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一）：妙手摘星

林展翔三人雖入住星辰院，但飲食宿息都格外注意。人心叵測，總難保馮孝賢不會爲了周雁的寶刀寶劍而蓄謀加害。

睡了幾個鍾，吃過柳瓊送來飯菜，林展翔甚憂十里外的兩位姑娘，就迫不及待問柳瓊，東廠的人走了麼？

柳瓊搖搖頭，並說王公公不帶他的兵馬撤離，料來是絕不等大久，短期內定有所行動。

水鏡如說，此地不便多留，若我們衝殺出去，馮孝賢也不肯幫忙，可是擱在這，馮孝賢更會打周姑娘的主意的。

周雁卻是半點頭緒沒有，只叫林展翔自己走，先拿藥回去解救向孟君要緊。

林展翔不找周雁報仇，說明已經重新接受她，又怎能獨留她在七星宮，任由馮孝賢加害？

水鏡如搔腦苦籌，終得一法，即是出去抓三個大監進來，然後他和周雁、林展翔換上廠衛服飾，扮大監混走。

周雁認爲這個方法過於冒險，王遲慰十分機警，恐怕難逃他的眼睛。況且以付經綸等人的智慧想必早就猜到我們會有此一著，而命人加緊防範的。

玨皇頂星辰院共有三堂五部。三堂乃七星堂、雙絕堂、風月堂，分由柳瓊、小玄女、呂心環掌司；五部是東閣、南塢、西莊、中宮、北苑，由風雨雷電雲五護法執事。另外，馮孝賢住廣名居；黃婆、莫姨、辛姑、易嫂四長老住在清明閣；大院正庭築有印壇，爲弟子習武場所；摘星樓則是全院最高的地方；西門出是七星巖；北門不遠是十二嶺；南門便是正門。柳瓊詳盡講解給大家聽，萬一馮孝賢要對付他們，也不至於在院裡亂闖而找不到方向。

林展翔想，真鋒破胡說白點就是禍胎，但是也不能給馮孝賢或者王遲慰，省得秧人更甚。說道：“與其在這等著讓歹人來害，不如拼死突圍，興許有一線生機。小雁，今晚半夜我們就走，你怕不怕？”

周雁毅然道：“公子，你還是自己去吧，我不能拖累你。只要我不說出寶刀的所在，馮孝賢是不敢殺我的。你回去救孟君要緊，若公子心裡有雁兒的一丁點位置，便已足夠，我又奢望什麼？”

柳瓊有支持林展翔先拿藥救人的意思，道：“展翔哥哥，我有一匹大宛寶馬，叫千里駒，腳力非凡，你騎著它走，沒人可以追得上。”

水鏡如頗爲羨意：“汗血寶騎！大宛出的必屬珍物。你是怎麼得到這樣一口良品的？”

柳瓊說曾替一位西域的前輩解毒，蒙其所贈。那頭牲口不僅跑得快，還略具靈性，通曉主人之意。

林展翔暗想，到時小雁不肯去，我綁也綁上她，說道：“有此神馬再好不過。水兄，你就先呆在這，馮孝賢應該不爲難你的，待我們離去，東廠的人自然撤退，那時你才走。”

水鏡如也想留在這裡多陪陪柳瓊的，道：“沒問題，我其實更多呆些日子的。”說著，目光落在柳瓊身上，這是值得他的留戀的原因，諸人均心照不宣。

周雁憂愁一嘆，似乎顧慮到別人顧慮不到的事。

柳瓊心有他屬，爲避開水鏡如含情的眼光，謁問周雁因何作嘆。周雁道：“馮孝賢救我們，不惜得罪東廠，你道她真是報答公子的解圍之恩麼？”

水鏡如道：“我們都知道呀，她另有深意嘛。”

周雁覺得虧欠林展翔大多，怎能還當拌腳石，道：“對呀，若是公子和你要走，她可不管，但公子想帶上我的話，她定設法刁難，所以你們不用理我啦，趕緊離開纔是。”

