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二):義杖義打
能隨手拂斷劍刃的人,江湖上不在少數(shù),但亦能震得虎口破裂的卻不多見。東方宇知道林展翔並非庸碌之輩,怎會讓他來干預(yù),便道:“我聽說加入義幫,除掌幫人保薦外,都要經(jīng)過三項儀式,四道考驗,五重難關(guān)。任法老,你想意圖不軌,自立掌敵對不對?”
幫律的確如此,是爲防奸人混進幫內(nèi)。任道遠一句話就準允外人入門,不免壞了規(guī)矩。
胡妍癡上金創(chuàng)藥,打了綁帶,冷刺刺地道:“中原義幫,好響的名頭,豈料危急關(guān)口,全仗拉攏外力來扶持,可笑!可笑!”
在谷底接任掌幫,林展翔已是義幫之人,然而所知者不多。周雁道:“什麼靠拉攏外援,我家公子就是義幫現(xiàn)任掌幫。”
大家只當是戲言,義幫衆(zhòng)員則頗有反感,礙在林展翔出於好意,是以沒發(fā)作。胡妍癡哈哈大笑:“林少俠適才說要加入義幫,小姑娘又說他是掌幫,不知一會是不是說他是皇帝老兒。”說著,她身後那邊的嘍囉們鬨然大笑。
任道遠威嚴盡掃,說道:“周雁姑娘莫要亂講。林少俠,你入不入我?guī)停文匙鞑涣酥鳌!?
周雁急欲要辯解,叫林展翔揮手攔停。
向孟君想:“林大哥繼司掌幫是孃親自傳位的。舵中的弟子一時不能接受這很正常,得找個機會仔細跟大夥詳述。”說道:“胡前輩,我娘去世已久,你要尋仇,就找我好了。”
胡妍癡劍一指,道:“夠爽快!我也不殺你,只挑斷你的經(jīng)脈,這筆就算兩清。”
任道遠忙道:“慢著。胡莊主,你師父白虹老怪專拿活人來練歪門邪術(shù),害死多少無辜性命。我家掌幫無惡不除,白虹老虹死不足惜,卻廢她武功而已,稱得上是莫大的寬恕了。你口口聲聲說討回公道,那被你師父白虹老怪塗手的人呢?”
義幫現(xiàn)在就是虎落平陽,林展翔暗道:“平日裡提到義幫,哪個不敬三分。若老掌幫和諸法老在此,他們早就夾住尾巴逃跑了。”
胡妍癡自明理屈,仍底氣堅硬:“恩師所學的是正正經(jīng)經(jīng)的武功,什麼拿活人練妖術(shù)?壓根沒這檔事。你們打得我恩師半身不遂,還亂安罪名,就自以爲是替天行道嗎?”
向孟君尋思:“我娘都去了,正是死無對證,她矢口否認,我何能辯白?”只道:“你待怎樣?”
“死了老的,還有小的,代你娘抵過吧。”胡妍癡冷道,左臂使一記“拔雲(yún)手”就襲來。
“拔雲(yún)式”是赤霞莊名技,柔中帶剛,虛中藏招。林展翔搶上五指扣住她腕部甩出去。胡妍癡拿樁不穩(wěn),蹌步跌退,背撞飛兩名弟子,倒勢乃不見減,直退到三丈外方止,兩腿根依舊抖個不停。
林展翔雄道:“堂堂義幫**聖地,豈容你們這些鼠輩在此潑撒!”
二度受折,胡妍癡士氣大落,便仰倚武藝最高的東方宇。
那東方宇失了右目,叫“比目怪”不合適,該稱“獨目怪”較妥切。瞎了的眼瞳好大一個疤,臉上肌肉繃得緊,看起來有點可怖。他拂塵一搭,說道:“小子,別仗著自己有兩下,就來多管閒事。我們有仇的報仇,有怨的報怨,與你何關(guān)?”
周雁心罵:“一瞧就知道你是壞蛋。”說道:“牛鼻子,你的膿胞的兄弟死了,還是你師父殘廢啦?”
牛鼻子是謾罵道士的別稱,就跟和尚叫禿驢,大監(jiān)叫閹人一樣。東方宇惱火異常:“臭丫頭,賴得與你逞口舌。貧道喪眼之辱,此等大恨,義幫的朋友不給個說法,過得去麼?”
