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二):邊涯水閣
受陸世寒之遺,林展翔逐除華山派內患,不意讓徐綿雲逃脫,惹出諸多禍端,他心感有愧,說道:“何前輩,此事如果確是大家所說,責任我們不敢推,而我暫司華山一門的掌派,該一力承擔,萬望前輩能寬恕本派第子,錯不在他們。”
從中笑很欣賞他,說道:“陸世寒陸老弟眼光不差,收了你這個好徒兒。何掌堂,當務之急是要找到這兩人,你女兒有什麼不測,即便殺完三清院的人也於事無補的。”
何賽飛脾性莽躁,千行者亦擔憂他不識分寸,跟華山派結下樑子,說道:“吳左晴、徐錦雲給華山派除名了,已非華山派的人。何掌堂,令愛若真出了事,你鬧到三清院,似乎不合理。那晚我也在場,這二人狗咬狗,徐錦云爲獨據華山派的至高秘籍‘神昭素心訣’,打傷了吳左晴。由此可斷,他們不會合作了。而吳左晴受創不輕,沒三五個月是難痊癒的,所以我認爲是徐錦雲自己一人乾的,要找就找他。”
想到關鍵處,周雁捶臺蹦起:“公子,你還記得不?徐錦雲不是偷偷潛入華山派的禁地千尺憧碧翎洞盜練玉華石壁上的心法麼?他還沒學會,定然再去的,我們設下埋伏,甕中捉鱉,何愁逮不住他?”
一語省人,林展翔連連點頭:“那我們得立即回去佈署。”
馬上挽了佩劍,陸湘羽道:“趕緊!趕緊!”
何賽飛同樣著急,衝大門叫響:“來人,備坐騎!”
周雁卻不動身,道:“就是不吃不喝,日夜兼程,也得兩三天才到華山。”
喬守治獻計道:“林掌派,先飛鴿傳訊吧,叫你的門人把好關口。”
林展翔想,徐錦雲武功再高,終究是一個人,而且他事無防範,只要策劃妥當,量他插翅難飛,說道:“相煩取來筆墨一用。”
何賽飛不喊誰,自己到書房拿。付經綸說他去備信鴿,實另有它意。
篇幅有限,林展翔著重指令,簡書幾句。向孟君取來裝好,放飛了鴿子。
信鴿是時下江湖中人訓化的通訊工具,不管穿洲越省,還是跨洋渡海,甚少誤途。林展翔等人也不多耽,剛要辭行,義幫掌幫向麗琪遣人來單請林展翔過府一敘。向孟君便親帶他去掌幫的居所四全院。四全就是忠孝仁義。
咚!咚!向孟君扣響了門板,聽到裡內一婦人應了聲才推開,讓林展翔先進,然後她再步入,捎上門。向掌幫披的是一身深紫色的鍛袍,揹著門口坐於小廳中間的凳上,左手放在臺面。
當下,向孟君走到她跟前道:“娘,這位便是華山新舉的掌派林公子。”
背後林展翔一鞠執輯:“後學拜見向前輩。”
那向麗琪並不回頭,說道:“林少俠不必多禮,你我都屬一門之長,按理說是平起平坐的。入座吧。”語氣有些冷冷的。
林展翔端坐在下首,向孟君斟水遞來。
“孟君,你下去。”向麗琪又道。
向孟君使出屢試不爽的一招殺手鐗——撒嬌大法,扶著她的手臂搖晃:“娘,我是你女兒,有什麼不能聽的?”
終於看到鬚眉女子原也可愛的一面。向麗琪不再趕她,說道:“千行者跟我講,你是陸世寒的親傳徒弟。”
拜陸世寒爲師,林展翔深感慶幸,說道:“在下也不知是幾生修來和福分。”
似乎有點不屑,向麗琪扭側身看他,模樣還過得去,雖比之當年的陸世寒差了點,但不讓人反感,她說道:“什麼?陸世寒的武功不算怎地,你倒是像撿元寶了。”
林展翔見這婦人徐老半娘,輪廓與向孟君有三分相近,卻不明白爲什麼母女同姓,說道:“師父常道,天下間的高手不勝其數,沒誰敢稱第一,我初時不以爲然,直至今日方知山外有人。雖然恩師武功造詣不及前輩,但是在下能隨他老人家從藝,已是榮幸之極了。”
向麗琪澀然一笑,道:“你又沒和我切過招,怎知他的本事不及我?”
