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一):屠龍大會
九九重陽日,各路英傑爲睹天下神兵利戟的威芒紛紛雲赴曼陀谷斷天涯。這兩件奇兵異器同時出現可說是千載難逢,誰會錯及。神兵破胡,唯我獨尊。利戟真鋒,並駕齊驅。刀劍出捎,君臨天下。區區一柄寶刀、寶劍怎就能唯我獨尊,君臨天下,還是危言聳聽?
斷天涯上是一處天造地設的大擂臺,百來見方,東西兩面是深不著底的山谷。羣雄多爲好熱鬧,有的旨在除司徒仁這一大害,更有些是存著非分想法,說不好陰差陽錯,捧寶而歸。單是司徒仁、伏吟風的這場正邪較量,足以引人觀摩。
場上早人山人海,周圍有爲數不多的元兵守衛,衆人議論不絕,一說司徒仁必勝,一說真鋒破胡,真鋒破胡,真鋒既排在破胡前面,便就厲害點。
幾個大門派還沒見人影,乾坤派倒先到現身。東華子半躺在木睡椅上,悠閒自得,由四名弟子分挑四頭。他花甲已愈,齡近古稀,黑白長絲參差垂落,不扎不束,面色紅光隱有紫氣,不因年老就體弱,反是功力越練越厚,身骨越壯。尾隨門下室徒過百,這等聲勢叫人不敢得罪,紛紛讓出一道給他通行。乾坤三寶輕功躍到前臺,三人各居姿態,好不威風。
一陣波濤澎湃的旋律奏響,司徒仁未至,張士誠先主持會場,他臺上一站掃視衆人,又輕瞄乾坤派一夥,說道:“東華子掌門,你不請自來就算了,擺什麼闊頭。”
此話一沒,馮孝賢“嗖”的一下瞬息搶近,狠力抽了他幾巴掌,立即再返還原地,氣焰煞是囂張,睚眥必報。
張士誠摸著發紅的臉,忍氣吞聲,不再言語有些許不敬:“諸位能來,那是家師請都請不到的?!?
北官傲日乃是小側身軀,稍低著頭,口音不高卻霸道十足:“赤刀老賊在此搞什麼屠鳥大會,自己躲著做縮首王八。張士誠,快叫他滾出來見人。”
羣豪不敢靠他們大近,留了一部分空地。乾坤派徒多勢廣,橫行武林,無人想作秧池之魚。
張士誠好好回答:“家師馬上就到了,請東華子前輩稍候片刻。”
無宗教韋金通卒領千餘教衆,向斷天涯進發,他們作好了戰死的打算。韋洛套上人皮面具,飛馬馳往廣棱源,她想再見伏吟風一次就悄悄結束這條只有軀殼沒有了靈魂的生命。
東明總舵,伏吟風點了五行宮領和朱元章以及數十名會員就出了門,徐劍菲、何劍怡俱在此間。馬蹄剛啓,一女子披著面具坐於馬背上擋在路中間。大家只得勒停坐騎,藍玉等警惕起來,不以真面目示人的當然須注意了,他們是根據這一慣性理念來判斷的。
瞧不清那女的臉部,從身影來看伏吟風猜到是誰了,擡手示大家不必慌,說道:“洛兒,是你嗎?”見對方點頭,便叫朱元章等先行一步。
韋洛下了馬,戴那面具叫人喜悲不辯,但眼眶淚光閃閃,卻是看得到的。
什麼事又帶面具又哭紅雙眸?伏吟風覺得她透著怪異,才讓下屬先走。他左腳一搭左邊滑落下鞍,行上幾步,說道:“洛兒,你找我有事?”
這個平日一見面就吱喳不停的小妮子今天倒是轉性了。韋洛呼了句“伏大哥”直撲入他懷裡,雨溼梨花:“伏大哥,我看你來了?!币桓鄙x死別的口調,好捨不得,又怕給他知道真相會不再睬自己,不過也沒想過讓他看到。
伏吟風見她安然無恙,心下鬆了許多,上次洞庭湖煙花會她與李應書在一塊,還道兩女均失陷:“那晚不見你蹤影,我非常著急,後來派人去無宗教打聽才得知你沒事。”扳開她,見她成了淚人,柔聲又問道:“怎麼啦?哭個不停的,對了,你帶這人皮面具作甚?”提手要去摘。
韋洛反常極是敏感,急退開:“不,不要!”