周雁發(fā)揮想象力,道:“哦``````一定又是你幹了有傷天理的事,惹怒義幫俠士,才讓人家挖掉眼珠。”凝思半晌,大膽猜測:“不會偷看老太婆洗澡吧。呀,好你個六根未淨的淫道,連老太婆也不放過,怎麼不雙眼全瞎呢?”
東方宇兇相畢露,卻忌憚林展翔武功了得,不敢做作,說道:“小姑娘就愛胡扯,貧道乃燕王麾下十二大虎將之一,千金易得,美女不盡,豈是你說的那般骯髒。舊年正月,我隨主公揮師南來,攻取襄陽時,城關(guān)守將寧承虎不繳械投降就算了,竟站在城頭上詆譭主公是庶出,興兵作亂,圖謀不軌,敗壞綱綸。貧道一射就解決他,你們幫的掌律法老曾鐵穆就因這事和我打了架,這隻招子便是他弄瞎的。本來與人交手,死傷難免,也怨不得誰,但是曾鐵穆不識好歹,幫著朝廷來跟我爲難。建文帝是個昏君,東廠橫行霸道,誹謗真言,誣陷良民,坑害忠臣,他有管過麼?我主舉師南伐,乃順應(yīng)天命。你們義幫到底站地哪一邊?”
這件事曾在幫中大會曾法老有提及過。任道遠不加思索,道:“我義幫當然支持燕王。可寧承虎寧將軍是一位憂國憂民的統(tǒng)帥,他只知忠於朝廷,對燕王起兵之事視爲犯上作亂,並沒做錯。如在戰(zhàn)場教你取了性命,我無話說,但你爲什麼要暗箭傷人?”
“自來兵不厭詐,能贏就是道理。”東方宇回駁。
周雁反咬一口:“的確,能贏就是道理。你輸了招,讓人弄瞎眼睛,是你技不如人,又賴誰啦?”
東方宇氣管一塞,說道:“行,那請姓曾的出來,再鬥一場。”
林展翔心忖,這夥人明知義幫諸老身遭大難,卻來叫囂,目的何在?說道:“道長,曾法老已爲人所殺,你還放不開麼?”
東方宇糾黨圍攻邊涯水閣,欲一舉顛覆義幫,最好連根拔起,喪眼之仇是藉口罷了,說道:“曾鐵穆真走運,死得這麼早。他葬在什麼地方?貧閣道要把他的靈樞挖出來鞭屍示衆(zhòng),以泄我心頭之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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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簡直是蠻不講理,林展翔道:“道長,你莫欺人大甚!曾法老既歸塵土,便有天大的恩怨也一筆勾消,你非得動曾法老的遺體,且看義幫的兄弟答不答應(yīng)!”
奚見空飛來一句陰惻惻的話:“就盼那胡塗先生沒死纔好。”他手操武器喚作流星錘,即是兩條鐵鏈穿在兩個鐵球,有當時的皮球大小。攻擊時控制鏈子,運用得當,威力奇大。
初學者很容易砸到自己,往往先用木球代替鐵球,一步步熟練,再逐漸加重,直到原兵器的份量。故又稱之是先傷己,再傷人的兵械。若一開始就拿鐵球來練,估計傷己而沒機會再傷人了。
向孟君一聽便知他與千行者有牽扯,說道:“從行者能吃能喝,老虎能打死幾隻,不勞奚掌門掛懷。”
奚見空擺著一副臭臉道:“沒死怎麼看不他人影,我有帳要跟他算哩。”
從中笑曾殺了一名姓奚的人,任道遠料是和他有關(guān),說道:“尊上可是奚陌塵?”
奚見空道:“任法老也知道先父陌塵公的事,這就好辦啦。”向孟君對義幫長老有種盲目信任,說道:“從叔叔決不錯殺人的。任法老,奚陌塵必是爲非作歹之徒,對麼?”
