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三):寶刀何在
次日千行者回來,破胡刀沒嗅到,卻查到少林寺後山石洞住了一位老和尚,很老的那種,有毛都白了,老到可以做林展翔曾祖父。
千行者就賴少林寺的人取走了寶刀,林展翔派他去找,他從少林寺入手,又因自己是和尚出身,至今保持光頭佬的形象,易於混在寺中打聽。混了幾日一點眉目也沒有,想走人時,發現廚房的火頭工往後山送飯,就跟著去看看,才知後山石窟有一老僧,多方明查暗訪得悉原來老僧法號釋塵。
聽罷,林展翔:“破胡刀本爲少林之物,若少林僧侶取了就是再好不過,就無須查少林寺。至於那老僧必是犯了清規,被罰在山洞面壁的。”
千行者強辯:“如是少林寺拿了寶刀就罷啦,但要是匿身在少林寺的假和尚拿了便麻煩大。”
林展翔說不過他,準令複查。千行者還道:“少林寺後山的釋塵老僧他認出是誰。”
向孟君笑道:“我們都知道了,是釋塵嘛。”
千行者道:“我說的是他的俗名,出家前的身份。”
林展翔問那是誰了?
談起此人,千行者仍有懼色:“便是衡山派的司徒仁,外號赤刀老人,正道中人稱其爲赤刀老妖,黑道上的人則稱赤刀老仙!”
衆座反應不大。伊夢盈道:“不認識。”
這千行者纔想起司徒仁是過去的江湖人物,二十幾歲的人怎能知得,說道:“三十年前,司徒老妖手握神兵破胡與東明會伏吟風決戰斷天崖,後來爲他妻子所殺,他們夫婦兩連同寶刀一齊掉下山崖,時至今日,我終於明白破胡刀爲何會在少林寺了。”
公孫眉道:“你是說司徒仁沒死,教少林寺的僧人救了,將寶刀也收歸寺中?”
千行者點頭,再嘆道:“可惜又給他們寺裡的和尚盜去,鬧出這麼事來。”
另外被派出去的從中笑就沒有這麼順利了,他懷疑是七星妖女乾的,夜闖了女兒院的玨皇頂,探得寶刀根本不在七星宮,還教馮孝賢發覺,當成色鬼處理。所幸他跑得快,不然定給羣女,生撕了。
至於喬守治運氣更差,他北上蒙古尋找,也肯定了寶刀不在胡人手裡。折返邊涯水閣,于山下新塘鎮讓人打得鼻青臉腫。被送回總舵,說了句“高手,我不行啦,要睡一會”就昏迷了。
林展翔詢問擡回喬守治的人,才瞭解到喬守治在山下鎮上福永樓歇腳時,一名披了紫色大褂的中年漢子,出口無諱,對街大罵義幫諸老暗窺老婦人沐浴,偷霜妻寡女的肚兜,出入花街柳瓊巷,叫小姐不付過夜費,姦淫擄掠,無惡不作。喬守治聽怒火中燒,拍爛一張桌子,上前理論,理論的結果是拳掌想向。喬守治武藝了得,哪知那漢子武藝十分了得,因之敗得面目全非,給往來的義幫弟子擡上山。那漢子還放話,叫林展翔親自來會,不然只要碰到義幫的幫員,就免費易容。
千行者聞畢惱道:“誰這麼大膽子,敢挑釁我義幫。掌幫,請準屬下去會會他。”
林展翔籌思良久,道:“對方指名要見我,我不去,顯得是怕了他,由我出面就行了。”
從中笑道:“喬老二武功不弱,也遭此毒手,想必那人有點料。掌幫,我你和一塊去。”
論武功,林展翔已攀上高峰,但爲防敵使詐,準了。千行者也請令同往。
三騎使下邊涯水閣,直指新塘鎮福永樓,找遍上下不見紫色大褂的中年漢子。千行者說是這廝怕了,老早就躲著啦。
就在這會,對面房頂傳來聲音:“林掌幫,我等你半天了!”
三人搶到窗口一望,正是擡喬守治回舵的弟子口中描繪的紫褂漢。那漢子說完這句話,縱身飛走。林展翔和兩位行者急追。那漢子也不跑遠,停在鎮郊的西里坡,林展翔三人轉眼即至。
從中笑道:“你不想與我掌幫折招麼,幹嘛一看我們就跑?”
