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屋檐下,頭髮溼乎乎的,雨水順著眉梢往下滴,心中暗自慶幸,幸虧這裡有座破廟,不然非淋成落湯雞不可。忽然,身體禁不住打了個寒顫,嘶!好冷,如今裹著潮溼的衣服,被風(fēng)一吹,冷氣直往外冒,雙臂抱緊,來回揉搓,轉(zhuǎn)身想進廟裡取暖,卻被眼前的一幕驚呆了。
廟宇殘破,處處漏雨,裡面的人三五成羣的縮在牆角,圍成一團相互取暖,一個個面黃肌瘦,衣不蔽體,略微動動就大口的喘粗氣。心裡一酸,情不自禁的流下眼淚,想不到在人人豐衣足食的康熙盛世,竟還會有活的如此悽慘的百姓。
內(nèi)心正在唏噓,“姐姐!”一聲呼喚傳來,擡頭看時,只見默軒從廟的深處走了出來。
墨軒來到我身邊,奇怪的問:“姐,你怎麼會在這?”
用手擦擦臉上的淚水,擠出一絲笑容:“我在家裡也沒什麼事,就跟過來瞧瞧,看能不能幫上什麼忙。”
角落裡這時飄出一個聲音:“真是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居然還會有人閒的沒事,來看別人如何受苦,老天爺真是瞎眼。”虛弱的聲音裡透出些許傲氣。
我和墨軒同時一愣,循聲看去,只見一個衣衫襤褸、滿臉胡茬,雙目微睜的人靠牆而坐。
墨軒聽他言語刁鑽,心生不滿,幾步走上前,指著那人:“喂!你這人好沒有道理,我姐姐又沒有得罪你,你憑什麼這麼說她,快起來向她道歉,不然休怪小爺不客氣。”
那人冷哼一聲,斜著眼看著墨軒:“不客氣?怎麼個不客氣?打我一頓?最好你能把我打死,這樣也省的我每天忍飢挨餓的活受罪。”說完眼睛一閉,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樣子。
“你……”墨軒怒火中燒,指著他,“好,想捱打,我成全你!”上前就要動手。
我忙拽住墨軒,衝他搖搖頭,示意他不要衝動。扭頭看著那人,不卑不亢道:“聽你說話也是個不畏強權(quán)的人,難道只會欺負姑娘家?我是真心同情這些人,你如此曲解我,未免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吧。”
那人睜開雙眼,扶著牆,顫顫巍巍站起身來,盯著我道:“口裡說同情有什麼用,這裡的人好幾天沒吃過東西了,你肯掏出身上所有的銀兩,讓這的人吃頓飽飯嗎?”
看著眼前的男子,心中詫異,倒不是心疼銀子,而是覺得這人頗爲(wèi)難得,他拼著捱揍用話激我,不過是想讓我出錢讓衆(zhòng)人填飽肚子。這種不求私利,爲(wèi)人著想的品格,著實令人敬佩。
明白他的用意,微微一笑:“這有何難?”看看廟外,雨已經(jīng)停了。衝墨軒招招手,將銀子和身上所有值錢東西全都交給了墨軒,囑咐道:“你去買些米麪,饅頭什麼的,分給這裡的人。”
墨軒有些不情願:“那你怎麼辦呢?”
我笑著道:“我沒關(guān)係,你去吧。”
墨軒心不甘情不願的“嗯”了一聲,瞪著那人喊道:“好好照顧我姐姐,再敢欺負她,等我回來饒不了你。”說完快速走了出去。
廟裡的人聽到了我的話,全都圍了上來,一位年長的老人,試探的問:“姑娘。你剛纔說要給我們發(fā)些吃的,是真的嗎?”
我笑著回答:“當(dāng)然是真的。”
廟裡的災(zāi)民聽後全跪了下來,不住的叩頭道:“謝謝恩人啊,謝謝菩薩!”頓時亂作了一團。
扭頭看向牆邊那個男人,只見身子下滑,重新坐在了地上,嘴角微微上揚,沒有在說什麼。
胤禛兄弟此時也已來到了江州,他們並沒有擺出欽差大人的儀仗,而是化裝成北方的客商,輕車簡從的住進了江州城內(nèi)的一家客棧。
房間內(nèi),年羹堯打發(fā)走了送茶的小二,隨手掩上門,站在旁邊,等候吩咐。
胤禛和胤祥相對而坐。胤祥提著茶壺,倒了杯遞給胤禛:“四哥,今天咱們在城裡逛了一天,居然沒見到一個災(zāi)民,看來這江州的知府倒還不錯。”
胤禛冷喝一聲,搖搖頭:“不錯?我看未必。”
胤祥有些不解:“這話我就不明白了。江州城沒有一個災(zāi)民,難道不是當(dāng)?shù)刂c災(zāi)得力嗎?”
胤禛微笑著說:“這江州知府怎麼樣我不知道,但江蘇巡撫任伯安可是老九的門人。黃河決堤這麼大的案子,他這個巡撫脫不了干係。老九能看著他的門人栽在我們手裡?說不定咱們前腳剛出京,他就把消息透出來了。”
胤祥頻頻點頭:“有道理。”話音一轉(zhuǎn),“四哥,咱們現(xiàn)在怎麼辦?”