奚見空呸了一聲,以示強烈不滿。
任道遠道:“幾年前,洪武帝出巡嘉興,途中遇伏,刺客的頭目便是奚陌塵。當時從老三正在嘉興義幫分舵,就率領(lǐng)分舵弟子迎擊刺客,並俘虜了奚陌塵。瞭解情況後,才明白,原來是洪武帝一上位,變得猜忌多疑,不辯忠奸,很多清官善民枉死。那位奚陌塵的父親奚慕乾本在朝廷謀仕,也給斬首了。嘆,朱洪武曾做過和尚,最忌諱“僧”、“光頭”這些字眼。奚慕乾的秦折中就有個“禿”字。朱洪武認定他在罵自己是和尚,便判了斬立決。從老三弄清楚其中根由,就放了奚陌塵,反覆規(guī)勸他,朱洪武是有犯錯的地方,但又不能殺,因爲蒙古軍虎視眈眈,山東一帶倭患壓境,國主突然被害,天下勢必大亂。奚慕乾不聽勸告,一意孤行要報父仇。從老三百般阻撓,終於失手打傷他,沒過幾日就斷氣了。”
奚見空認爲自己理直氣也壯,說道:“任法老說得是。殺人償命,叫從中笑出來受死吧。”
誰是誰非實在難講,林展翔道:“先皇洪武帝誤斬忠臣固然不對,令尊行刺洪武帝更是不對。從老前輩站在大義大節(jié)上,力護國君卻是對的。至於失手傷人皆因令尊不奉勸言,執(zhí)意強行弒主所致,怪不得從老前輩。”
任道遠大加附和:“嗯,林少俠高見。”
奚見空叱道:“混帳,照你這麼說,我祖父先父就該死咯?”
向孟君道:“從行者教人擒了去,不知身陷何處。你想怎了結(jié)?”
奚見空望了下東方宇,眼神間似乎傳送某種信息,然後說道:“哼,他以爲躲起來就大平了,門都沒有!交不出人,別怪我心狠手辣,滅你義幫。”
中原義幫是武林第一大幫會,近來主幹人員流失,日益衰落。雖有十多萬之衆(zhòng),但均分駐各地,總壇也不過幾千弟子。大半給馬平川籠絡(luò),現(xiàn)下只剩不足三千人。小門小派這般張狂,完全倚了東方宇的勢。江湖門、雲(yún)巔寨、赤霞山莊和結(jié)納的黨羽合併,高出一半人馬,具備摧毀邊涯水閣的能力。
向孟君舞動一下義杖,朗聲道:“休要誇口,先過我這一關(guān)再說。”
奚見空以貌取人,瞧她是位纖弱女子,渾不放心上:“果真連你這黃毛丫頭也打發(fā)不掉,我更有何本事找從中笑晦氣。”
向孟君等的就是這句話:“你說的,輸了可不許反悔。”
奚見空高估自己:“怕你小丫頭沒那個能耐。”
林展翔甚憂向孟君,唯恐她有絲毫損傷,說道:“孟君,我來與他拆兩招。”
向孟君小聲道:“你打贏有什麼用?他也不服。我棍法不差,叫他心服口服。”
奚見空不耐煩道:“囉嗦什麼?吃我一記。”鐵球已砸到,去得快又準,把空氣都撕裂出一個大窟窿。
向孟君不敢用杖桿格擋,怕折壞義幫鎮(zhèn)山寶物。頭一歪讓開,杖頭直戳他腋窩。奚見空左邊的甩出沒收回,右邊跟著擊上向孟君的胳膊,另一球撤了後,朝她門面襲去。還好向孟君反應(yīng)夠敏捷,放棄攻擊,身一沉,掃敵下盤。奚見空退讓兩步,裂齒吼嚎,雙器接連揮舞。
他這手“輪翻式”的打法,可謂一絕,左邊鏈錘攻擊時,不待勢盡,右手的鏈錘又上。右手的鏈錘沒使完,左邊鏈錘則再次殺到,如此循循不息。且攻擊的範圍廣,二三流的角色,挨近他身子六尺內(nèi)都難。向孟君顯得有些被動,避多於進拒。她最大的成就是一路“義杖十六打”,卻只會招式,不懂運力的法門,甚至招式的名字也不清楚,使這路杖技的神妙大打折扣。
林展翔在無底谷背熟了義杖十六打的竅門,尚未來得及跟向孟君討教招數(shù),這會見她棒棒施展,心中默默暗記,與口訣加以融合,便如自己在演練一般。
