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二):設法救人
簫星竹頗具智謀,當她聽到紫雲奄這名字,腦海若如似通非通,經不懈思考,終是明確了。她道:“有頭緒了吧?”
幾人異目同視她,皆是詫異之色,未以得解。
千行者聳肩,攤開兩手,打趣道:“千頭萬緒,不知哪個是?”
單掌一按,簫星竹遮住了“家”、“此”、“紫”、“堂”和後面的字,便剩“身”、“在”、“紫”、“雲”四字,自上往下念就是“身在紫雲”了。
羣人再看,異口同聲:“身在紫雲!”這下都醒然了。
曾鐵穆道;“果真暗藏玄機,從老三真有一套。”畢竟是猜斷,缺乏事實根原。
往上首一站,向麗琪儼然一幫之主的架勢,說道:“我們沒真憑實據不能完全確鑿從行者就是被囚禁在紫雲堂,帶人去搜,奄裡的人也不肯,只會讓抓走從行者的人引起注意而轉移匿藏之所。何況這份信件送來已久,說不好對方早不在那,因故得先證明屬實,方可定奪。”
多回的探根究底,千行者於紫雲奄的地形熟七悉八,他自告奮勇,請令再幹。
向麗琪準令,又怕打草驚蛇,劫持者狗急反撲,於千行者不利,點了喬守治和幾名幫徒隨任。
柴夫嶺紫雲奄數丈外,藉著茂樹盛草,八個腦袋伸出來,便是義幫一夥。
時值晌午,驕陽如火,入廟進香的信客並不多。八人伏下籌計,千行者最清楚這裡的環景,做臨時的頭領,他邊說邊比劃:“奄堂共有三個門口,正面東西兩頭各一個,北方傍山沒出入口。你們兩個看東門,你們兩個守西處,剩下兩個留在這盯著正門,一有動況,立馬放信號。我在大堂唱出好戲,喬二你就溜進去搜查。”分派任務後打手勢,即時執行。
果然是有準備的,左拿燒雞,右晃酒罈,千行者大啃肉,大喝美釀,搖擺著步入奄堂,毫無忌諱。香客看到這酒肉和尚那般放肆,眉額深蹙,均感厭惡,也不怕得罪菩薩,遭受報數。
兩名小尼姑見狀驚惶失色,停下手中活,走來:“這位高僧師傅,佛家重地禁止葷腥,請你自檢,速速離去。”
千行者耳朵長繭,渾若無聞,乃狼口嘶咬雞肉,滿嘴油跡,又猛灌狂飲,在修行剃渡的人看來是不堪入目的畫面。
另一女尼去報知奄堂主事。留下的那位小尼拉千行者走開,可是纖弱之體,使盡全力也動不了人家毫末,委得只能勸言:“師傅,你不能這樣,菩薩會怪罪的。要不你快走,快走!”
千行者似是有了幾分醉意,一派胡言:“叫``````叫你們奄管主的來見我。”掙脫她的手,一步三晃,挨近案臺,一屁股坐上,再搭只腳在臺面拱著,另一條腿垂下,像盪鞦韆那般蕩呀蕩,無禮之極。
小尼焦意更甚,勸無效,拉不動,彷徨無法可施,只道:“使不得,使不得,褻瀆了神靈是大大的罪過。”
千行者如是未聞,繼續我飲我吃:“小姑娘,你整天吃鹹菜,油都沒一星點,看把你給瘦的,骨頭也沒剩幾兩啦,來一口雞肉吧,不收錢的。”說罷,那隻咬了半的肥雞遞上。
小尼姑慌退開,搖著苦瓜臉道:“使不得!萬萬使不得!”閉目捋佛珠,默誦經文,求觀音諒解。
打了個飽嗝,千行者聽得小尼姑低念:“觀自在菩薩,行深般若波羅密多時,照見五蘊皆空,度一切苦難。舍利子,色不異空,空不異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受想行識,亦復如是。舍利子,是諸法空相,不生不滅,不垢不淨,不增不減。是故空中無色,無受想行識,無眼耳鼻舌身意,無色聲香味觸法,無眼界,乃至無意識界。無無明,亦無無明盡,乃至無老死,亦無老死盡。無苦集滅道,無智亦無得。以無所得故,菩堤薩捶,依般若``````”
千行者知是《般若波羅密多心經》的一段要文,簡稱《心經》,爲般若經系列中的一部言簡義豐,提綱挈領的佛學典著,現以唐代三藏法師玄奘的譯本最流行。他聽了會,渾身哆嗦,繼續吃喝。
主事的老尼領了部分弟子出看,林素英也在其中。這奄裡的主事六七十齡間,慈態端莊,與世無爭的樣子,修號堤悉,她一見這肥頭**的和尚坐姿要多難看有多難看,吃相要多噁心就多噁心,登下掛起臉來,額頭大皺,但禮數不失:“貪尼乃本奄主事,拙號堤悉,向佛友道聲安好。敢問佛友尊諱法名?”
