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一):義杖義打
那日,長空棧道最險要的一段讓馬平川威脅林展翔毀掉,華山派與義幫的人無法再暗中跟蹤,無常子立叫弟子拿來繩索,重新架道搭鏈。雖然爭分奪妙,也耗了一天的功夫。待找下來時,早已不見馬平川一夥的蹤影。兩派人馬合力四尋,三日三夜無功而返。沒人知道林展翔藏刀何處,天下這麼大,卻到哪裡去找?義幫衆員只得回去想辦法,走時交代無常子,如有消息就儘快通知他們。
無常子召開華山大會,望大家出謀劃策,合派上下無人說話,因爲無計可想。無常子也不幹等,分批人手找尋。找了一個多月,半點音訊都沒有。一次,白敬秋上山,在走到青松崗時,發覺路邊有株矮鬆讓刀劃了道口,便留上了心,復報無常子。
或者是林展翔他暗地裡作記號,得知後無常子帶百來名弟子趕至青松崗檢索,咬定是人爲的,著令門人四巡,找到了第二個記號,就一邊尋標記一邊走。好幾回隔三五十丈遠纔有樹,找起來甚是費事。
當走至一大堆亂石附近,周圍植物很多,卻再也無類似的標記了。秦桑海犯悶道:“怎麼到此就中斷了,莫不成展翔要指引的位置便是這?可這裡什麼也沒有呀。”
白敬秋的想象力豐富些:“大概展翔是把刀藏於此地,他受馬平川威逼,只得起出寶刀讓人。馬平川拿了神兵,定會殺人滅口,所以標記就沒啦。”
吳左晴挑了諸多毛病:“不對,此處並無打鬥過的痕跡,屍首也看不到,馬平川要是殺了展翔他們,根本無須連屍體也消毀。”
注意到那堆亂石,陸皓腦中呈現了個壞念頭:“師伯、師叔快瞧,我姐和掌派他們會不會``````會不會全壓死石堆下面?”
無掌子眼一大,叫人搬石頭。
這堆石子像座小山,就是馬平川、付經綸、徐錦雲的傑作,林展翔功力再高亦推不動。無掌子帶去的人雖多,也忙到傍昏才搬得只剩一塊大巖石。石頭移開,未見任意屍首,衆人的心裡石頭跟著放下,但白忙了一番。無常子打亮火摺子觀察,大石蓋住的地方像是山洞入口,想要尋就尋到底,下令擡走巨石,果見是洞穴入道。裡面如何,一探方知,無常子欲查個究竟,便舉火摺子照明,順道而進。秦、白二人怕裡面有毒蛇猛獸,緊隨其尾,就這樣與林展翔戰了一場。
柳瓊系出七星宮,江湖正道視若異邪之類。林展翔有話下來,華山派門徒不敢趕她,但態度上比較冷漠。次早,柳瓊向林展翔辭行,徑回雲橫嶺玨皇頂。
呯呯嗙嗙``````林展翔、無常子對招拆式,從三清院一直打到華山巔端。停在高處,東見日起,北吹寒風,南望羣峰。視野一廣,使人有種豪情壯志的胸臆。
背手而立,無常子俯瞰腳下的奇觀,往事涌現:三十多年前,無常劍無常子、無形劍陸世寒、斷水劍秦桑海、斷影劍白敬秋、仁風劍吳左晴、俠客劍徐錦雲、誅邪劍陳意映,七兄妹在這華山絕頂創悟一套劍陣,是爲“華山七絕”,其陣理相抗相御、共同進退,是讓大家謹記兄妹間要相親相愛,齊進齊出。結果終不盡人意,陸世寒埋骨荒谷;陳意映成了兄弟明爭暗鬥的犧牲品;徐錦雲利慾薰心,“俠客”之名早已變質。
回想過去種種,林展翔感慨良多。他本是那魯莊與世無染的少莊主,數日間,痛失親友,家園盡毀,好幾次走到鬼門關。得遇陸世寒,從此捲進武林恩怨,陷足難拔,真是一朝入江湖,人死才退身。