胤禛沉吟片刻:“先等等,看馮默軒能帶回來什麼消息。”
胤祥若有所思的點點頭,不再多言。
破廟內(nèi),墨軒推著車,走了進來,車上堆滿了大米、白麪。災(zāi)民們一擁而上,我忙上前和墨軒一起將東西分給了災(zāi)民。
災(zāi)民裡的婦女出來壘竈做飯,沒過多久麪湯和米飯就出鍋了。災(zāi)民排隊拿著破碗,一人盛了些,便吃了起來。也許是餓得太久了,除了咀嚼聲,在沒有其他聲音。
墨軒找個乾淨(jìng)些的瓷碗盛了點米粥,端到我面前:“姐,忙了一天了,湊活吃點吧。”
“謝謝。”我接過碗,無意中卻看見那個一直跟我叫板的人獨自坐在廟外,一聲不吭。心中奇怪,走出去坐在他身邊,將米粥遞給他:“別人都有了,你也吃點吧。”
那人接過碗,並沒有像那些災(zāi)民一樣狼吞虎嚥,而是長嘆一聲:“你雖解決了這些災(zāi)民今日的飢餓,可明天呢?後天呢?他們早晚還是要餓死。”
我笑著安慰他道:“何必這麼悲觀,不是有句話叫‘車到山前必有路’,說不定很快就柳暗花明了。”
“可災(zāi)民的面前不是路,而是萬丈深淵啊!”那人幽幽說道,語調(diào)淒涼。
我想了一會兒,開口說道:“我倒不這麼覺得,活一天就賺一天,活著總比死了好。因爲(wèi)只要活著就有希望,才能改變命,才能幫助別人。你說是不是?”
“只要活著就有希望”那人自言自語的重複了一遍,突然間似乎想到了什麼,兩眼放光,將碗放到旁邊的石階上,起身對著我深深鞠躬:“小姐一番話如醍醐灌頂,劉毅感觸頗深,多謝小姐。”
聽著他自報家門,我“騰”的站起身來,難掩興奮的喊道:“你是劉毅!”
劉毅看著我,一臉迷茫,大概不明白我爲(wèi)何如此激動。
破廟內(nèi),當(dāng)聽到劉毅自報家門那一霎那,我高興地簡直要瘋了,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沒想到會在這種地方遇到他。可他既然沒有被滅口,也離開了江州城,爲(wèi)什麼不選擇亡命天涯,而隱身於破廟呢?他是真的不怕死?還是別有目的?心中百思不得其解,看著劉毅的眼神裡滿是探究。
“姐!”墨軒在旁推了我一下,不解的問:“你想什麼呢?”
我反應(yīng)過來,看向劉毅時,發(fā)覺他的臉色怪怪的,忙收回探究的目光,笑著說道:“劉公子不必緊張,我有些事想問你。”
劉毅神情恍惚,拱手說道:“不敢,姑娘請問。”
感覺廟裡閒雜人物太多,衝他微微一笑,隨即看了墨軒一眼,轉(zhuǎn)身朝廟外走去。
樹林內(nèi),除了偶爾飛過的小鳥,沒有任何聲響,我仰頭看著天空,眼珠急轉(zhuǎn),思索著該如何開口詢問才能讓劉毅坦承一切。
“姑娘想問什麼?”劉毅迫不及待的問道心中暗笑,看來他也是個急性子。這樣也好,正不知如何開口,他倒送上門來了。嘴角上揚,露出一絲淺笑:“我想問你,巡撫衙門的錢糧師爺怎麼會棲身於破廟之中呢?”
劉毅臉色頓變,連退數(shù)步,指著我,結(jié)結(jié)巴巴道:“你……你是誰?”將臉一撇,擡手擦拭著額頭滲出的冷汗,底氣不足道,“什麼錢糧師爺?我不知道你說什麼?你認錯人了?”說著就想離去。
劉毅口氣雖硬,底氣發(fā)虛,任誰都能看出他在故意隱藏。擡頭看了墨軒一眼,墨軒會意,身子一轉(zhuǎn),伸手攔住劉毅去路。
緩緩走到劉毅身邊,感覺到他的緊張和害怕,含笑寬慰他:“劉公子,不要害怕,我沒有惡意。”輕笑一聲,“如果我要害你,你跑得掉嗎?”
劉毅的神色緩和了許多,看著我,一字一頓道:“你究竟是誰?”
不再隱瞞,開口自報家門:“我是裕親王義女,皇上親封的汐樂格格,兆佳氏錦月。”
“格格?”劉毅皺著眉,似乎不敢相信。稍稍停頓片刻,“那麼請問格格來此所爲(wèi)何事?”
“讓你害怕的那件事。”玩笑的回答。
劉毅先是一愣,隨即恍然大悟,搖頭苦笑道:“格格縱然有心,可大清規(guī)矩,後宮不許干政。”
“呵呵!”輕笑一聲,看著他勸慰道:“你不必擔(dān)心,皇上已經(jīng)派了雍親王和十三貝子來偵辦此案,算日子,也該到了。”說著轉(zhuǎn)頭看著墨軒。
墨軒回到道:“明天就是我和王爺約定見面的日子。”
得到墨軒的肯定,重新看向劉毅:“現(xiàn)在可以把你知道的一切告訴我了嗎?”
劉毅不再猶豫,看著我,點了點頭。
夕陽墜落,夜幕降臨,江州城收起了白天的繁華,陷入了沉睡,只有偶爾的蟲鳴伴隨著子夜的更鼓聲,響徹在城內(nèi)的大街小巷。
江州巡撫衙門,庭院深深,整個院落黑漆漆的,沒有一絲聲響,只有內(nèi)堂依然亮著燭光。
江蘇巡撫任伯安身著紫色長袍,外罩青藍色坎肩,靠坐在書案後的太師椅上,雙目微閉,沉吟不語,雙手放在扶手上,右手食指不停的敲打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