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二）：家破人亡
處理了現場，各人都返房歇息。林展翔跑到沈依依的閏閣，大眼龍跟他說了，沈姑娘今晨已入土，她未過門，不算林家的人，靈牌因之不得擺在林家廳堂，暫擱在她生前的居所。林展翔抱著表妹的靈位，淚水籟籟下，往昔兩人歡快的點滴涌現心頭?？蘖舜蟀雮€時辰，拿出之前備好的毒粉撒到小酒罈裡滲酒，默默的喝完，躺倒地上。毒藥生效，腹腔劇痛，昏了過去。
睜眼時，四周黑朦朦，只道已入冥界，林展翔意識到倚偎在一個人的懷裡，就當成自己到了地府給表妹攬著，叫道：“依依！”微弱的光線下一看，卻哪是表妹，說道：“周兄，怎麼是你，你``````也死啦？”
這人正是周雁。她父女商定，後半夜周道夫盜刀，她來找林展翔，如果盜竊失敗，就拿林展翔逼林鎮偉交換。周雁問了家丁才尋到此，見林展翔中毒昏迷，酒罐摔旁，想是酒中有毒，當下就提了瓦壇的殘酒到醫館配解藥，醫鋪藥館都關門閉戶，她就硬踹門威脅當主配藥，幸是來得及。林鎮偉這一晚必有防範，父親不一定得手，恐怕非要用林展翔來換刀，周雁對他也動了心，豈能不救，鑑於還須拿他要挾林鎮偉，便沒通告林家下人。喂服解藥後，周雁扶抱他是在爲運功化解藥力，使其快醒轉。
這時周雁聽他這麼講，便知他以爲自己變鬼了，說道：“我沒死呀。”
林展翔奇道：“那你怎麼也到下面來了？”
白眼一翻，周雁道：“我們都沒死，這，是房間，沒點燈而已?！?
打亮火折，林展翔見確是依依的蜜閏，自殺不遂，倒頗爲失落：“我喝了毒酒的，莫非份量不足？”
周雁道：“是我替你解了。好好的幹嗎看不開？你家有錢有勢，何愁沒女人？”
撿起依依的牌位，林展翔撫摸雕字，眼眶又溼了：“周兄，你不懂的。我不會讓她一個人在下面，我要去陪她！”
周雁暗道：“本姑娘給你抱了一日一夜，總得負點責任吧，你一死了之倒乾淨，我還要嫁人麼？”說道：“林兄，我講故事你聽。話說有個男的死了愛侶，他傷心之下就自尋短見，上帝看到，便問他：‘因何自了？’他說愛人離我而去，活著無樂趣。上帝生氣了，說：‘他奶奶的``````’”
林展翔沖斷她的話：“你瞎掰！上帝怎會講粗口?！?
周雁噎住了，道：“沒瞎掰，這是本人加的。上帝說：‘老天有好生之德，你忒也大胡塗了?！R完變出一面時光鏡，這時光鏡可洞悉到過去未來的。那人看到鏡子顯示一片海灘中有個**的男子屍體，一位女的經過，瞧了眼，把外衣脫下蓋在男屍上，就走遠。緊著又一名女子路過，將男的安葬好再走。鏡裡的景象到這，上帝又說：‘沙灘上的男子是你的前世，你剛死的愛人是第一位經過的女子，她只是過客，而與你白首偕老的是埋葬你前世的那個女孩，也就說找到她才真正屬於你的歸宿?！侨说蒙系埸c化，不再尋死覓活，高高興興去了。林兄，依依好比鏡中先走過的姑娘，你後面還有個共渡一生的呢。”
傷了的心難愈，林展翔道：“我只喜歡依依，我的前生又不是沙灘上男子，不會有別的女人了?！?
“有?！敝苎憷L音道。
林展翔知她在哄自己，道：“你怎麼知道？”
周雁腰板一挺：“上帝跟我說的?！?
