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二):青衫老婦
付了飯菜錢出來,林展翔到馬行購了三匹坐騎,吟鞭直指河南信陽。由於趕得急,錯過宿頭,當夜只好野郊湊將一晚。人在江湖飄,餐風露寢是家常便飯。趁歇腳的時間,林展翔爲簫星竹推功過氣,以助其早日恢復全部內力。簫星竹在上峨眉的那天走得匆忙,宜風師太都沒時間幫她療傷。連日來簫星竹就是自己運功治療,其實也已好了大半,這下有林展翔從旁協助,計劃不出兩天便可痊癒。
簫星竹感到林展翔的真氣純剛,雄深,無一絲雜質,似雲海涌波,浩浩蕩蕩,有如數十載苦練習一般。他年紀甚輕,很難想象竟然攀上武學之巔。簫星竹又尋思,“鴻陽神掌”是門外勁功法,以強御強,沒一定的基礎水平是根本練不了的。林展翔既能在這麼短時間內得成此技,便證實他的修爲非等閒。
療傷旅程暫過一段落,雖季值晚秋,林展翔額頭也冒了些汗跡。伊夢盈掏出手絹,輕輕擦拭,柔情似水眼眸裡流露著無限愛憐。閃爍的火光下,桃花般臉龐更顯嬌嫩。
至今未婚的簫星竹,甚至沒談過戀,卻瞧得出這對狗男女在發酵,笑了笑,別開身去,火堆上加柴。
林展翔擡起手,想撫摸那張無暇皓潔的粉頻,但又放下,大概怕自己粗糙骯髒的手掌損壞這一片嫵媚,或許是認爲三個人地方不宜做兩個人的事。伊夢盈的潤脣動了動,眉尖斂了斂,頗覺失望,怎麼就不勇敢一點點?林展翔取出初見時,她送的鐵簪子,風兒吹開裹布。簪子質材是鐵,易生繡,他經常用布巾磨擦,依然光亮如新。
見他還留自己送的東西,伊夢盈嘴含喜意,羞答答的:“你還收著呀?”
林展翔佯驚:“那我就扔了吧。”話末,甩手拋去。
伊夢盈撲來搶救:“不要!”這一撲撞個滿懷。
林展翔是逗她玩的,臂彎回來打開掌,簪子仍在。伊夢盈更加害羞,粉拳一捶接一捶:“你壞!你壞!”
星空依舊,殘月躲在雲裡,只露一些頭角。二人肉麻完了,坐到火堆旁取暖。
簫星竹記得玉真曾講過,玉真九功是爲女子量身定製的技藝,偏於陰柔,侷限女人練習。說男子不可練也不盡然,內修進入了神化地步,練了經上心法剛柔二氣合併,那功力倍增實可到了匪夷所思的絕頂佳境。並指出當時的隱海蒼龍伏吟風、殘刀老祖徐靈禎、義溥雲天向正明的功力可剛柔互濟。簫星竹當年是想讓伏吟風修習玉真九功,融合剛柔二氣,將武學推至另一高峰。可那會李應書重傷未愈,伏吟風擱於兒女私情,無心向武,後來則攜愛人與無愁夫人僻居海外天主島。其間再無納意人選,這個想法就拖到現時。簫星竹認爲林展翔目下修行不低於伏吟風、殘刀老祖、向正明三人,又是向麗琪妹妹看中的義幫繼承人,武功人品值得信賴,就想讓他試練師父的九項神技,了卻此樁心願。
畢竟史無前例,存在有一定的風險,簫星竹坦然與林展翔說了這事,徵求他的允許。早些年,林展翔在父親那聽過玉真聖尼的赫赫威名,把鳳仙姑簫星竹看作神一般的人物,衝這點就滿口答應。簫星竹很欣喜,即授玉真武秘中的一套內功心法——“少真訣”。