千行者收性不少,卻執意鬧到底,睜一眼瞇一眼輕瞄她:“貧僧法號酒肉。”雙手左右舉高,揚了揚罈子和啃了半過的燒滷,以示名不虛有。更氣人的是他一身酒味,裂口說話時,牙縫塞著大塊肉,隨上下脣張合,掉了出來。
羣尼反感,眉宇一緊,上身略微後縮,同時一齊擠出“咦!”的一聲。
能息寧人最好,非到不得已,方用強,堤悉道:“酒肉?大師說笑了吧,出家人最忌嗜酒食葷,焉有‘酒肉’這個法號的。”
舉袖抹抹油膩膩的厚脣,千行者盡出那些市儈無賴的樣相,憨笑道:“師太有所不知,給我剃頭的師父視酒肉如命,特許我隨喝隨吃,無以爲禁,就給我取法名‘酒肉’了。”
堤悉哪會信有這種事,說道:“荒謬,荒謬,天下怎會有此等湖塗的法師。”
久不久打個嗝,千行者大謊特謊:“師太可知貧僧的師父叫什麼?”
作個佛禮,堤悉道:“老尼見識有限,不知尊師法名。”
千行者道:“聽好了,我師父他老人家叫‘財色’,‘財’,財色的‘財’,‘色’。財色的‘色’。”
當真一派胡言,倒有半數尼姑掩嘴忍笑的。堤悉也不免來氣,心想若確有愛財好色的師父,收個能吃能喝的徒弟亦不出奇,說道:“大師是我佛中人,該清楚修行之所是容不得污垢的。大師不守佛戒,來此任意妄爲,居心何在?”
千行者又打兩個嗝,醉言八道:“貧僧修號‘酒肉’當然要食肉喝酒了,這隻三黃雞,脆皮嫩肉,連骨頭都回無窮,又叫‘天下無雙雞’。呵呵!反正我吃不吃它也讓人宰了,不是我殺死的。”
堤悉見他說話語不倫次,心想可能喝多了,或許不是來生事的,說道:“大師,我們這是不準沾染葷腥,請你到外頭好嗎?”
千行者嘿嘿憨笑:“外面不爽,日頭好猛,曬得貧僧內衣都溼了,這裡可涼快啦。”
堤悉一愣,看他的樣子定是裝醉想賴在這,嚴肅道:“本座不管你是誰,有什麼目的,都請到外面,我們不歡迎這樣的人。”
奄中的尼姑一傳十,十傳百,都覺稀奇,紛紛來看究竟。
喬守治閃入寢區,逐間逐室搜索,雖然人都集在廳堂,但還有些真正五蘊皆空和不好熱鬧者尚留禪房批經閱卷或冥思打坐,他便碰上幾回尷尬的。慢慢就變醒目了,先扣木扉叫喚,待無人應再進行光顧。
佛堂脣槍舌戰,愈演愈烈,看上去是好聲好言,實則暗地較勁。奄中的尼姑圍得層層疊疊,均在小聲指斥。
千行者厚著臉皮,充耳不聞,說道:“以前佛家有位名僧,諱號濟顛,這個高僧行止瘋瘋顛顛,神鬼難測,葷腥均不拒,後來竟成了一代活佛。他常道:‘酒肉於形,佛在心間。’心有慈愛崇善之念,身有渡人普世之舉,便能成佛。若一味重於形式而不思普化衆生,那整天吃齋唸經有甚意義?”
爲了拖住她們,自己也不明白在說什麼,咋聽又有點入理。他的意思是講,貪葷爛醉不過外在是東西,一個人好壞在於外始終如一良好表現。
林素英覺得這和尚眼熟,哪見過卻記不起了,她上來道:“沒有規炬不成方圓,要是出家的人個個都似你這般,有酒有肉,那寺廟奄堂快成什麼樣,還需戒律清規來幹嗎?我們主事師太寬大爲懷不與計較,但你也得有自知之明,適可而止。”
三個臭皮匠,頂個諸葛亮。千者行一張嘴定辯不過衆口。訊號未響,說明喬行者沒完事,千行者逼得再拖,東拉西扯:“律例是用來縛束一些迂腐的人的,天下間好人多著,每日三頓不缺葷食,難道他們有罪麼?”