林展翔道：“上帝爲什麼不直接跟我說？”
周雁無言以對。
時間可沖淡一切的，時間是最佳療傷劑，周雁如是想。沉默一陣，林展翔盤算，今日是不行的啦，得找個無人之處，用快而有效的方式去見依依，到那會，誰都無法分開我們兩。
放回靈位，林展翔打著蠟燭，說道：“周兄，很晚了，你歇去吧，明早見。”
周雁編個不走藉口：“林莊主委託我守住你，他怕你做傻事，你還真做了，我更不能走啦?！?
林展翔疑道：“我家傭僕多著呢，爹咋叫你這個外人？”
周雁笑道：“因爲我乃少林弟子，豈是你家那羣飯桶可比。”
林展翔領教過她的手段，自己趕她不動，便解衣欲寢。
但周雁一看，一聲尖叫，別頭掩面：“你幹麼？”
大家都是男的，這反應也大太了，林展翔楞了約摸有倒懷水的功夫，說道：“我睡覺呀。”
剁剁腳，周雁急得想哭：“你睡覺就睡覺，脫什麼衣服？”
這“周兄”處處透著怪異，林展翔完全搞不懂，說道：“脫衣服睡覺呀?！?
周雁苦著徘紅的蘋果臉道：“誰說睡覺要脫衣服？”
林展翔誕著臉頰道：“好像沒人規定睡覺不可以脫衣服的?！?
周雁氣急：“我現在宣佈睡覺不能脫衣服，再脫我就戳你定身穴，讓你十天半月動不了?！?
無奈，林展翔唯有和衣而臥。周雁轉身上來，說道：“我是書生嘛，比較生疏、靦腆的。”
林展翔閉目入定，他在依依的生前的房裡宿夜，盼夢中與依依相聚，以慰思念之渴。
“少爺！少爺！不好了，老爺和姓周的客人打起來了?！毖经h小秋緊張兮兮的敲拍著門扉。林展翔、周雁聞即起身，奔到事發點。就見林鎮偉同周道夫論拳瓦頂，家丁打手高舉火炬，提刀攜槍圍在房屋下。
這時大眼龍一來到，疾然縱至，二話不說，躍上加入戰團。
周道夫在夜深人靜時，偷到林鎮偉的寢室外放迷煙，想毒倒他拿刀走人。這施毒的策子常是邪歹者慣使的法門，屢試不厭。林鎮偉對周氏父子存疑，早作戒防，聞得異味，即屏住呼吸。待迷煙消盡，周道夫只道他已中迷香，翻窗進屋，豈料林鎮偉正等自己落網。二人在陰暗屋中鬥了幾招，周道夫心知難敵，跳窗越逃，以圖再幹。林鎮偉緊追，由於是在自家的府地，他最熟悉，於是繞道，抄在對方前面。兩人便又打起來，也驚動莊上的人。
在少林，周道夫十年習藝，卻遠非林鎮偉的三十幾載之功，兼有大眼龍助陣，強弱明顯。
莊丁沒什麼武功，不會縱躍術，啊九道：“搬梯子來！”
其它莊丁這才覺悟，去擡天梯。
卻聽大眼龍大叫：“都回來，圍??！”
他們也只好聽命，堅守原位。
交手中，林鎮偉說道：“周兄，你暗闖我居室，是何因由？”
周道夫明白自己一下手去竊刀，女兒之前的謊言就不攻自破了，說道：“你我心裡清楚。”
林鎮偉道：“我早知道你不是淨果大師，你便是在少林羅漢堂窺寶也之人?！?
對話中，誰的手腳均未鬆閒。
拆了會，周道夫倒撤六尺，按手示停。林鎮偉、大眼龍不怕他跑掉，暫且止了招，聽他有甚麼好說的。周道夫放出狠話：“寶刀是我歷盡艱辛從少林寺偷到的，根本不關你的事！我敬告你，識趣的就把它還給我，不然我周道夫立誓滅你全家！”
推究起來，林鎮偉確沒有必要牽連進去，大可置身事外，但他深明大義，寶刀一旦復現，勢必禍亂武林。站在大義大節上，他寶相莊肅，斬釘截鐵道：“江湖事，我們江湖中人就得管！你要殺，衝我一人來，與旁人無關。”
周雁見父親要跟林鎮偉拼命，扣緊林展翔的咽喉，說道：“林莊主，你兒子已在我手裡，不想絕後，破胡刀即刻交於我爹。”
其實死了林展翔不一定無後，林鎮偉時當盛年，大可納二房續絃的。
莊丁只顧上面，待看到林展翔有難，圍攏過來，你一句，我一句叱喝怒叫
“放開我們少爺！”
“小子！活膩了麼？”
“快鬆開公子！”
“找死是不？”
``````
周雁全不理視，小聲說道：“林兄，咱兩一起共過患難，我不會對你怎的。我只要和爹拿回東西平安離開就行了，你配合一下?！?
