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二):朱室王公
洗淨腳丫,陸湘羽穿好鞋。林展翔的下一站是文水鋪南面沿江渡口的北柵鎮。
離開湖區不遠,走在林中小路,砰砰嗙嗙的兵器碰擊聲時聞時現。林展翔打起三分精神,攜著陸湘羽尋去,掩在一座小丘陵前,見七八名著箭袖蟒袍,頭戴烏紗的大監圍攻一位使判官筆的勁裝中年。中年看上去四張幾了,武功倒也不差,鐵筆銀鉤,龍飛鳳舞,七八隻番子竟奈他無何。外圍有個精捍瘦巴,黃色眉毛的人。他歲過半百,騎在一匹牲口上督戰,該是番子的頭腦。
那陸湘羽小聲道:“他們是什麼呀?”
林家林鎮偉與官府也有往來,林展翔一眼已瞧出這羣傢伙的身份,答道:“東廠的番子。”
初入社會,陸湘羽不知“番子”爲何物,又問:“番子是什麼東西?”
林展翔說道:“番子是東廠廠衛,即是太監。你不會再問我太監是什麼東西吧?”
這回陸湘羽懂了,說道:“哦,原來他們就是,不是男人的男人。”
林展翔反問:“什麼不是男人的男人?”陸湘羽略微神氣地說:“即是太監咯。你不會再問我太監是什麼東西吧?”
鬥了下嘴皮,聽那黃眉毛道:“趙申,反賊燕王在哪?”
被羣劈的人原來叫趙申,屬燕王朱棣麾下能將之一,文武兩通,他把書法融入武功,把武功加入書法,初始不得道,搞得不文不武,後經西山怪佛孤殘大師解說武術精要,他才變成書中有招,招中有書,外號稱作“狂筆”。他說道:“閹賊,有種過來單挑。嗯,不對,你既是閹人,肯定就沒種了,哈哈!”
黃眉毛一惱,轉而笑道:“誰說我是閹人了?我歸海軒雖爲東廠五大鐵衛之一,卻並非淨身的人,看不到爺有長鬍子麼,不信的話,找你妹子來驗證?”
東廠五大鐵衛四男一女,男的均未自宮,尚有魔力雙鋒,洪見凱,將賓王也沒淨身,其七人乃東廠主幹,比較特殊。趙申想嘲諷他反讓他笑話了,不再發言,專心拒敵。
建文二年,朱元章的次長孫朱允炆在位,年號建文,廟號神宗,即是明惠帝,歷史多稱爲建文帝。他掌權後,在大傅黃子澄的進言下大力削潘,致諸潘王奮起反抗。潘王之中以北平的燕王朱元章四子朱棣頗有軍事才略,削潘政策一開,他便打著“靖難”的口號自編永樂大軍,南伐建文帝。叔侄之戰於此拉響。東廠督主王遲慰廣佈眼線,得知燕王親自喬裝南來,立刻派人來攔殺,黃眉鐵衛歸海軒只是其中一員。
見衆隨從制不住趙申,歸海軒在背面彎弓搭羽,連珠箭發。明槍易擋,暗箭難防,趙申力敵羣衛,已自不勝,怎還有餘閒,於是大腿、膀子均吃了一記。廠衛撲上來,將他按住。歸海軒舉鞭狠抽了兩下,隔著衣服也能看到趙申挨鞭的地方皮開肉綻,他咬緊牙關忍受,也不吱一聲。
陸湘羽瞧得有些發寒,好似看著也痛。林展翔心道:“四王爺興義師徵建文帝,爲民請命,他的手下也都是鐵錚錚的好漢。此人不救,枉作華山門徒。”
歸海軒冷森森道:“機會就一個,說不說?”
趙申喘著粗氣道:“老歸你過來,我跟你講。”
對方雙手反剪,給人架住,歸海軒不怕他掙得脫,下馬行近,道:“聰明就好,說吧,我聽著。”
忍痛而笑,趙申道:“老烏龜真是條忠厚的狗,叫你過來就夾著尾巴跑來。”
歸海軒複姓歸海,倒轉便是海龜,小時同齡的孩子都那般叫的,他無數次懊惱自己投錯了胎,這一輩子最討厭人家拿他的姓來作笑料。大怒之下,揮牛筋鞭欲打,竟讓對方一口濃血痰吐中了臉。他惱火更增,伸袖抹淨,道:“剝皮!”