另有一位年歲稍大的老尼,性子烈了點,說道:“簡直是胡話,外面的人怎樣,我們管不了。無論你是誰,入了本奄便得守這裡的律法,辦不到就不許踏進紫雲堂半步。我看你長得肥肥胖胖,根本不像剃過渡的人。給主事師太實話交待,從哪冒出來假和尚。”
千行者堆起臉來,說道:“什麼假和尚,貧僧是普光寺正正經經削了發,戒過身的僧侶,不信你們去問問下。”
羣尼中最老的一位見多識博,想到了他的來頭,湊近堤悉耳邊嘰喳幾下。
聽罷,堤悉嗯聲點頭,說道:“酒肉大師竟是中原義幫鎮幫三行者之一,貧尼久不出山門,卻也聽過義幫是個地道的組織。”
千行者把身轉內,左手開掌遮面,應該說是半遮半掩,顯得是有點慌張。本以爲這空嶺僻處無人識得,但沒辦法,大出名了,他道:“你認錯啦,義幫的千行者何等英雄好漢,我與他比格格不入,判若兩人。”
是義幫的就更好辦了,堤悉喚來逸慧,叫她即時送上本堂拜貼,請義幫掌幫及此一敘。
逸慧未啓步,千行者是想給喬守治製造一個機會,並非存著壞心腸來搗蛋,這計是臨時擬的,未得事先稟告向麗,沒出叉子纔好,若折了義幫威望,那可不妙,就忙道:“不用了,實話跟你們說,我就是義幫的千行者,義幫的千行者就是我。”
這世界就是如此,你不承認,別人硬往身上安,你認了,他們反而不信。堤悉做得紫雲奄的首座,不是輩分高,資歷深,禪法通,是參透了生死,無嗔無怒。她說道:“據老尼所聞,義幫的千行者是非分明,瀟灑正直,你這個假和尚敢冒充他。”
千行者道:“我確是義幫的行者,如假包換。”
堤悉不睬他,跟旁邊的小尼姑道:“逸慧,去邊涯水閣,請義幫幫主到這爲本座驗明此人真身,速去速回。”
逸慧出務,千行者也不攔了,等她叫向麗琪來,喬守治亦必辦完,查到從中笑的下落,她們便沒話講了,當下說道:“本幫收到可靠消息,你們紫雲奄內藏有惡賊赤刀老妖的人,師太知道我們義幫是做什麼的吧,於是幫主命我一探虛委。”
林素英心中一動,她進這裡修行前沒坦白真實身份,只道是普通人家。
堤悉道:“紫雲堂沒你要找的人,這都是女流之輩,平時吃齋奉佛,涌經參禪。就算她們中曾是萬惡之徒,既在本奄受戒,前塵便一概不究。你口口聲聲說是普光寺的僧侶,我佛中人,偏在此信口雌黃,敗壞我門風,是爲不端的舉動。”她語音適中,不溫不火,卻給人一種很正派威勢。
這話大意是壞分子去邪從新修好,那麼就不必計較他以往的過失的。
千行者吱吱唔唔,無話反斥。林素英寬了心,堤釋通情達理,精於禪道,虛懷若谷,確然一堂首座的風範。
一口莫辯百,千行者欲一走了之,已一個時辰多,又想喬守治應是在節骨眼上,走了豈不前功盡棄,咬咬牙再死皮賴臉瞎扯蛋:“心真如者,即是一法界大總相法門體,所謂:心性不生不滅。一切諸法,唯依妄念而有差別,若離心念,則無一切境界之相。是故一切法,從本已來,離言說相,離名字相,離心緣相,畢竟平等,無有變異,不可破壞。唯是一心,故名真如。以一切言說,假名無實,但隨妄念,不可得故;言真如者,亦無有相。謂言說之極,因言遣言此真如體,無有可遣,以一切法悉皆真故。”
他涌的是佛學典著《大乘起信論》中的一段經文,意思多半連他自己也解釋不出,偷瞥衆人正在俯耳傾聽,便想拖得一時是一時,當下端莊寶相,正兒八經的繼續頌道:“亦無可立,以一切法皆同如故,當知一切法不可說、不可念故,名爲真如`````”
林素英越想越覺得不妥:“這千行者是義幫是骨幹弟子,義幫望名中原武林,他再湖塗也不會來此這樣子鬧的。有古怪,從行者跟他是一級別的吧。”轉即猛悟,差點在衆人面前叫出聲來,當下悄然離開,徑往後院軟禁從中笑的地方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