柳瓊一怔，這倒也是個大難關：“那怎生辦？我去求求掌宮，但乞她網開一面。”

周雁按住她，只說她大天真了。

商量的結果跟沒商量一樣，所以繼續商量，希望商量出不一樣的結果。

這時，馮孝賢遣婢女來請林展翔三客移步摘星樓，他們唯有被迫中斷討論，隨婢女登臺會主。

摘星樓頂層露天的，不然如何“摘星”？但大白天無星可摘，就是算晚上也權限觀星，非能摘。“摘星”是指樓高而已。馮孝賢半倚半坐在中，那架勢有點像位高權重的皇太后。七星女、小玄女、風雨雷電雲五護法分列兩側，形似鴻雁展翼。林展翔等近前道好，馮孝賢起身讓禮，並賜座看茶。柳瓊雖沒坐，卻站在林展翔旁邊，這明顯要告訴別人她心裡向著誰。其實柳瓊心裡向著林展翔就得了，沒必要在表面表露出來，讓馮孝賢難堪。再則若惹怒馮孝賢，或恐會有滅頂之災。可她比較單純，處事不夠圓滑，心口如一。周雁就想到此節，替柳瓊擔憂，她卻渾然未覺呢。

但馮孝賢也並不生氣，還很欣賞這種坦蕩的性格，也清楚柳瓊不是叛己，說道：“瓊兒，你到本宮身邊來。”

柳瓊不辯不拒，行到馮孝賢左首立定。

林展翔暗忖：“瓊兒這般待我，馮孝賢一定不高興，說不好``````我得帶上她一道離開。”

馮孝賢道：“林少俠真有兩下，把我們家瓊兒的心都勾去了。”

柳瓊面生紅霞，是想：“掌宮恨殺天下男人，嚴令禁止本門弟子與任意男人往來，違反者等同砍頭大罪。她當面指出我的心思，也不發火，竟難道是同意我和展翔哥哥``````”想到歡愉時，嘴角現喜色。

馮孝賢的想法，大抵已讓別人猜得十之八九。送到門口的，沒理由不要。她端正坐姿，說道：“三位在寒舍住得習慣麼？”

林展翔道：“甚好，甚好，馮掌宮待客禮數週全，多謝盛情。可貴派多屬女流，我們覺得再逗留下去實有不便，因此特來辭行。”

馮孝賢正要籌劃算計，豈肯放人？說道：“東廠的人尚在院外守著，你們想出去也是不易。”

水鏡如飲了口酒，抹抹咀巴，道：“說不得，我們就只好闖它一闖。”

站在馮孝賢旁邊的小玄女道：“王遲慰這次來了上千人馬，其中不乏高手，三位要全身而退的機會很小，不如多盤桓幾日，又何必冒這麼大的險呢？”

周雁說道：“嗯，我們去意已決，馮掌宮無須挽留。”

馮孝賢一湖平波，心裡卻在醞釀陰毒詭計，說道：“既是這樣，本宮也不多說什麼，那你們幾時動身？”

周雁怕林展翔講了實話，讓馮孝賢早作預謀，搶先道：“明晨就走。”

馮孝賢點點頭，說道：“林少俠，本宮有一疑問，望你能解答。”

林展翔道：“不知馮掌宮要問何事？但教所知，俱無隱瞞。”

馮孝賢道：“‘鬼冥大法’是我派無上心法，林少俠卻是從哪學來的？”

林展翔認爲這件事沒必要相瞞，省得對方說自己偷練七星宮絕學就冤枉了，說道：“在下曾被困深谷，無意發現一口洞穴裡面有副駭骨和貴派的‘鬼冥心法’。爲了增強功力，推開堵死的谷門，就練了這本神技。”當日雖是沒練，但背熟亦等於練了。