那漢子轉面過來說道:“打爛人家的東西是要賠的,這裡最適合了。”
千行者道:“貧僧乃義幫的酒肉和尚,這位年青的公子就是我們的掌幫林展翔,那位是胡塗先生從中笑。”說話間伸手指著林展翔和從中笑,又問:“閣下是``````”
那人連久仰都沒說,拱拱手,只道姓周。
林展翔想武功高得過喬行者的必是聲響武林的前輩,豈知從中笑、千行者皆不認識,料來定是外家高手,說道:“周前輩口出穢語,還打傷了本幫的喬行者,究竟是爲什麼?”
姓周的沒什麼表情,道:“周某就是想見見林大掌幫,不爲別的。”
千行者忿恨道:“你說的倒像無所謂,要見我家掌幫,何不上邊涯水閣,卻非得傷人?”
姓周的道:“我承認,這方法是老土了些,可我怕進了貴幫的總舵,給你們圍攻那就慘了。”
從中笑心下有氣:“胡說什麼呢?你好好的來,誰會對你不客氣?”
林展翔忍的境界很高,沒有著惱,說道:“周前輩,你辱罵本幫長老,我就當作沒聽到,你重傷喬行者,我也不與計較,但請你由現在起別再騷擾我們。”
姓周的沉吟思索,說道:“我考慮一下。”
這態度惱得千行者大火撩胸,他罵道:“我掌幫仁慈,概不追究,算是給足面子了,你莫要不識好歹!”
姓周的有點兒戲,說道:“發脾氣啦,發脾氣啦,信佛的不是修心養性麼?這位脾氣兄的頭白剃了。”
千行嗆住了,本來是雷霆大怒的,可又不想給對方借題發揮的機會,就硬忍下了。
從中笑道:“周兄,你到底要怎樣?”
姓周的又思考半天,似乎在拖時間,那副漫不經心的模樣,千行者看了就火大,好想衝上去刮他一千幾百個巴掌。
林展翔意下犯懵:“此人究竟有什麼目的?”
姓周的思考夠了,說道:“江湖有句話叫:以武會友。你我化敵爲友,務須各自露兩手。說實在的,我可是個武癡,難得遇上三位義幫的大人物,不下場比劃下,如何過得去。”
從中笑低聲道:“這人是想找打來的,掌幫,我和他玩玩,先探清他的武功底細。”
林展翔意允。從中笑道:“既然周兄這麼有雅興,我從老三就陪你過過招。”
姓周的不忙開陣,說道:“不知從兄使什麼技藝跟我拆對?”
高手較量,重在出其不意,敵人越不明白自己所用的招式就越有利。一般決鬥前均無先問人家出什麼武功的說法,因爲即便是問了別人也大多不坦吐的。從中笑就想,說個名字不打緊。道:“我從老三最精擅的是‘顛三倒四伏妖手’和‘十八環踢’,周兄可曾耳聞?”
姓周的表示沒聽過問何爲顛三倒四伏妖手?
從中笑引此成名技爲耀,道:“這路伏妖手就厲害了,手法奇特,乃滇反周身三經六脈,倒逆體內陰陽二氣,招數怪異無常,專伏妖魔鬼怪。是前朝武林中的一位奇人,酒中仙鶴華上旨所創,料你也不識得。”
姓周的道:“誰說我不認識了,鶴華上旨是吧,他嗜酒如命,出身雁蕩山靈劍門的對麼?他是你師父?”
從中笑稍有遺色,說道:“鶴華老前輩浪跡江湖,不喜收徒弟,我從老三能做他的弟子就好了。只是一回偶遇,得他老人家青眼,授予這套絕藝,已受用一生。”話題扯著扯著就扯遠了,從中笑勒馬轉頭:“喂,你還打不打?”
姓周的道:“怕你不成?鶴華老前輩是有點修爲,你就未必濟事。”
從中笑心下不快,催他動手,想在武藝上壓壓他的氣勢。連續飛腳,從中笑一記十八環踢的“波浪式”,精彩上演。所謂波浪乃一波接一波,一浪疊一浪。
姓周的使輕功避開,千行者立即看出他的腳法來歷:“‘一步千里’!掌派,這姓周的輕功是少林寺的‘一步千里’,由達摩創悟‘一葦渡江’的基礎上得來。”
林展翔道:“依你說,他屬少林弟子咯?”