林展翔道:“我想前輩的武功如不是強於我恩師的話,就不會對我恩師評頭論足。”
向麗琪亦復一笑,這回含有嘉許之意:“看來你學了不少東西。”一言甫畢,疾手抓出,此式喚作“夜叉探海”。
林展翔扎的基土堅實,反應更加敏捷了,手上的技能就只有“五形小相拳”與“華山劈神掌”,即施開小相拳中的“形龍拳搶珠手”。
這記搶珠手千變萬化,無珠不搶,逢搶必得。他是已學會,卻如囫圇吞棗,尚不挨重音。一搶之下不到位,讓向麗琪急撤。向孟君見母親聊得好好的,斗然朝林展翔發難,有點兒驚惶,再瞧一陣,便知母親是試人家來了。
向麗琪右手撤得快,接著左手攻得更快。從赤刀老妖司徒仁殉崖、洪武軍驅走匈奴,江湖也平靜多年,她就專心苦習武術。義幫的鎮山三大名寶技:“鴻陽神掌”、“義杖十六打”、“七殺拳”,她已得其二,只有“鴻陽神掌”這門練外勁的掌法學不了。這時,向麗琪使的便是“七殺拳”。
兩人坐著,四手來去推招換式,鬥得異常激烈。倒是向孟君這個觀衆懸緊了心,她不願看到任意一方有損傷,想出言勸止,可高手過招稍人疏夷,後果嚴重,又豈敢開口擾亂二人心神。
若以功力來論,林展翔不亞於向麗琪。但講到拳掌上的功夫,貴在精熟和實踐經驗,而林展翔欠缺就是這些,怎敵得了混跡江湖,歷戰無數的向麗琪?拆了五六十下,向孟君已瞧不清他們的路數,又捏把汗。
待到百招後,雙方纔撤了招。林展翔隱一絲懼怯,說道:“向前輩這項拳法處處隱藏殺著,環環相扣,週轉不息,在下輸了。”
向麗琪並不顏悅,反用怪詫的眼光瞇著他:“你跟陸世寒學了多久武藝?”
粗略一算,林展翔道:“大概有半年。”
向麗琪臉一板,道:“胡說!‘華山劈神掌’和‘五形小相拳’連陸世寒都不會,他怎麼教你的?”
這點向孟君也知道:“娘,林公子的這兩門奇技不是陸前輩傳的,他在華山派禁地碧翎洞自習的。”
“哦,原來中這樣。”向麗琪說道:“我的‘七殺拳’練了二十幾年,百招之內居然佔不到勝面,已經是輸了。那陸世寒都教你什麼了?”
林展翔據實答道:“師父只授了我一冊易脈劍和一套素心訣就給人害死啦。”
聞即,向麗琪悲中帶笑,笑中含諷:“死了,死得好。爲什麼就這樣死了?”她忽嗔忽喜,即盼陸世寒早該死,又不希望他沒死,一時間,心裡惆悵、矛盾、幽怨,百感糾結。
向孟君不明白她受了什麼剌激,攙住她肩膀道:“娘,你怎麼啦?”關切之意,溢於言表。
在谷中時,陸世寒臨終前給了林展翔一塊書信,讓他親自交到義幫向掌幫的手上,由此可見,他們兩人有著非比尋常的關係。林展翔道:“師父給了我一樣東西,叫我轉交於前輩,是我大不小心,弄丟了。我真是沒用,師父一再囑咐,這東西很重要,都怪我不好。”
整了整情緒,向麗琪道:“他給了什麼?”
林展翔道:“是師用布塊寫的一封信。或許落在谷底,一抽空閒,我就回去找,一定找來。”
這向麗琪目光呆滯,似是麻木了:“人都死了,寫什麼也沒用的啦。”
向孟君想,幫中傳言,娘與華山派陸世寒因感情鬧彆扭,導致兩派生隔閡,原來傳聞非虛,說道:“娘,你和陸前輩之間是否有解不開的結?”