得到夜半,林展翔才記熟了只有千餘字口訣。簫星竹倒不防伊夢盈偷習,因爲宜風也有玉真武秘副本,遲早會傳她的弟子的。伊夢盈乖巧懂事,知道師父沒教“少真訣”是鑑於自己的此刻的功力不宜練習,所以靜靜坐一邊,沒暗記他們說的話。簫星竹授畢心法,再一句句解剖其中精義,哪些要注意,何處須慎重的一一詳盡。林展翔把所有信息裝入腦袋,又問好多不明白的地方,直到弄明白爲止。
斗轉星移,夜更深了。林展翔除下外衣蓋在倚樹而睡的伊夢盈身上。簫星竹讓林展翔試著修習“少真訣”第一層看看,切勿急進,如有不妥立即停止運功,以防剛柔二氣融不合而相沖導致真氣逆走。林展翔點點頭,席地盤坐,按第一層的心法吐納。陰柔二氣一正一反,根本不同一支流,如何能融爲一體?丹田中有股陰柔之氣生成,仍是習“少真訣”所致。林展翔催動這股真氣與原本的剛陽之氣交結,一次次均壓了回來。
簫星竹觀他表情,已猜得幾分,爲滿足自己的好奇心,拿人家一個大好的青年作實驗,若出了什麼差池,豈不毀掉他?張口想叫停,又恐驚憂到他用功,氣入歧路,卻不敢做聲。
伊夢盈給惡夢驚醒,入目是件散著汗臭和男子氣息的外衣罩在身軀,心裡一陣溫暖。見林展翔表情掙扎,像是痛苦的樣子,忙一躍而起。簫星竹拉住她,示意別打攪。伊夢盈才知林展翔這是練功的緊要關頭,受不得外界茲擾,便默默祈禱,求南無觀世音菩薩,渡其苦難。
林展翔一次又一次地催動那股薄弱的陰柔之氣去融納體內本身的剛陽真氣,屢試無效,又轉驅原有的剛陽之氣去融合那股新生的陰柔之氣,這下竟成功了。他內力浩如煙海,一下就將陰柔之氣掩沒,並搗到一起,化作另一股內功,似陰似陽,剛柔同在。林展翔睜開眼睛,感覺舒爽。這剛柔二氣相合,就跟初女的頭一回差不多。
伊夢盈飛過來,礙於第三者在場,不便投懷送抱,只握著他的手,說道:“展翔哥,好了麼?”
簫星竹也詢問結果。
林展翔表情輕鬆,道:“前輩,可以啦。開始的時候有些困難,卻無危險。”
簫星竹爲武學開了另一門徑,雖然是在別人手上實現,也十分高興,叫他再練一層瞧瞧。伊夢盈抹乾汗,給了他一個鼓勵眼色。林展翔依心法練起第二式。有第一次的成功,接下來便容易多了。就像攻城那般,城門一破,其本上等於是拿下了這座城池。習完第二式,已至後半夜,伊夢盈聲聲祝賀。簫星竹呼大家早歇著,天亮好趕路,有空再練。
簫星竹和伊夢盈背靠大樹而寢,林展翔打坐入定,還沒約周公就讓劃響山谷的一聲長叫驚動。林展翔鬥聞聲音,尋望去,正見左側百米外的一人從高枝摔落。聽說過天下掉下個林妹妹,沒聽過天上掉下糟老頭的事,掉糟老頭也就罷,偏偏吵得人家無法休息。
三人凝視那方,提高警戒。伊夢盈廢話道:“展翔哥,誰哩?”
林展翔更廢話答道:“得問他呢。”
那老者跳起,埋怨不止:“我的媽呀,這麼大蚊子。”
一聽口音,林展翔三人齊道:“是他!”
那老者正是袁大全,他唏刷一下就奔到跟前,說道:“你們這裡沒蚊子麼?早知道在這睡好了。”
林展翔自明步法不及他,怕一發足嚇走他,又追不上,倒不如另行計取,道:“袁前``````”
袁大全很不爽快地打斷他的話並糾正用詞:“叫大哥!”
林展翔一時忘了,更正稱呼:“袁大哥,你爲何會在樹上睡覺?”
袁大全打個哈欠:“地上有屢,樹上沒有。”
簫星竹暗罵這渾人,地上是有屢,但不是每一處都有吧?
林展翔不想在這種無聊的事情裡多爭口舌,說道:“袁大哥幾時到來,在下怎麼沒發覺?”