馮孝賢一驚，即問死者是誰。

林展翔道：“死者旁邊遺有一張畫像，據我幫前老掌幫說，是貴派的嬋娟子。”

馮孝賢陰陰一嗔，心想：“除了她，也再無人有鬼冥心法。”卻道：“你撒謊，師姐早給我殺了，怎麼可能跑到山洞去。”

柳瓊忙以證人的身份出示證詞：“掌宮，那天我也在場，展翔哥哥說的話決無半句虛言。”

馮孝賢臉上閃過一絲怒態，說道：“本宮知道，你喜歡這小子，是以坦護他來著。然而，他盜習本門至上心訣，依武林之規，是要斬掉兩條胳膊的。”

林展翔正色道：“在下所言句句屬實，馮掌宮硬來抹黑，在下也無話可講。”

周雁眼睛雪亮，明白馮孝賢想以此爲由，先制住林展翔，這樣就更容易對我下手，說道：“馮掌宮，我們做筆買賣吧。你保我公子和水大哥安全下山，我願意留在星辰院作客。”

馮孝賢存心跟林展翔過不去，旨在圖周雁手中的破胡刀，周姑娘若肯捨己救人，就不必拿林展翔開刀了，道：“周姑娘真是聰明人。”

林展翔昂然道：“馮掌宮，在下學的鬼冥功確是從嬋娟子的遺經得來，你信也好，不信也罷，小雁乃本幫之人，在下一定帶她走的！”

水鏡如亦拿出男子該有的氣慨：“周姑娘，我若把你棄於狼窩而管自己逃溜的話，怎對得起東北第一劍俠的稱號！”

馮孝賢回身取來呂心環的佩劍，扔到林展翔跟前道：“那就請林少俠留下一對膀子，此事便了。”

柳瓊大慌，跪地求饒：“不要！掌宮，展翔哥哥跟本沒有偷學‘鬼冥大法’，你幹麼不相信他？”

馮孝賢伸手扶柳瓊，道：“瓊兒，你起來，本宮自有論處。”卻在不知不覺中已戳住了她定身穴和啞穴，手法之隱蔽，場內竟無一人瞧見。

馮孝賢立馬要與林展翔翻臉，是恐柳瓊情根深種，相助林展翔反過來用毒對付自己，因之讓她“安分站著”。

柳瓊動彈不了，焦急之情只呈現在眼神裡。

呂心環一面走出一面道：“有沒有竊練本派奇功，且由我來判個是非曲直。”她步近林展翔，怪異的目光在人家身上游走。

曾周雁會過七星女，因事隔多日，記不大清楚，隱隱覺得呂心環接下來會幹點什麼，又說不出個子醜寅卯。

林展翔以前親睹七星女合使七星劍陣，神威難測，但就七星女的單人而言，卻無多大的本事，只想：“這呂姑娘要幹嘛呢？莫非她懂讀心術，能看得出我是否說謊？”

呂心環煞有介事瞅來瞅去，其實在設法貼近林展翔，好施展她的妙手空空之術。

水鏡如調趣道：“林兄，注意別給美女電暈了。”這是提醒林展翔，儘管此女武功不高，並不代表手段不高。

呂心環眼眸流波，細聲道：“林公子，我們掌宮這般與你爲難，是另有目的。”

聞言，林展翔暗道：“原來她是要來告密的。”輕問：“你們掌宮想怎樣對付我？”

呂心環稍稍瞥了下頭，似乎怕馮孝賢發覺她舉動，再靠了上去，湊到林展翔的耳邊說話，卻不小心拌中對方的鞋頭，就一跤撲倒在他懷裡。

林展翔本來有警戒的，但聽她之前那句話是跟自己示好來的，就沒再防範，還伸手相挽：“呂姑娘，沒事吧？”

呂心環忙退開，臉色潮紅。這卻不假，畢竟她還是個少女，因馮孝賢的禁令絕交異性，使得她越加渴望，這第一次零距離接觸男子，不免羞澀。此乃衆多女該的有反應。呂心環沉醉一下又轉到現實，撿步往回走。