這種強烈的反應把伏吟風弄懵了,說道:“洛兒,你是怎麼了?你我情如兄妹,有什麼不能與我說的?!?
韋洛淚水更肆狂,已達崩潰的邊緣,一個女人毀了容顏就等同她將失去本該追求的許許多多美好的東西,噩夢來襲,她無法面對這殘酷的現實,雙手捂住臉道:“我來是想和你說說話,應書姐姐是個難得的女孩,你要真心待她,今後我不會再來了,你多加珍重?!?
這像是將去之人的臨終遺言,伏吟風豈有不明,越感事情嚴重,說道:“你今天有點奇怪,你不肯說就是不把我當朋友?!?
揮袖拭乾淚跡,韋洛深吸了口氣,但見兩眶紅通通,裡面尚有盈光在閃,她道:“我怕你聽了不再理我,你何必問呢,有些事不知道反而好一點。”
伏吟風道:“不管如何,你我都是朋友,我伏吟風最重情義,又怎會不理你。”
韋洛看到一絲希望,扯下軟薄的面具。傷是好了,心裡的創口便如傷愈後的疤伴隨一生。伏吟風大駭,目瞪口呆,那張原本俏麗的臉被貶得一文不值。
見他久未啓脣,韋洛心中的痛加?。骸拔揖驼f,任誰看了我這副模樣都會排斥的?!?
伏吟風拉著韋洛奔入廣棱大堂,這正廳前端盡頭石案上排列的是幾十個靈位,是東明會有大功而戰死之人的樞牌。靈牌有的已褐色,有的是新立,顯得是洪武義軍與元騎爭雄,隨時以命相付。
跪落前,伏吟風知她厭世輕生是因毀容後無人與其親近,叫她同跪,說道:“洛兒,你我就當著衆位有功於國家而犧牲的弟兄靈前義結金蘭。”
韋洛心下甚喜,原想連伏吟風都歧視她,活在人世還有什麼樂趣,得他憐憫,重拾心情:“你真的不嫌棄我麼?我變成了醜八怪你也不在乎?”
伏吟風道:“朋友貴在知心,與相貌美醜無關,我伏吟風豈是那種低俗的人?!?
兩人各報姓名,行了八拜,誓詞自此生死共患,貧富不改。
同時韋洛知道這刻起不能再對他有情愛的想法。
伏吟風道:“我們從今往後便以兄妹相稱,未來不論發生任何事,大哥都你的哥,你永遠是我的好妹子?!彼碛幸幌耄顟獣@回遭逢大劫,能否還安實難預料,倘若不測,他亦不再愛上其它女子,與韋洛結爲異姓兄妹是告訴旁人,他的愛堅貞不移。
“大哥是好大哥,妹子不一定是好妹子。”韋洛自刎之意雖去,卻是憂愁甚多。
接著伏吟風道:“妹子,是誰害你的,快與大哥說來,我替你討回公道。”
韋洛道:“那一晚,我和應書姐姐在賣物事,赤刀老妖突然冒出來,將我擊暈,醒後就```”觸及舊痛,不堪回首,靠在伏吟風肩膀心肺欲裂地撒淚。
“又是這個惡貫滿盈的老賊。”伏吟風惱憤,握住她的纖柔的手,複道:“我們這就去斷天涯,不誅此賊,我誓不爲人?!?