反正林展翔不想活，倒企望她真的成全自己，說道：“你別傷害我爹就可以了。”
大眼龍跳落地底，說道：“敢動展翔一根毫毛，我老耿拆了你的骨頭！”
周雁權當他放屁，說道：“林莊主，不要你兒子的性命了麼？破胡刀本來就是我們的，取回是天經地義。”
有了底牌，周道夫語氣硬了：“林莊主，這人都是貪心的，你也一樣。什麼大仁大義，不就是起了私心，想獨吞寶刀麼？”
林鎮偉慷慨激昂，一字一板道：“皇天厚土可鑑，我林某奪刀純爲武林著想，決非貪圖神兵。你信也好不信也罷，寶刀我會親自送歸少林的?！毖韵轮馐莾鹤佣疾灰恕?
周雁壓低嗓音對林展翔道：“林兄，你老爹不管你?！?
林展翔倍感蒼涼，霎時間覺得與父親的距離拉遠，雖說他有求死的心，但父棄子的現實讓他萬念成灰，暗道：“破胡刀真的那麼重要麼？比親情來得重要麼？”
大眼龍不知破胡刀會不會禍國殃民，只知不交還，就會死人，說道：“大哥，你說什麼呢，展翔是你兒子呀，把刀給人家吧。”
事實林鎮偉並非不愛子，然而孝義難雙全。不救獨子，斷林家香火是對祖宗不孝；明知破胡刀落在歹人之手，引發武林浩劫，乃交還寶刀，是爲不義。兩者取其大，他忍痛割捨，說道：“展翔，希望你能夠了解爲父的難處?！?
林展翔似懂非懂，就想，爹向來我對疼愛有加，這樣做定有他原因。
周道夫見拿他兒子作挾無用，趁他精神惚惚，發拳襲來，擊向他胸口膻中穴。
驚回神，林鎮偉左臂拂格，右掌拍出。大眼龍看他們開戰，欲跳上去助大哥拒敵。
但周雁馬上說道：“大眼龍，老實站好！動一動我就掐死林公子?！彼淮_定林展翔對大眼龍能否起作用，危緊下，什麼辦法都得一試。
那大眼龍疼這個侄兒是發自內心的，也真不敢上，乾焦急。
兩人踩在凸凹的斜瓦頂如履平地，踏得嗒嗒作響?；鹌纯淘S，周道夫連對三掌均被林鎮偉強勁的內震得真氣沸騰，漸已摸熟對方底，原來林鎮偉掌法粗糙，靠的是多年積蓄的功力。當下周道夫學了乖，不再硬接他的掌，而是迅速躲避，發揮自己精堪的拳術，以巧制剛，竟頗爭優勢。
林鎮偉休息總不會抱著兵器睡的，丈八蛇矛是祖傳遺物，收在匣裡，沒顧及取。他擅使槍矛，空手等如龍無爪，雖習過一門“降魔掌”，可這門掌技普通簡易，發招出掌全憑自身的一股內勁。
大眼龍瞧出來了，林鎮偉功力有餘，招數卻不比周道夫的奇妙，速進屋取來丈八蛇矛拋給林鎮偉。
林展翔只看得眼花繚亂，前式沒記一半，後式就過了，待看精後面的，前面的又丟了。
周雁苦籌良計，忘了阻止大眼龍，說道：“鬼眼龍，誰讓你拿長矛，這樣不公平，快擡柄大刀逞給我爹。”
送刀給敵方打自己人，天下沒有的事，大眼龍詐作耳朵生繭。
一兵在手，林鎮偉如虎添翼，八十一路混元棍和雨花槍法撒將下來，立趨上風。棍法、槍法均用長形兵器，林鎮偉多年的勤練奮修，早把這兩路技藝融在這桿丈八蛇矛上。周道夫連接近他身都難，一味閃躲，好幾回堪堪避開，驚了一身冷汗。
