第5章 登門賠禮

早自部落文明時期開始，貫穿人類文明的一個字，便是賭。

就好比一個部落的青壯們，拿起長矛、石棍，圍住體型巨大的猛獁象時，每一個人心中所想，便不外乎一個‘賭’字。

——我賭死的不是我。

——只要活著撐到猛獁象倒地的那一刻，我就能有吃不完的肉。

到了劉榮所身處的這個時代，也還是一樣。

而封建時代的‘賭’局，賭注最大、回報率最高的，便不外乎押注太子儲君。

——只要能撐到我押注的候選人繼承皇位的那一天，我就能有享不盡的榮華富貴！

有呂不韋這麼個成功先例，貴族階級饒是深知此舉極犯忌諱，也還是難忍被那鉅額回報所吸引，甘願爲(wèi)之賭上自己的身家性命。

既然是賭，尤其還是拿身家性命、家族傳承去賭，自然是要以穩(wěn)爲(wèi)重，選擇概率最大的那個選項。

在過去，這個最值得投注的潛力股，無疑便是身爲(wèi)皇庶長子，又沒有嫡系兄弟擋路，幾乎必定會成爲(wèi)太子儲君的劉榮。

但在‘館陶公主上門說親，卻被慄姬嚴(yán)詞拒絕’的消息傳出之後，這個賭局的‘賠率’，便開始出現(xiàn)一些極其微妙的變化……

“慄姬本就年老色衰，又刁蠻跋扈，在陛下那裡失了寵；”

“如今，又因爲(wèi)?zhàn)^陶公主一事，而得罪了東宮太后……”

“——難爲(wèi)皇長子嘍~”

“即便皇長子有明君之姿，慄姬，也絕非賢后之選。”

“又失了東宮的支持，皇長子……”

幾乎是在輿論開始發(fā)酵的當(dāng)天，朝野內(nèi)外便極其迅速的達(dá)成一致：押注儲君太子的事，還是再觀望觀望吧。

於是，那些原本盤算著只待國喪結(jié)束，就去投誠劉榮的朝臣貴戚，便都默契的偃旗息鼓。

與此同時，無數(shù)道目光也從長安各處角落，投向未央宮鳳凰殿的皇長子劉榮。

一時間，劉榮便好似被推到了聚光燈下，一言一行，都被整座長安城拿放大鏡仔細(xì)觀察。

也就是在這萬衆(zhòng)矚目之中，劉榮的身影，出現(xiàn)在了未央宮東宮牆外，與皇宮只一牆之隔的貴族聚居區(qū)：尚冠裡。

當(dāng)劉榮在姑母劉嫖的引領(lǐng)下，踏入堂邑侯府的剎那，整個長安城的注意力，也都被這座並不算奢靡的侯府所吸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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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就來吧，還帶什麼東西啊~”

“每回都這樣，搞得我這做姑母的，都不好意思再收了呢……”

嘴上雖是這麼說，劉嫖面上卻是喜笑顏開，目光更是一刻都沒從面前，那頂閃閃發(fā)光的純銀釵冠上移開。

對姑母的貪婪和心口不一，劉榮顯然也是早有所料，面上自是含笑迎合幾句，心底卻疼的在滴血……

在後世人的刻板印象中，金比銀貴，銀比銅貴；

但在劉榮所身處的漢室——在大航海時代還沒有開啓，歐洲的海盜們，還沒有將從美洲掠奪來的白銀大量甩進(jìn)神州華夏的當(dāng)下，銀，卻是比珠、玉都還要貴重許多的稀罕物。

託已故太宗孝文皇帝勵精圖治、愛民如子的福：如今漢家，一石粟米作價不過六十錢；

而在長安坊間，黃金和銅錢之間的兌換比，大致在一斤（約250克）黃金，可兌換一萬枚四銖錢（約27千克）。

至於珍珠、美玉，雖沒有太過準(zhǔn)確的定價標(biāo)準(zhǔn)，卻也終歸能根據(jù)品質(zhì)，得出大概的價值區(qū)間。

唯獨銀；

尤其是做工精美的銀飾，其價值，幾乎就是賣家要多少，你就得給多少。

別說講價錢了——若不想被人加價截胡，你不咬牙加個三五成，還未必能拿的下來！

就這麼一件有價無市，甚至堪稱世間少有的珍寶，被劉榮白白送出去賠禮謝罪，又如何能不心疼？

只是送都送了，再心疼也於事無補，便也不再多想，甚至都不再看那銀冠一眼。

“說來此事，也不能全怪慄姬。”

“畢竟國喪剛罷，陛下的御榻都還沒坐熱乎，我就忙著打太子妃的主意，實在是不合時宜。”

“往日裡，和慄姬也多少有些齟齬；”