一會,無常子細問他怎練得鴻陽神掌。林展翔就像和長輩閒談,講了深谷諸事,其中那些風流韻跡沒必要拿來諷刺人家修道之士,一口帶過。
聞後,無常子道:“這麼說你是接任義幫掌幫幫一職了。”
那會勢逼無奈,林展翔才點頭的,他說道:“是的,愚侄別無它法,就答應了。大師伯按規處治。”
身當其境一想,誰都這般做的,無常子通情達理,半點不責怪。
林展翔道:“大師伯,你既回三清院,就重掌華山派吧,這一直是師父的意思。”
無常子笑言:“你繼承義幫掌幫,是不能再做華山掌派啦。貧道平靜的日子結束了”。
林展翔喜拜:“弟子叩見掌派師伯。”
無常子著手扶持:“你是義幫一主,與我不想上下,豈用行此大禮。”
飲水思源不忘本,林展翔一日入華山門牆,終生是三清院弟子:“師伯,不管身在何處,展翔永遠都有是你師侄。”
捻捻花胡,無常子鄭而重之地道:“準!華山派永遠是你家。明兒一別,此去山高水復,棘荊滿途,你得小心爲著。華山掌派也好,義幫掌幫也好,做人不講俠義,不思報國,就愧立於天地間。”
林展翔躬身一輯,道:“展翔蒙師父授業之恩,師伯賢言之誨,定生世銘刻。”
無常子點點頭,在他身上,寄予很大期望:“你的功力突飛猛進,已不是師伯能比匹的了。師伯更想看到你有一番成就,不可辜負這身傲視天下的武藝。”
但其實林展翔胸無大志,也缺少做大事魄力:“展翔知道。”
道別華山諸人,林展翔攜周雁帶向孟君出了院門。去無多遠,陸湘羽喊停林展翔,飛奔下來,一頭扎入懷中,兩行清淚印在粉頰,反覆說那一句:“呆子我不讓你走,不讓你走!”
周雁、向孟君識趣先行。林展翔再次承諾,平息完義幫的問題,擇日上三清院迎娶她過門,這才揮手而去。
路經那魯莊,故地重遊,林展翔想起生不見人,死不見屍的父親,悲從中生。向孟君不知林展翔爲什麼對著廢棄的莊園下跪,周雁就與她簡略講了。
置辦三匹瘦馬,便徑往義幫總舵邊涯水閣。歇腳武漢城的一家豐客樓,踏進門就看到一手持摺扇,著秀才打扮的中年書生,說書般地談論破胡刀,引得食客聚聽。林展翔留意老秀才的話,好像是什麼江湖一神兵,身系一寶藏。飛來一峰間,千尋一塔前。
向孟君剖不懂一字詩,就發問。周雁告訴她破胡神兵藏著大寶藏的秘密,具體位置在飛來峰千尋塔附近。暗又想:這個秘密除了我和爹,很少人知道,即使知道的人也會極力隱瞞。是誰放出的消息?目的何在?
圍觀的食客許多是走江湖的,有名歲數稍高的粗漢插口講:“善辯書生,我中原武林傳聞,神兵破胡牽涉著一個驚天的秘密是不假,你卻從哪得知這秘密就是大寶藏了?”
遊敏子是落第秀才,嘴巴能說會道,大家送他“善辯書生”的外號。
民間有學識才子不少,皆因朝廷奸臣高官弄權,致使甚多的飽儒之士壯志難酬。鬼異大作家聊齋先生蒲松齡,屢試不及,直至七十一歲才成貢生。諸如此例,不勝枚舉。遊敏子科場失意,深感世態炎涼,就在市井說書,包括竊人隱私,散播謠言等工作。
一句話,有錢什麼都做。遊敏子道:“實話與各位說,我拿了人家好處,只負責宣揚此事,別的我也賴得管。據悉,破胡寶刀現落於義幫義和堂馬掌堂的手上,他還透露,這個月的十五日,擺駕飛來峰,開啓寶藏,是真是假,到時去了便知。”
場上轟然炸開,七咀八舌議論。
林展翔捧杯不飲,詫道:“這善辯書生究竟受何人指使,到處披露此訊?”