千行者道:“那不一定。”
從中笑踢到大腿都酸了,也沒命中一腳板,便換換手上功夫,先露一招“張冠李戴”。這個成語原義是歪倒事實,認錯對象。其拳理也是那般,看似打頭,實是擊胸。姓周的料敵不著,吃了一記,急變“少林長拳”拆卸。
千行者見多識廣,一眼瞧破姓周的所使拳法的出處,並向林展翔講述。
那從中笑招醉意不醉,又進一手“南轅北轍”,這一詞得自《戰國策'魏策四》“猶至楚而北行也。”釋義爲:想到南方,車往北走,比喻行動和目的正好相反。觀其拳路,果是似東忽西,如左卻右。
姓周的眼花繚亂,二度挨招,再不敢小覷對方:“我要使真傢伙啦!”運臂拍出“意元掌”,恰也是少林神技之一。
見狀,千行者一驚,說道:“這廝確與少林寺有牽聯,像‘意元掌’這等絕學,一般弟子決難練習,莫非他是少林高僧?”
林展翔沒發表見解,因爲此項掌法第一次看到,第一次聽到。
閃開敵人的猛掌,從中笑施放慣用的那招“歪打正著”。姓周的更加了得,“大乘決”、“少林破壁”、“波羅密多掌”、“韋陀稚”連番上演。瞧得千行者驚歎不己:“怎麼可能?怎麼可能呢?就是少林寺的主持方丈釋然大師也練不成這麼多的少林絕技。無怪喬老二讓他打得找不著娘。”
林展翔身兼衆藝,眼界就高了,早看出姓周的絕技有大多不足之處,遠非稱得上“絕”一字,說道:“我認爲他武術雖然不少,卻每一門都沒到兩成火候。”
千行者微有同感,道:“我看也對,想必他偷了少林派武功秘籍,沒名師指導,這套學學,那項練練,丟三落四的。儘管如此,老三亦無勝他的把握。”
拆鬥有時,姓周的頗據優勢,但他並不下殺手,因爲打死從中笑自己定脫不了身。
林展翔尋思:“這周前輩明明能贏從行者,卻要相讓,難不成是顧及到從行者的聲名,或者純粹是想見識下從行者的家數?”
千行者渾覺沒趣,叫停兩人。
姓周的道:“怎麼不打了?還未分高低呢,再來再來。”
林展翔道:“既是以武會友,又何須強分勝負。”
姓周的無奈,又道:“那接著是哪位上來領教?”
千行者道:“我看就不必了吧。”
姓周的就想拖時間,說道:“這可不行,至少脾氣兄得跟我來場。”
一聽“脾氣兄”,千行者就要發火,但馬上便理智地忍住,暗道:“什麼人呀這是?”說道:“周兄一身少林絕學,貧僧自問不敵,認輸啦。”
從中笑道:“我從老三敗在少林高僧手下,也不算大丟臉。”
姓周的拉起臉說道:“什麼高僧低僧的?我是少林俗家弟子。”
千行者是佛教禪宗出身的,知道禪宗的武學要禪武合一,即是想練少林技藝,必先參禪,禪法越高,武功才能練得深。因爲禪宗的武功每一項都含有很大的霸氣,需要禪法來化解。而禪法具深往往是來自十幾乃至數十年的苦蔘和冥想,所以禪宗高手往往只限於部分年長的法師。俗家弟子主要是宏揚少林精神,學藝時間較短,因此一般修爲都在二三流的線上。姓周的說他是少林俗家弟子,怎麼可能會這麼多門絕術呢?
當下千行者便生疑,說道:“少林七十二技,般般神妙無比,除了達摩老祖,歷來無一人能同兼八門以上的,你這個俗家弟子倒快趕上達摩老祖啦。”
姓周的心虛難辯,不想在這個問題上多作牽纏,扭轉之前的話題,說道:“脾氣兄,你扯到天邊去了,還打不打?”
千行者得聞“脾氣兄”立即一肚火,忿忿抗議,並重音大聲修正:“貧僧法號,酒——肉!”
姓周的道:“知道了,脾氣兄。”
千行者氣得七竊生煙,抓狂了。
林展翔心想此人說話沒點正經,卻猜不到他究竟目的何在,有什麼用意?從中笑道:“周兄,你倒是說一句,想怎地來著?”
姓周的避而不答,眼珠一轉,說道:“打了半天,肚子倒先敗啦,帶銀子沒有?”
冤家宜解不宜結,林展翔不少省這幾兩,便作了東。
姓周的胃口嚇昏了食館的廚師,恨不得多長幾隻手來。掌櫃的八面玲瓏,客人這邊笑吟吟招呼,廚房那頭怒眉虎臉地催罵。姓周的不僅能吃還能吹,無話不談,垂沫星子滿天飛舞。林展翔有些反感,也不好意思趕客。千行者眼不見爲淨,顧自喝酒。從中笑則有一句沒一句與姓周搭腔,頻頻和他碰懷,是要把這廝灌醉,再套問來意。卻總是人算不如天算,人家沒醉,從中笑倒先扒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