向麗琪眼眶發紅,能見淚光瑩瑩在打轉,她倒吸了口冷氣,道:“我不想再提到他。”
母女連心,向孟君能體會到這是孃親的一道傷疤,她既不願講,就不必多追究。
林展翔暗道:“瞧向前輩剛纔那個樣子,師父定是做對不起她的事。師父仗劍江湖,義行天下,聲名雖響,卻也難免有作錯的時候,不然就不會抱憾而終了。”
隔了會,向幫主又問何芝女的事可擬到妥善之法沒有。林展翔道:“有些眉目了,據大家分折,多半認爲是徐綿雲的復仇計謀。”
向幫主氣忿道:“看看你們三清行院,都淨出武林敗類,我叫幫裡的弟子杜絕交往華山派門徒,是有先見之明的,這個何姑娘就是不聽。林少俠,回去你下一道令,約束好你的人,不得與我幫之人往來。”
這事林展翔無論如何做不到,說道:“這個恐怕要觸發本派衆怒?”
向孟君低聲抗議:“娘,此乃林大哥家務事,我們怎管得了?”
向幫主嗔道:“行,何芝女若有閃失,你華山派給我小心點。”
辭出四全院。畫廊中,兩人並步走。向孟君心景煩悶,覺得孃親有很多秘密,如父親是誰?每次問了,娘一聽就來氣。搞得向孟君至今不知生父是何人,湖裡湖塗跟她姓了。其實向麗琪也不容易,又當爹又當孃的。
宅院裡青草綠樹到處,一隻麻雀棲在那株木梨上,吱喳叫響,好像召喚同伴。
向孟君想林展翔或許能解開孃的秘密,說道:“林公子,你師父可有說他跟我娘之間是怎麼一回事?”
林展翔晃了下頭道:“師父只讓我帶封信逞於向前輩,別的也沒講。”
抿了下粉脣,向孟君道:“娘一直避而不談,我想這是她不開心的一段回憶吧。我以前聽舵里長老說他們原是一對情侶的,後來不曉得作甚變成這樣。”
情傷最難痊癒,倘若陸世寒曾害苦了向麗琪,向麗琪憎恨他也是應該的。林展翔茫然道:“我們不清楚他們發生了什麼問題,便要幫忙也幫不上。”
向孟君沉思片段,說道:“我認爲關鍵在陸前輩的那封信。”
林展翔亦有同感:“不錯,師父鄭重交附,叫我一定要把信送到向前輩手中,料來師父必將諸般事因都寫在上面了。我實在是馬虎,實在是該死。”
向孟君道:“這也不能全怨你的,我們覓回來就得了。”
林展翔細想一下,那塊布泰半是掉在無底谷,要不便落在三清院的某個地方,這東西分文不值,沒人會撿的,就怕風吹走,或雨洗日曬,字跡模糊了。
正行處,廊盡頭,公孫眉對一名義幫弟子問話:“看到學武了嗎?”
那幫員道:“回公孫護堂,學武兄他說去找何姑娘。”
公孫眉額頭一緊,說道:“這小子整天無所事事,吊兒郎鐺,還找人呢!”
這邊林展翔聽公孫眉說話,止了足,道:“學武?我好像在哪聽過。”
向孟君剛想答他,卻聽那邊的弟子笑道:“公孫護堂,你還不知道麼?學武兄他可喜歡何姑娘了,無奈何姑娘卻跟華山派的陸公子跑路,他能不急著去找嘛。”
公孫眉呔道:“何姑娘是好個女孩,斷不會看上這無行的浪子。”
那名弟子沒說什麼,作輯徑去。
向孟君對林展翔道:“學武是公孫先生的兒子,我們在武漢義幫分舵落腳,你見過他的。”
聞言,林展翔才記起。
公孫眉聽到聲響,擰過身來,見得他們,上前道好。
林、向二人還了禮。向孟君道:“公孫先生,你找學武麼?我知他在哪。”
公孫學武玩世不恭,雖是義幫一員記名弟子,業績卻不明顯。公孫眉恨鐵不成鋼,想是兒子天性使然,失了信心,乾脆就不聞不問,任由他自生自滅,只要不違法亂紀便得了。這日主廳參羅府中議事,何芝女失蹤之因推理得出,乃華山派棄徒徐錦云爲了復仇,意欲惡化兩派的關係所致,公孫眉表面對兒子漠不關心,但畢竟也是身上的一塊肉,父母不疼誰疼。他生懼徐錦雲變本加利,再拿他兒子開刀,是以到處找兒子來了。
聽向孟君說知其所在,公孫眉心裡想問,嘴上卻道:“此等一事無成的混小子,我懶得理他了。向姑娘如看到他不安守己,又或者有不當之舉,你就替我好好管束一下。”
向孟君善解人意,瞧破他那點心思,笑道:“我回來的途中,在武漢分舵見到他,他說是出去找何姑娘,不知這會尚在否?”