過無多時，屋頂穿了七八個窟窿，有大有小。林鎮偉一桿長矛使得圓轉自如，嗡嗡聲緊，驟然，一招“高山流水”，長矛當頭砸落。周道夫還是老方法——躲，他捷足倒退，對方矛尖在離腳趾一寸外砸下，伴隨一巨響，屋頂又多了個天窗。由於林鎮偉力道大猛，擊中的地方破口也大，周道夫捱得近，腳底一空，直墜下，忙亂之中，雙手勾住窿口的邊沿。他不想掉屋裡，怕莊丁一哄而上，雖然這些莊丁不怎的，可螞蟻多了亦能咬死大象的。
可雙手勾住窿口的邊沿，懸掛著更危險，周道夫當即躍上，尚未立穩，敵人的矛尖已遞到鎖骨前。林鎮偉說道：“我讓你走，你不走，好，我就將你和寶刀一併押上少林寺，讓方丈大師發落。”
東西索不回就罷了，父親卻不能有事，周雁點子又生，喊道：“林莊主，我宰你兒子！”舉掌朝林展翔的側腦拍去。
大眼龍雙目誇張地睜大，驚叫：“不要?。 ?
林展翔垂眉待斃，對他而講，是一種解脫。
聞聲，林鎮偉扭頭望來，心臟如被割了一劍，話說他雖決定舍子保刀，但親見兒子受死，怎能不悲痛，長矛也軟了下來。
那周道夫知女兒是擾亂敵人的神素，爲自己營造時機，當下跨步箭去，握拳喂上，擊中了林鎮偉右肩背。林鎮偉意識渾濁，沒防著，飛倒出去，剛剛落地，即就勢翻了翻，卸了衝力，便不致於撞爛瓦頂，跌入室內。儘管卸去大部分的力道，還是碾碎不少的土瓦，殘片有節奏地喝著歌墮落。
周雁引林鎮偉分神是想讓爹飼機跑路，也不真要殺人的。然而周道夫不拿回寶刀不甘心，偷襲得手後，更助長他的氣焰，乘勝追擊。
林鎮偉被打中的是堅實的肩背，非要害處，受創不重。他往下一看，林展翔仍好端端的，頓而精神爲之一振，拾起長矛一掃，因坐著揮，力度不大。
周道夫改向抓住矛桿一挑，這一挑大有益處，敵方若鬆開，兵器就奪了過來，如他死握緊不放，便連帶他人也挑起。
林鎮偉捏持不鬆手，讓對頭挑起自己，剛到站立，速扎馬步，原緊握矛的手用力一推送。這下變故突兀，來得特快，周道夫在使勁上挑，矛尖是正對己門面，一個不慎，左乳上角中了槍，直透背後。疼痛襲身，他大叫一聲，給人推得仍在後退。
一收腳，林鎮偉長矛抽回。
而周道夫還蹌退兩三步才摔倒，按住傷口，盡僅餘的氣力奔馳一陣，足點縱離。
這下，周雁已顧不得人質，朝周道夫失的方向帶著哭腔嚎叫，拔腿就奔?？纱笱埤埿毙n上來，看準她後頸，平掌一斬，周雁啊聲撲跌。
莊丁喊殺著高周道夫逃跑的方向追去。林鎮偉道：“讓他走吧?！碧较旅妫L矛交以啊九。
莊丁不解，卻也不多問。
睜眼時，林展翔見周道夫已遠，扶起周雁搖了搖，喚道：“周兄，周兄你醒醒?！?
大眼龍心裡不平衡，說道：“展翔，他剛先差些要了你的命，理他作甚？”
林展翔知道周雁不是真的想害自己，沒答大眼龍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