林展翔犯懵了，爲什麼呂姑娘好意來相告，作甚又不把話說完？

周雁頓爾記起，呂心環的外號叫隨心所欲，手到其來的功夫了得，師伯宜和也曾給她胡弄了一把。當下說道：“公子，你丟東西沒有？”

這下林展翔更不明白周雁幹嗎問這個，但他素知周雁頭腦靈敏，於是一摸懷囊，果然那本從淨厄身上撿的小冊子不翼而飛，登時大爲驚詫。

走到十幾步外，呂心環掉頭時手上多了一件物事，便是適才撲倒在林展翔懷裡取的。她走遠點才亮出此物是爲了防止林展翔飛來搶回。在七星宮衆弟子看來她這點本事已是屢見不鮮了。

林展翔一望，正是從周道夫遺物裡撿的秘笈“少林七十二絕技”，由於還沒抽得出閒來清洗書皮上的毒素，至今乃用布包裹著。

呂心環晃了晃那東西，說道：“林公子，你說沒盜習本門心法，這又是什麼？”

此刻，林展翔方知呂心環假意向自己示好，可是仁厚的他仍不希望呂心環沾染到上面的劇毒，說道：“姑娘切勿打開，這東西碰不得！”

馮孝賢見林展翔緊張，真就以爲那是他偷去原經抄錄副本的鬼冥心訣，令道：“打開！”

呂心環也是同樣的想法，迴應一下，左手託著，右手揭布，卻見書頁寫的是“少林七十二絕技”六字。

林展翔好意再次聲明：“呂姑娘，千萬碰不得，書紙上有毒。”

呂心環並不理會，暗忖：“卷面雖寫少林七十二絕技，但我想內文多半是鬼冥訣，他叫我不要碰，顯得是他心虛，哼，誰會在這麼好的武功秘籍裡塗毒了？即便真有毒，柳堂主總能解除的。”著手翻閱，入眼盡是男子裸圖與要訣。她面龐一熱，暗想可能鬼冥大法就是這樣的，便紅著臉繼續查視，翻來去卻見確是“意元掌”、“屠龍斬”、“拈花手”、“伏魔功”、“大乘決”、“少林破壁”、“韋陀稚”、“波羅密多掌”等少林絕技，便說道：“掌宮，好像並非我派的‘鬼冥大法’。”

馮孝賢道：“你這傻丫頭，林少俠都練成鬼冥大法啦，他偷抄的副本當然早已毀掉，還帶身上幹什麼。”

呂心環心想也是的，隨地裹好，擲回給林展翔。

林展翔收入衣內，腦間一大問號，秘笈上明明有毒，她爲何沒事？正想著，忽聽呂心環道：“這又是什麼玩意？”

擡首看去，林展翔大吃一驚，呂心環把弄著的瓶子可是裝著向孟君的救命藥呀，怎能叫他不急？但仍理智地檢索口袋，希望自己眼花，可哪裡還有柳瓊贈送的解藥，當下說道：“呂姑娘，快拿過來，那東西也是我的。”

呂心環有心逗他，偏就不給：“仙丹？”

林展翔道：“是解毒之藥，用以救命，萬乞姑娘賜還。”

呂心環見他越焦慮就越高興，拿人消遣取樂原是七星女的家常菜。她說道：“你偷習本門神功，得按江湖規矩處置，自砍雙手，我便立馬還你。”

周雁悄聲道：“公子，搶！”

林展翔省然，即刻使開“移形換影”步法馳出。呂心環在兩丈外，滿以爲是過了安全線，豈料林展翔修行登峰造極，再成馮孝賢的絕世輕功，傾刻奔至，根本無暇讓她作出任何反應。可正當林展翔發招搶奪，馮孝賢也已施展移形換影馳到，兩人便交上了手。呂心環這才醒覺，急忙退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