東廠的十大酷刑包括有“拆骨”、“碎肉”、“抽筋”、“剝皮”、“挖心”、“剁指”、“燙舌”、“釘背”、“烙胸”、“剮宮”,令人髮指,抵抗力差的目見,會把胃嘔出來。而執刑的廠衛更冷血,不知是什麼媽生的。廠衛得令,一話不說就放倒趙申,行剝皮之刑。
林展翔再看不下去,拔劍縱上,在空中打了個筋斗,一招砍中四個。另外三名一驚,也不懼色,鬆開趙申,揮刀相向。林展翔左腳一擡,踹翻一位,長劍撩過,又斃掉兩人。倒地的廠衛沒死,爬起卻不敢上了。林展翔一舉殲敵,運氣爲多,因七衛鬥得體虛力疲,他又是從背暗襲的。
歸海軒只道這人是趙申同黨,大鞭打去,“呼”的一陣破風之聲在訴說著它的速度和威猛。
林展翔扭身閃讓,輕跳,挺劍直剌,幾乎是橫線射去。這一劍甚爲簡樸,要使得出其不意和迅捷才能收到效果。歸海軒逼得急退,回鞭拂劍,鞭纏住劍,繞了六七圈,他用勁企圖拉偏劍尖的方向,可是對手內功不差,一拉之下,未動分毫。林展翔運力左壓,把鞭削斷。歸海軒本來盡力朝反向拉的,鞭一斷,他持控不得,往側蹌出,忙拿樁立定,頗顯狼狽,說道:“你是燕王部下的哪一位好手?留下名號。”
燕王那邊的人物,東廠打探很清楚,見他是生面孔,有可能燕王最近壟絡異才。
林展翔抱劍說道:“在下只是江湖草莽,並非燕王的謀士。”
東廠辦差,誰不避讓三尺,既不是燕王的人,膽子忒也夠大的,歸海軒陰惻惻的瞍著他,說道:“你不是燕王的走狗,就趕緊離去。”
“東廠作奸犯科,慘無人道。”林展翔厲聲道:“你以爲就沒有敢管了嗎?”
歸海軒道:“得看你的本事。”揮著半截鞭擊來。
林展翔灑開易脈劍法,大據勝面。趙申乃**湖,一眼就瞧得是華山派的家數,教他震驚的是,這個拔刀相助的後生,高超的劍術似乎與年齡很不匹配。
歸海軒不敵,灰頭土臉道:“三清行院的,算你狠。”縱上馬鞍,雙腳一夾,鑽入深林。
那名沒死的廠衛慌忙竄逃,陸湘羽攔將出來截殺,撿個便宜。林展翔封了趙申的要穴,抽掉兩枝箭,爲他裹好患處。
趙申站起,拱禮道:“鄙人姓趙名申,多謝林少俠搭救之恩。”
林展翔正色道:“趙大哥跟隨燕王討東廠,伐建文,乾的都是利國利民的大事,在下要感謝你纔對。”
“趙兄,在哪?”西頭兩個人影走來。燕王私巡,每停一處地方,周邊皆有趙、錢、孫、李四員武臣守著,是爲確保燕王的人身安全。趙申只是其一,他明知不敵歸海軒等,準備以命殉職,也不吐露主人的行蹤,巧在林展翔路過,仗義伸援。
聞及同僚的召喚,趙申擺擺手迴應:“錢兄,李兄,在這呢。”
那二人來到,拿一管玉簫的中等個子,有幾分文秀之氣。操九節鞭的又高又瘦,使人懷疑是吃齋的。他們一見錦衣衛的死屍,面色一沉。
拿玉簫的道:“趙兄,番子來了?你傷得怎樣?”
趙申道:“不礙事。碰上東廠的黃眉鐵衛歸海軒,多蒙這位華山派的林少俠退敵。”
錢、李重重一輯,以表謝意。
林展翔還了禮。
指著拿九節鞭的人,趙申說道:“林少俠,這是‘銀鞭震八方’的錢萬山錢兄。”指著拿玉簫道:“這是‘點蒼子’李希念李兄。”
初出茅廬,林展翔不知人間豪傑凡幾,既有卓號,又屬燕王部下,定有驚人技業。說道:“錢大哥、李大哥,幸會!這位是我師姐,姓陸,閏名湘羽。”說著,平掌攤向陸湘羽。
人家都有外號,自己沒有,顯得低人一等,陸湘羽突發奇想,道:“我們是華山派‘大華雙英’。”
三人一愕,聽過華山七劍客,大嶽三雄,幾時出了雌雄雙英?趙申看出她女扮男裝,卻沒點破,說道:“陸少俠、林少俠技藝不凡,自也當得‘雙英’的名頭。”
李希念道:“趙兄,主人已到文水鋪望鶴樓,我們快走吧。”
辭別後,林、湘繼續上路,他們要去沿江渡口的北柵鎮,恰是歸海軒逃跑的那邊。林中茂盛的植被鎖道,極不好行,林展翔劈荊斬棘開路,牽住她溫軟的玉手,不捨得放鬆。陸湘羽提議到了鎮買輛坐騎代步,林展翔欣然同意,總不能苦了人家女孩子的。
一講到馬就有馬鳴聲,好像是勒停馬兒的叫聲,跟著有人說道:“稟督主,查到反賊燕王的匪黨就在前面。”
一個娘們的腔調說道:“燕賊何在?”