說到此,袁大全就得意了:“我袁老二輕功天下第一,世人皆知。我都跟你們一日一夜啦。”
從林展翔大成“神照素心訣”,敏感度強增,百步之內的風吹草動均逃不過他耳目。可能袁大全離得遠,是以無所察覺。
袁大全見他面有疑色,忙解釋,生怕人家不信自己是靠真正本事跟蹤的:“小子,你什麼意思?懷疑我是不?老子來也輕輕,去也輕輕,你當然發現不了啦,你道天下第一是自封的嗎?這樣吧,我們再比一場。”
“不必了!”林展翔可不想他一溜煙又屁股都看不到,忙道:“在下知道袁大哥輕功了得,怎還敢自討沒趣。”
袁大全樂了,說道:“總算你小子有眼光,有見識,有自知之明。”
簫星竹哼道:“天下第一,也不盡然,你把武林各派的縱躍術瞧得大小了。”
袁大全極力維護自家榮耀:“這女人就是難說話,江湖各門各家的步法豈能與老子相較。少林寺的‘一步千里’你道真是一步有千里呀,禿驢愛扯蛋。華山派的‘雁翔天’不過如此。峨眉派的‘疾風行’馬馬虎虎。義幫的‘逍遙縱’爛屎不通。衡山派的‘踏雲飛’只是小小伎倆。東明會的‘金鵬展翼’,哦,好像早就散夥了。無宗教‘九宮步法’,屁都不是。乾坤派的‘飄渺閒蹤’更不值一曬,最差勁就屬密宗輕功‘百步神躍’,簡直不入流。”
林展翔口上無言,心中已是反對,每一派的腳法均有獨特之處,只是沒袁大全的“萬里追雲飛躍步”快,但非他所講的那般平庸。
這讓簫星竹承認這渾人無賴倒是天下第一:“七星宮的‘移身換影’呢?”
袁大全一愕,老早就聽傳玨皇頂馮孝賢的這項提縱術驚世駭俗,卻未得親見。但他怎會自認不如呢?說道:“嗯``````估計也是小把戲,勉強過得去,湊合著用。”
少時簫星竹在秋屏坡看那馮孝賢使過“移身換影”,連赤刀老妖司徒仁都讚揚不已,袁大全的輕功恐怕還稍輸一籌,然而義杖仍在他手裡,不可衝撞了他,擬策取回東西是正經,便不再反駁,暗中設計思方。
林展翔沒見過馮孝賢,迄今爲止,數袁大全的逃術最強,卻不用曲意吹捧:“袁大哥的步法的的確確是世間少有,在下敗得心口同服。袁大哥既知在下比不贏你,就請歸還本幫法杖桃木拐。”
袁大全道:“你殺了我的四隻老虎該怎麼算?”
林展翔不後悔斃那幾頭畜生,說道:“這害人野獸留著只會禍及鄉里,在下是爲民除患呀。”
伊夢盈惱道:“茍政猛於虎也,你比惡獸更可怕。”
袁大全一個騷包地甩甩頭髮,臉皮厚過南極的冰層:“我怎就覺得自己很可愛呢。”
林展翔想了半天無計可施,說道:“袁大哥,你到底要在下如何才肯交還義杖?”