向孟君擬了條餿主意,等遊敏子出去,捉來拷問不就明白了麼?
沉著嗓子,周雁道:“有陰謀,大陰謀!馬平川要掘寶藏,肯定偷偷幹,怎麼會漏了風聲呢。”
向孟君低詢是什麼大陰謀?周雁勾起她的胃口,然後又一潑冷水:“不知道。”
結束遊說,遊敏子付了茶錢就走。林展翔三人埋單跟上,在衚衕叉道截路,將遊敏子押到偏處。原來他沒武功,靠嘴皮混飯吃的,只道對方是強盜劫匪,自覺取出身上所有值錢的東西,但求保命。周雁照單全收,亮了小刀,在他臉上比劃著,嚇得膽怯的書生大姐長大姐短的奉承。
林展翔示周雁別過火,她才放好兵刃,喝道:“你說拿了好處,負責宣揚此事,是得了誰的好處?”
遊敏子幹這行不問主家姓名來歷,甚至連相容都看不到,錢到手就辦事,是以沒法回答。向孟君想不給他嘗苦頭是不老實的,就扭脫臼他的左臂關節。遊敏子痛得哇哇叫,仍口執一詞,緣是差他的人蒙著面。林展翔便得幫他接好骨,許他去了。
這一路下來,凡是有人的地方均在討論破胡刀,請人搞宣傳的效果就是滿城風雨。將到邊涯水閣,嗆啷嗆啷的刀劍交擊聲陣陣。向孟君預感不妙:“出事啦!”提速奔進。
當下林展翔、周雁也加快腳步。跑至庭院,見義幫弟子站裡端,與一班不知什麼來路的人物對峙著。中間授功法老任道遠和一名三四十上下的婦女鬥得甚烈。
林展翔三員拔開人羣走來。向孟君喊道:“住手,任叔叔不要打啦。”
那婦人止劍停招,瞄了這一男二女一眼。任道遠收了五虎斷魂拐,看到向孟君平安而歸,驚喜不己:“向姑娘,林少俠,你們可回來了。”卻沒向麗琪的影子,臉一緊,又道:“老掌幫呢,怎不跟你們一道返舵?”
其它弟子均涌過來問訊。
喪親之痛想起就發作,向孟君鼻子一酸,眼眶溼潤了。任道遠情知事變,說道:“林少俠,我家掌幫是否有麻煩?”
林展翔道:“向掌幫已故世了。”
幫衆似聞噩耗:“什麼?”
任道遠悲憤道:“可是馬平川、付經綸這兩狗賊害的?”
周雁立馬道:“除了他們還能有誰?”
任道遠銅杖重重頓地:“狗賊東西!”
現在不是傷必的時候,向孟君抹了淚,指著那夥人道:“曾叔叔,這些都是什麼人?你爲何與他們動起刀槍?”
剛剛跟任道遠叫場的是婦女,抱劍拱了拱手,道:“區區在下乃赤霞山莊莊主胡研癡。”又介紹了一塊來鬧事的幾名爲首同夥。手持半月戟,面色冷俊的是雲洲北孤山雲巔寨領寨主樑少民。提著一把拂塵的道長,獨眸利光,叫東方宇,江湖有個外號稱作洲江比目怪,是四大壞人中的老四。攜流星錘的青壯漢一臉怒態,乃喬戈裡峰江湖門的掌門奚見空。
聽她一通作紹,向孟君心知這些是有點來頭的,說道:“諸位到義幫總舵作客,我們很歡迎。卻要無端生事的,便請離開?”