公孫眉頗爲靦腆的謝她坦告之恩,心已飛到武漢分舵。
聊著走著,兩人折轉參羅府,已無一人。林展翔也不擔憂,義幫是正大門戶,蓋不會對客人怎樣的,本常地詢問。向孟君答道:“會賓社是本幫招待外人之所,你的朋友應該在那。我帶你去。”
林展翔隨她出廳,卻有一名弟子來報:“向姑娘,千行者命我傳話,請華山派的林公子移駕校場東道園。”
義幫之中,林展翔親近的就是千行者了:“我能順利光復三清院,多得酒肉大師相助,剛好我要當面跟他道謝。”
向孟君微窘:“三行者的駐地不是中繼樓麼?到東道園幹嗎?”
傳令弟子道:“這是千行者吩咐的,屬下就不清楚了。”
東道園是義幫弟子練武的校場,石磚砌的一塊平坦臺階,此外也無他物。林展翔見三行者、何賽飛、付經綸、馬平川、掌律、授功二老均在,暗想:“不是酒肉大師要和我敘話麼?怎地他們都來了。”
對禮後,林展翔察覺到八人的臉色有些不對。從行者邁進幾尺,道:“林少俠,千行者與何掌堂贊你技藝高超。我從老三也曾和陸世寒老弟交過手,不分上下,你是他的徒弟,我不信你青出於藍,比陸老弟還厲害。”
林展翔正要歉遜回話,對方身影一晃,出招攻到,他感受不到殺氣,只道從行者跟向前輩一樣,試自己武功來了,當下便凝神接戰。
向孟君囈道:“怎麼一碰面就打架?”
WWW●ttκǎ n●¢o 驀地裡從中笑使出“顛三倒四伏妖手”中最得意和一招“歪打正著”,說道:“小侄女莫嚷,我們這是友誼之賽。”
扮個鬼臉,向孟君說道:“林公子須注意,從行者的拿手戲是‘顛三倒四伏妖手’和‘十八環踢’。”
林展翔沉著以應,小相拳發揮極致。從中笑也不等閒,“無中生有”、“峰迴路轉”、“欲擒故縱”、“若既若離”``````一式快似一式,並嘿嘿笑道:“不得了,小侄女胳子往外拐啦。”
向孟君嘟嘟嘴,嬌嗔道:“誰讓你以大欺小呢。”
從中笑引爲自傲的伏妖手壓不住他,即變“十八環踢”。“飛踺腿”、“掃地堂”、“花影腳”、“下弦鉤”、“一鼎西”``````一招猛似一招,如滂沱雨滴般洋灑。林展翔已有計較,卻是擋多攻少,靠著“雁翔天”的輕功遊走躲避,他想從中笑是義幫元老,又是在衆多同僚面前,若自己大施神威,於他聲名有損,且這只是一場友誼賽,當不得真,因而一再讓著。
這從中笑哪有不知他的容讓,心中不快,說道:“林少俠,你不進招,就是對我的不尊重,我從老三贏了也不夠光彩!”
林展翔思之漸愧,不全力以赴,那將是辱沒了對手。想明白這點,他再無顧慮,運行小相拳中的“形狐拳拿穴手”反撲。
“形狐拳拿穴手”是仿自動物狐貍敏捷靈巧的身法來扣敵要穴,制敵生死。只聽得嗤嗤聲起,只見林展翔的一個影子飛來縱去,忽左忽右,如鬼如魅。
旁觀者驚歎唏噓,千行者不住地納頭,士別月餘,這小子的武藝又增進了。馬平川、付經綸俱覺這山芋甚是燙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