交戰(zhàn)多時,向孟君漸漸摸到一點門道。使“逍遙縱”的輕功,轉(zhuǎn)到敵人身後,往敵人腰椎間揮落。這招是何賽飛的“稱心如意棒法”的“棒打落水狗”,她少兒習武,總纏著義幫諸老指點。大家看她聰明好學,又是掌幫的獨生女,均樂意傳授幾手精堪的奇術(shù)。日子一長向孟君倒也算是藝兼衆(zhòng)家了。
奚見空情知背部兇險,頭還沒扭過來,兩隻流星錘就先從前面朝後分發(fā)攻。他這次是亂砸胡甩的,因看不到對手出什麼招,所以不知要用什麼招去應(yīng)付,其目的爲了逼退對手,讓自己有轉(zhuǎn)身的機會。向孟君卻也不笨,反棍挑住上面那隻鏈索和鐵球相接處,引搭到下一條鏈子。這一搭,雙球就交結(jié)在一起。奚見空剛回身來,甩鏈揮球,怎料兩個鐵球親熱,分不開了。控制不當,那兩鐵球竟砸向自己。慌忙中,上身一縮,雙手下拉,才避免笑話。
也恰在他自顧不暇之際,向孟君一輪猛攻,搶了優(yōu)勢。奚見空棄了流星錘,肉掌還招,但手法不精,十招倒有七八挨棍子的,痛得喲喲叫,忙喊停。向孟君想敵方人多,若取他性命,反而不妙,便點到即止。奚見空拖著鏈球,灰溜溜地退下去。林展翔衝向孟君點頭,示意嘉贊。
樑少民跳出三尺,長戟一斬,不斬人,不斬地,就斬空氣,原來是上場前的熱身動作。這柄半月戟高他些許,刃端九寸,尾尖,似槍矛,不同的是戟柄與戟刃相接的頸處鑲了個彎月形的側(cè)刃,大概稱號由此得的。他擺了這個造型後說道:“貴幫的鎮(zhèn)山神技確實名下無虛。樑某不識好歹,也來叫陣。”
周雁欲幫向孟君爭取休自己的時間,說道:“樑寨主,你真的要爲你那個賣國賊兄弟打抱不平麼?”
樑少民呔道:“閉嘴!你們拿不出證據(jù),趁早別含血噴人。”
拿不出證據(jù),周雁不想閉嘴都得閉了。
向孟君雖會使“義杖十六打”,但不知心法,充其量是畫畫葫蘆。能勝奚見空,純屬應(yīng)變靈敏。且剛惡鬥了一場,怎可再戰(zhàn)。林展翔看得明白,說道:“樑寨主,在下不識深淺,來接你幾招。”
樑少民擺的造型再好也得撤,原因是手麻了。他知道林展翔身懷絕技,不賣他的面子:“我只找義幫的人尋仇,不相關(guān)的莫趟這灘混水,對你沒什麼好處。年青人,你武功是高,可擋得住我雲(yún)巔寨上千寨衆(zhòng)麼?”
林展翔暗罵自己這個掌幫做的無能,窩囊。
任道遠嗔道:“關(guān)漢羽分明是個漢奸,你口稱爲兄弟雪恥,其實是想挑釁我義幫。向掌幫不在,幾位法老也缺席,但我任某還沒死!說,你要如何解決?任某豁了老命,奉陪到底。”
樑少民暗想:“今日之義幫,形將朽木,宰了這姓任的,邊涯水閣便不攻自破。”說道:“武功上見高低。”
任道遠道:“容易得很,輸了你就給我滾!”
樑少民笑侃道:“好,就讓你滾給大家看。”嘿的一聲,大戟劈上。
任道遠更無懼色,五虎斷魂拐格住,飛腳踏去。樑少民抽回半月戟後閃,舉戟劃個圈,蓄足力再劈出。任道遠武功本高他許多,也不急於還招,當下伸拐豎在身前又是一格,這次恰是卡著彎月。樑少民早有對策,發(fā)勁猛地往前面推。這全完在任道遠的預(yù)料之外,他疾使左手拿穩(wěn)尖頭壓偏,動內(nèi)力一送。樑少民立足不定,上身後斜,差點坐倒,馬上找到重心站好。任道遠不等喘口氣,施展“英雄九式”已然點到。
英雄九式,九式連環(huán),連環(huán)出擊。樑少民招架不及,中了兩重三輕五記。任道遠旨在息事,也沒下殺手,止棍喝道:“可以帶你的人滾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