樑少民惱道:“無端生事的是貴幫,我等聯盟,要前來討還公道。”
向孟君不知義幫跟他們的過節,道:“你倒是說說,本幫哪裡得罪你雲巔寨了?”
樑少民鄙道:“叫你們幫的酒肉和尚滾出來!這廝殺了我義兄關漢羽。我兄弟兩拜把子,禍福與共,此仇焉能不報?”
年少的向孟君,好多義幫舊事都不清楚。
任道遠在向孟君旁邊低言:“三年前,韃子兵入侵雲洲城,鎮守在城關的高適高將軍被關漢羽暗害,守軍大亂。千行者恰巧奉命到雲洲辦差,得悉此事,即上雲巔寨斃了關漢羽。這漢奸私通外敵,賣國求榮,若撞在我曾某手裡,定把他碎屍萬斷,挫骨揚灰。”
向孟君狠狠地瞪了樑少民一眼,似乎說,虧你還臉爲這種人報仇。周雁諷語譏調:“所謂物以類聚,樑領寨主,你與漢奸羽稱兄道弟,莫不成也是漢奸?”
樑少民一下緊張,但怒氣不減:“小丫頭,休得胡言。你們都說我義兄通外敵,有何爲證?”
向孟君可答不上了。任道遠亦拿不出證據,只道:“千行者總是有的,他絕不會錯殺一人。”
從入門到現在都沒見過三行者和衆位義幫首腦,林展翔好奇發問。任道遠慘然道:“從老三和千行者、公眉先生給馬平川捉住了,何掌堂跟喬行者受了重傷,掌律法老已死於馬平川的刀下。”說到後來,泣不成聲。
“什麼?”林展翔、向孟君一凜。
任道遠捶胸頓足:“就只有我還茍活著。”
胡妍癡不是來聽他們哭喪的,挺劍步出,擺一副臭臉,彷彿人家搶了她丈夫。她衝著向孟君厲喝:“小姑娘,向掌幫是不是你娘?”
向孟君屬那種不讓鬚眉型的女孩,昂然道:“沒錯,胡前輩想怎地?”
胡妍癡嘴角一蹺,口氣寒森:“向掌幫大目中無人了,她震斷我師父經脈,致令恩師下半輩子要在牀上度過,生不如死。我今天是替她來討血債的,焉料向掌幫卻躲著做縮頭烏龜。”
向孟君一貫矜持溫文的形象被打破:“你說誰呢?”
這林展翔也惱了:“胡前輩,請你說話注意點。”
胡妍癡斜瞥著他,道:“哪來的小子?老孃說話要你管麼?”講話間劍尖已伸出。
米粒之珠,也放光華,林展翔抖手彈開,運上三成功力,“錚”聲之下,劍刃從中斷去。
胡妍癡持器的手熾麻,雷擊一般,虎口破裂,剩下半截劍連柄都拿不穩。心裡萬分驚駭:“好強的內力!”
林展翔作輯道:“晚輩林展翔,斗膽要勸各位罷戈言和。”
胡妍癡從未遇到這等高手,比授業恩師白虹老人也不知強多少倍,拔張的性子收斂不少:“這位林少俠,我看你不像是義幫的弟子,趕緊讓開,老孃找的向掌幫。”
想了下,林展翔道:“我現在就加入義幫,任法老作得了主麼?”
任道遠心道:“馬平川,付經綸抽走了忠信堂的弟子,打傷何、喬二老,殺害曾法老又抓了千行者、從行者和公孫先生。今我幫虎落平陽,龍困淺灘,元氣大損,這羣跳樑小醜就乘虛而起。林少俠武功不在我之下,有他相助,危機定可緩得一緩。”當即說道:“當然,林少俠肯加入義幫,我們很歡迎。儀式全免,你便屬本幫一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