聽到關於燕王的事,林展翔止足尋聲望去,從樹木縫間中看到幾個影子,他示陸湘羽莫動,渡上一兩丈,輕輕壓低雜枝。只見歸海軒跪在一馬前,說道:“屬下適才抓到燕賊的判黨趙申,他嘴倒硬,我就假意放了他,是要他幫忙帶路去找燕賊。”
馬鞍上的人披白花長褂,頭頂金黃色紗帽,臉白脣紅,便是東廠督主王遲慰了。背後有三騎,一位是紅衫鐵衛恭淮子,外兩名其貌不揚,歲數在五六十上下,持鑌鐵鐗的那人禿了半個腦袋,臉部肌肉抽緊著;扶鶴頭拐的那人云鬢滲了白絲,黑眸深炯。林展翔不識得他們,也看不出這些有什麼氣勢,但越是貌不驚人就越了得。
那王遲慰陰陽怪聲道:“做得好,盯緊啦!”
歸海軒道:“屬下這就跟上去。”跳上馬折回。
王遲慰道:“走!”五馬一齊放蹄。
林展翔想:“我救趙申,反害了燕王,得趕去知會他們纔好。文水鋪望鶴樓`````”
聽馬聲已遠,陸湘羽問道:“呆子,什麼事了?”
林展翔拉著她就奔,一面解釋。
在文水鋪長大的林展翔,望鶴樓自然不陌生,那是鎮上的一家食館,搭了三層,登樓可望翠湖。
翠湖是個淺水湖,百草豐鬱,魚蝦種類多,宛若水鳥的天堂。
東廠一夥有快馬,但趙申等人徒步的,他們跟著趙申,不得不放慢腳程。林展翔也沒蠢到家,他熟悉地貌,剪徑捷足先登。
一到望鶴樓,林展翔從底層跑到頂層,沒發現趙申、錢萬山、李希念。陸湘羽卻看到持扇青年、白臉少年和藏僧在靠邊的一桌用餐,說道:“呆子,臭和尚他們在這,你幫我教訓他一頓。”
這個時候林展翔哪有閒空理會,急忙尋覓趙、錢、李,終是未見,心想:“說不定趙大哥和他主人已經去了。”
其實燕王就在裡內,趙、錢、孫、李是徒步回來的,乃未歸來。只是林展翔不認識燕王罷了。
陸湘羽見林展翔不管她,自己上來與藏僧理論上一次還未理論完的話題:“臭和尚,真是巧呀。”
藏僧一看是他,頭就先大了:“姑娘要請貧僧喝酒麼?”
陸湘羽的扮相大差,明眼人一睇即破。她一怔,道:“什麼姑娘?是公子。”
藏僧也不置否,道:“公子請貧僧喝酒麼?”
持扇青年飲酒賞景,視若無睹。白臉少年同樣一言不出,旁若無人。陸湘羽膽更壯大:“你壞了本公子的雅興,就請你喝懷罰酒。”
藏僧微笑道:“貧僧還真沒嘗過罰酒,便請公子賜酒。”
陸湘羽夠蠻橫的,大庭廣衆,爲了屁大的事亮兵刃。林展翔尋人不遇,跑來阻撓,就怕她無事生非,不知天高地厚。陸湘羽道:“呆子,來得正好,現在就是你獻殷勤的時候。教他嚐嚐‘大華雙英’的手段。”
林展翔推她的劍入梢,說道:“不要鬧了,東廠的番子馬上殺到這啦,快找趙大哥他們。”
講到“東廠的番子”藏僧三人一凜,白臉少年起身即問:“這位仁兄,你說東廠的番子幹嘛?”
林展翔道:“我在路上碰到東廠的督主,他正帶人往這來殺燕王。兄臺可曾見到持玉簫、拿判官筆和操九節鞭的三個人不?”
那青年眉一蹙,拾起桌上的扇,就下樓。藏僧像跟屁蟲一樣,不離三尺外。
白臉少年道:“有勞仁兄捎話。”取出一金一銀兩個元寶,銀的扔飯臺,當是酒錢,金的送到林展翔手裡便走。林展翔不想要他的金子,還沒開口,白臉少年已扶梯下去,只得收下了。
陸湘羽說道:“沒想到他就是燕賊。”
就在此時,大街上驚慌聲揚響,夾有馬踏聲。林展翔搶到靠街道的扶欄,果見歸海軒一行五騎大刺刺馳來。藏僧等三人剛出門口,趙錢孫李四人神色慌張奔到。李希念道:“主子,有閹黨。”
燕王替民解憂,救他就是救百姓,林展翔叫道:“李大哥,你們上來!附近我路熟。”
趙、錢、李仰見林展翔,趙申道:“主子,是他助我退敵的。”
執扇青年道:“上去!”
藏僧便拿他的肩一躍而上,餘其五人次之。
林展翔道:“文水鋪是我老家,若各位信得過,請隨我走。”他提住陸湘羽,施展“雁翔天”的輕功,從店後縱出。
藏僧帶執扇青年和五人緊挨著飛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