袁大全思考著搞點什麼打發漫漫長夜,牛眼一閃,道:“聽說你是華山掌派,武功不賴,有甚能耐,老子試目以待。這世界變化大快,虛僞之徒常在,你小子準是其一個。”
林展翔不想打架的,但除了打架什麼都不會,對方要論拳腳,最好不過,一口答允應戰。
伊夢盈定下盟約:“輸了就把東西給我們,你是武林大哥,賴皮狗是不會做的,對吧?”她知袁大全不喜人叫他“前輩”,便硬將“武林”和“大哥”扯一塊。
袁大全一陣奸笑:“說到武功,本人認爲西山那個怪光頭孤殘是第一,其次是我大哥人魔風影,老子亦不差,暫時居季位。但很快老子一定趕上大哥,超越怪光頭。你小子給老子提提鞋,倒倒夜壺也將就著。”
林展翔不生氣,不爭辯,說道:“便請袁大哥露二手讓在下見見世面。”
袁大全更是得意,道:“你小了看仔細了。”右掌扳直,一招“朱蛤出洞”拍去。
這是“呱呱神掌”裡頭的一招,他所學的東西取名都很趣,意思是打得人家呱呱叫的掌法,同時也自吹是頂呱呱的掌法。林展翔微微側開,擊出鴻陽掌中的“光天化日”。袁大全瞧他這記力道沉雄,沒敢對招,霎移左邊,送來一式“穿山拳”,勁頭十足,大有穿山之勢。林展翔蹲下躲讓,反掌斜打上,正是一記“海上日生”。袁大全拳去拳空,收發也靈活,縮身避過,跳高尺二,大抓伸到,這手叫“老鷹捉小雞”。
他爲人活稽,連招數的名子也起得挺逗,可威力不逗著玩的。林展翔明白這廝很不正經,功夫卻正經得很,當即使“形猴拳攀枝手”一勾一帶,引開他準頭。左手亦不丟閒,演譯形龍拳搶珠手去奪義杖,想邊鬥邊搶,只要拿回寶器,趁早結束這場搏擊。袁大全每到險處,均用迅捷無論的步法閃避,這回也不例外。
兩人你一拳,我一掌,打了二三十下,尚未勝負的跡象。林展翔一招猛似一招,始終就差那麼一釐半毫。他每項技能只是練成,沒時間進行深入研究,以致諸多妙著仍是似懂非懂的狀態。袁大全避得多來攻得少,雖是堪堪避過,但也嚇得冷汗直颶,若非他步法奇妙,早不知捱了幾招啦。
伊夢盈緊張盯著,倒像自己在與袁大全搏鬥一樣,林展翔放招不中,她都顯示惋惜的表情,恨不得上去加把力。簫星竹是行家,一看就明白:“袁大全根本不是對手,就知道用輕功來躲,這般打法,天亮都沒結果。”
但伊夢盈烏雲沒散,說道:“簫前輩,你可有辦法幫幫展翔哥。”
簫星竹和義幫關係密切,“鴻陽神掌”的大概招式和打法略知些許,應付袁大全這種人必須要更快,想到豁然開明處,叫道:“展翔,使‘陽迭三關’。”
林展翔對知名度高的前輩有盲目崇拜,當下不加以細,連拍三掌,分了三個不同的方位。袁大全讓閃開頭一記,正好閃到人家打第二掌的方位,肩膀中了一下,蹌退五六步,不禁母一掀,讚道:“‘鴻陽神掌’不愧是義幫絕學!”
這式“陽迭三關”的第一掌取中,然後後兩掌左右,後兩掌快到好像是同時打了兩掌。袁大全在他第一掌擊來時,只能或左或右側讓,恰恰相反是後兩掌襲去的位置,因此他再快也非捱打不可。林展翔思索片刻就清楚了,筋斗一翻,仍是“鴻陽神掌”裡的“大漠日下”朝他天靈蓋拍落。袁大全立扎馬步,運了記“牛氣沖天”對上。林展翔從天而下的這一掌勢若泰山壓頂,壓得他雙膝彎曲,幾乎跪地。苦力難撐之時,袁大全左揮義杖掃上,想讓對方撤手。果然林展翔彈開,向後打筋斗,平穩著地。
按約定袁大會輸了要還義杖的。伊夢盈上來說道:“把東西拿來。”
袁大全裝糊塗,道:“什麼東西?”
這渾人當真無賴第一,簫星竹眼火爆,罵道:“少裝蒜。”
林展翔心想此人三分顛七分怪,只怕不講信用,說不得就唯有跟簫前輩合力硬搶了。
將義杖往腰帶一插,袁大全說道:“小子,你確實有點門道,可是老子亦並非省油燈。老子有得是手段,真傢伙還沒使出來呢。接著打!”左覓右尋,不見兵器,愣道:“我的轟天公哪能去了?哎呀,落在樹上了。等等,我拿了就來,別走啊。”
林展翔只道他藉口要溜,正欲搶出。
袁大全嘿嘿一笑:“怕老子逃呀?告訴你,老子說不跑就不跑,想跑你也攔不了。”嗉的聲響,月光下一抹黑影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