“便是要說親，也應(yīng)當(dāng)先解了慄姬的心結(jié)，好冰釋前嫌纔是？”

話說的好聽，劉嫖手上卻是一點也沒耽擱；

——就這麼幾句話的功夫，那銀冠便已經(jīng)被劉嫖收回禮盒之內(nèi)，交由下人帶了下去。 對劉嫖的反應(yīng)早有預(yù)料，劉榮也不疑有他，只客套了幾句‘都是我母的不是’‘姑母別往心裡去’之類。

原以爲(wèi)今日，和劉嫖之間並不會有其他交流，正盤算著要不要告辭，便見劉嫖神神秘秘的遣退下人，又將上身朝劉榮一傾，做出一副‘附耳過來，有悄悄話跟你說’的架勢。

見此，劉榮自也只得乖乖附耳上前，卻聞劉嫖輕聲低語道：“聽說昨夜，陛下留宿椒房！”

“——過往這麼些年，陛下在皇后那兒過夜，那可是掰著指頭都數(shù)得過來。”

“依皇長子之見，陛下這是……”

一聽劉嫖這話，劉榮就明白了劉嫖想要表達(dá)的意思。

——大侄兒啊~

——伱爹，這可是想要嫡子了啊？

——就問你慌不慌？

——怕不怕？！

但劉榮的注意力，卻是被劉嫖這番話中，所透露出的驚人手段所吸引。

“昨天晚上的事，一大早上宮門剛開，便能收到消息……”

“我這姑母，即便在父皇的皇宮裡，竟也手眼通天？”

將此事暗暗記下，劉榮也似是終於結(jié)束了‘思考’，淡笑著搖了搖頭。

“父皇會不會有嫡子降世，姑母最是清楚不過的了。”

“——自當(dāng)年，軹侯薄昭出了事，太祖母便避居長樂，再不復(fù)問朝政。”

“也正是自那時起，父皇，便再不曾與母后同臥一榻。”

“即是偶有探望，也大都是顧及太祖母的顏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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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帝駕崩，父皇即立，太祖母貴爲(wèi)太皇太后，更是當(dāng)即讓出了長信殿給皇祖母，自己躲去了深宮。”

“先帝在時，母后做了那麼多年太子妃，背靠東宮太后，尚且沒能生下一兒半女；”

“現(xiàn)如今，父皇即立，東宮又易了主……”

事關(guān)劉榮理論上的母親：薄皇后，以及避居深宮的太皇太后薄氏，劉榮淺嘗遏止，並沒有把話說的太明白。

但聰明如劉嫖，顯然不可能不明白：皇后薄氏，絕無誕下龍子鳳孫的機會。

從當(dāng)年，軹侯薄昭被朝臣百官集體‘哭活喪’，終心灰意冷，自刎於先帝親自爲(wèi)其設(shè)下的的靈堂前時起，這個同樣出身於薄氏一族的女人，便再沒了爲(wèi)皇家誕下子嗣的可能。

眼下，薄太皇太后避世深宮，尚且能保侄孫女後位無虞；

待這位太皇太后殯了天，薄皇后別說是繁衍子嗣，就連能不能繼續(xù)住在椒房殿，都要打上一個大大的問號。

至於劉嫖的意圖，自也難逃皇長子的法眼。

——劉嫖這是明明已經(jīng)放棄了劉榮這個女婿，生了扶立旁人爲(wèi)儲的心思，卻還是想借著儲君太子這根胡蘿蔔，吊著劉榮這頭‘蠢驢’，讓劉榮再爲(wèi)自己拉兩圈磨。

想明白這一點，心知自己在劉嫖這裡，已經(jīng)成了‘只剩點好處可以壓榨’的怨種，劉榮便也沒再多留，當(dāng)即起身告辭。

今日登門，本就是賠禮謝罪，給蠢貨老媽收拾殘局。

本就沒指望能和劉嫖和好如初，能維持檯面上的友好，劉榮就已然達(dá)成了目的。

倒是劉嫖，見劉榮不上當(dāng)，又不死心的提了一嘴：“樑王太子，也差不多到了說親的年紀(jì)；”

“不能讓阿嬌做皇太子妃，那做個王太子妃，當(dāng)也不算太差？”

不料劉嫖此言一出，劉榮當(dāng)即面色大變！

好在已經(jīng)邁步朝府門的方向走去，背對著劉嫖，纔沒讓劉嫖看見自己失態(tài)；

“姑母，留步……”

調(diào)整好面上神容，回身再度辭別，劉榮便一步不停，快步朝著府外而去。

看著劉榮離去時的背影，劉嫖只心有不甘的跺了跺腳，又暗自思慮起這麼做的可行性。

“樑王太子……”

“王太子妃……”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