日掛梢枝,乾坤派去得早了還是司徒仁誤了時間?羣雄名爲湊熱鬧,實窺刀者甚。
東華子詭目一閃:“趁司徒小妖還沒到場,先得除決此間一衆,便少了與很多與本派爭奪寶刀的人了?!睂ηと龑毩畹溃骸扒鍒觯 敝缓唵味?,音調不高不低。
乾坤三寶聽得清清楚楚,也明白他說的清場是指清除這裡所有與己搶刀之人。
北官傲日抱袖輯禮:“諸位,赤刀老妖公然在這展示破胡刀叫伏吟風來個瑜亮較砌,其中必是有詐,料想那伏吟風又非人頭豬腦,焉會甘願來送死。很明顯,朝廷是借寶刀之名引爾等到此,好一併撲滅,哪位不怕死的就留下。”他隨口胡扯,正講中了司徒仁此舉的陰謀,他自己本也不信,卻認爲既便是真的,以他師兄妹三人加上師父,脫身不難,總而言之是不能放掉這個時機的。
張士誠一驚,心道:“師父嚴令不讓這次的事泄露,差點連我都不知道,乾坤派的人是何以曉得,他如此張揚出去,師父的全盤計劃豈不盡是落空。是了,是了,師父叫百媚娘讓他抓峨眉派的那名弟子來換他師妹,他定是由此猜到的?!泵ο腴_口辯正,又慮:“我若出言論據,就顯得是心虛的表現,何況師父未至,我再語辭相撞,定是遭秧,且由他說個夠,別人未必會信?!碑斚律袂樽匀簦拖駴]聽著。
羣雄交頭接耳,衆說紛紜,他們只知伏吟風持有真鋒劍,至於李應書被拐是前不久的事,就不得聞了,均想司徒仁點明要殲伏吟風,肯定在這有所埋伏,誰都不會來舔刀口子的。這樣對北官傲日的一番說詞信了六七分。
人堆中一個聲音響起:“我在大都得訊,司徒老仙拿了伏吟風的身邊的女人作挾,伏吟風情高雲天,必來赴會,如果真是個陷阱,你們乾坤派怎麼不逃,要我說你們是想將我們嚇跑,好揀便宜。”言竭向張士誠交顧一眼,以示沒辱他所遣。這人是****門的門徒,張士誠不便開齒,就暗派他混入羣雄間同北官傲脣舌交戰。
衆員聞之皆一窩蜂叫響,若真是給人設了局,乾坤派的怎麼不懼,將羣豪支走,那他奪刀就容易多了,想明此節,大家就不再信他的鬼話了。
北官傲日見那人說完話就溜走了,頓時省悟,沒待他逃遠,縱身斜刺落,“蝕日掌”直拍其背心。那人不及閃躲,中掌噴血,身子向前撲。
張士誠武功稀疏得很,入正品堂,得司徒仁青眼,憑的是嘴上的能耐,他門下室弟無不如是,那人的更是個三四流的貨色,他知道乾坤派惹不得,正邪俱怯,是以一說完話,就逃開。怎奈對方早察覺,突時發難,以他的修爲只有待宰的份了。
不等他倒地,北官傲日跟著伸手扣他肩往臺階後的斷涯扔去,那人受了重創,連叫都沒力喊出便墜入了深谷。
衆人均駭,他殺了那人不免有不打自招之嫌,更無人信他的所謂陰謀的說法。
北官傲日道:“各位可知他是****門的人,****門暗中助司徒仁爲朝廷出力,那麼此人的目的招然若揭?!?
一大漢道:“死無對證,你說什麼都有可以啦,你騙得別人,騙不了我,赤刀老妖在這現露寶刀,我們來瞧個稀奇,你們乾坤派勢大也管不了。”
北官傲日施軟就來硬的,晃身搶進羣衆間出手快速無倫,提了兩人就往深涯扔去。嬋娟子飛腳踢到,又一人墜涯。馮孝賢也不甘示弱,邁開“移身換影”步法上來,隨手一抓一帶,使用巧勁將人拋至半空,再跳高雙掌推前,那人斜地掉落深谷。
“啊``````”長叫,聲音從涯壁傳上,隨著下跌越遠,喊聲越小。
衆人有些驚得連滾蛋帶爬,亦有頑強者拔劍出戟相抗。
張士誠看得面如土色。
東華子半躺著納涼,任弟子肆意妄行,他亂殺無辜,視生命如螻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