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禛給康熙上了奏摺,不久旨意下來:範(fàn)大統(tǒng)貪瀆枉法,被革除職務(wù),押赴京城受審,知府一職,由田文鏡接任。至於任伯安,有胤禩他們斡旋,只是降爲(wèi)六品,回京聽用。
現(xiàn)在災(zāi)民已經(jīng)賑濟,貪官得到了懲罰,江州一段的河堤也已經(jīng)修繕妥當(dāng),胤祥他們此次的任務(wù),算是圓滿完成。我的宮外生涯也標(biāo)誌著結(jié)束,明日就該起程回京了。
坐著馬車晃了半個多月,終於到達了北京。
有道是時間如梭,離開北京時還是初春,一眨眼近四個月過去了,空氣中竟已經(jīng)有了些許暑意。馬車緩緩前行,穿過北城門後,我將身子探出馬車,無聊的左顧右看,街市還是一如既往的熱鬧,並沒有絲毫改變。
這次回北京,我並沒有和胤祥他們一起。不管怎麼說,他們都是奉旨欽差,出京時爲(wèi)了查案所以化作百姓模樣。現(xiàn)在案子已破,自然要擺出奉旨欽差的架勢。
我這次偷偷溜出北京,雖不敢保證能瞞得滴水不漏,但最起碼不能自己去捅破窗戶紙。一番思慮下來,還是決定由墨軒護送,抄近路提前回京。
“籲!”車身一晃,馬車停了下來。撩起車簾,“月馨雅閣”四個大字映入眼簾。顛簸了這麼久,終於到家了。因爲(wèi)事先沒有通知,錫蘭她們並不知道我回來,所以沒到門口迎接我。
對於這些小節(jié)我一向不在意,我現(xiàn)在滿腦子所思所想的都是熱熱的洗澡水和軟軟的牙牀。一想到這些,我就心情舒暢。招呼了聲墨軒,愉快的走進府邸。
來到後園,一陣花香迎面撲來,擡眼望去,滿園的樹鬱鬱蔥蔥,一腳踏進去,就好像來到了一個綠色的世界。
墨軒剛進院子,便轉(zhuǎn)身去北院探望慕容峰,只留我一個人在花園裡,欣賞這初夏的景色。
池塘裡的荷花粉嘟嘟的,含苞欲放的樣子像極了嬌羞的少女;蓮葉碧綠碧綠的,一條條顏色豔麗的金魚,時而穿梭其間,時而揚嘴吐著泡泡,好像在列隊歡迎我歸來。一切都是那麼親切,那麼祥和。“呵呵”忍不住輕笑出聲。
“格格?”耳邊傳來錫蘭的呼喚,轉(zhuǎn)身看向她,咧著嘴露出了燦爛的笑容。
錫蘭似乎斷定是我,急匆匆的走到我身邊,先見了禮,急切的說道:“阿彌陀佛,格格可算回來了。您要再不會了,奴婢都不知道怎麼辦好了?”語氣中有一絲埋怨的意味。
我毫不在意的擺擺手:“姑姑,哪有那麼誇張,我不是把容月給你送回來了。有她在,難道還過不了關(guān)?”
錫蘭搖搖頭:“我的好格格,容小姐雖與您長的相像,可畢竟不是一個人啊。”
我聳聳肩,表示不在意,看著錫蘭問道:“姑姑,容月呢?”
“在後園東廂房。”錫蘭的神色微微有些變化。
我看出錫蘭的不妥,心中隱隱有了不妙的感覺,湊上去,低聲道:“姑姑,怎麼了?不會是容月出事了吧。”
錫蘭看著我,神情頗爲(wèi)?yīng)q豫,欲語還休的樣子。
瞧著她這樣,我更是心急:“哎呦,我的好姑姑,有什麼話您就說?您這是要急死我啊!”
錫蘭不再猶豫,擡頭吐出了猶如晴天旱雷的的一句話:“格格,蘇嬸是容姑娘的額娘。”
我聞言瞬間石化,詫異的看著錫蘭。蘇嬸是容月的母親,如果容月說的是真的,她豈不也是我的母親。
往日種種如同電影般在腦海裡中浮現(xiàn),蘇嬸初次見我,便捨身護我,入府後對我更是關(guān)懷備至,一直想不通爲(wèi)什麼,現(xiàn)在終於懂了。世間唯有母親,纔會這樣愛著、保護著自己的孩子。我真是糊塗,怎麼早沒想到。
低頭細細思量,更多的疑團涌上心頭。當(dāng)初到底發(fā)生了什麼?爲(wèi)什麼我們會母女分離,馬爾漢又爲(wèi)什麼一直絕口不提這件事,難道……
不行,我一定要弄個清楚。心念一動,張口喚道:“姑姑。你派人去尚書府請我阿瑪來,就說我想他了。”
“是。”錫蘭什麼都沒問,只是口中應(yīng)允,轉(zhuǎn)身離去。
東廂離我所住的院落不遠,冬暖夏涼,十分舒適。對錫蘭如此安排,我還是頗爲(wèi)滿意的。
剛踏進東廂,就聽到屋裡傳出琴聲,琴聲婉轉(zhuǎn)流暢。我雖不懂音律,卻也聽得出曲調(diào)中有著淡淡的哀愁和濃濃的思念。嘴角微微上挑,容月到京城不過一個月,難不成就有心上人了?若真是如此,倒要想辦法成全她。
走到門口,倚門傾聽,直到一曲終了,方纔鼓掌戲謔道:“‘分明曲裡愁雲(yún)雨,似道蕭蕭郎不歸。’姐姐一首湘妃怨彈得淒涼婉轉(zhuǎn),是在思念誰嗎?”
容月擡起頭,看見是我,雙脣微抿,語帶埋怨道:“你這個小丫頭,一回來就消遣我,真是該打!”舉手作勢要打我。
伸手阻止她的動作,調(diào)笑道:“姐姐曲中分明此意,如何怪我?”
“你……”容月臉頰緋紅,轉(zhuǎn)過頭去不再理我。
我瞧著她,含羞帶怒的神情,便知道沒有猜錯,禁不住捂嘴偷笑。
“你們兩姐妹都這麼大了,還是一見面就鬥嘴,真真讓人頭疼。”蘇嬸滿面笑容,緩緩從房間內(nèi)走出來。
我看著蘇嬸,雖然我並不是她的親生女兒,可心中還是有著深深的歉疚,口中似有千言萬語卻不知從何說起。半日,方纔擠出兩個字:“額娘。”
蘇嬸上前一把抱住我,嘴裡不住的說著:“孩子,好孩子。”
一滴淚水低落脖頸,卻如炭火一般,將我隱藏已久的情緒點燃,淚水情不自禁的滑落。自從來到古代,雖然身邊不缺少朋友,不缺少關(guān)愛。可與親情上卻有著無法彌補的缺失。蘇嬸的一聲“孩子”喚醒了我埋藏心底對親情的渴望。在這一刻我決定,從現(xiàn)在開始,身邊的兩人就是我在這個三百年前時空中最親近的人。我會拼盡全力愛他們,保護他們,絕不會讓他們受到一絲一毫的傷害。
直起身子,臉上掛著笑容,先擦掉自己臉頰的淚水,隨後伸手替蘇嬸拂掉眼淚,哽咽道:“額娘,不要哭。”
“對對對,你說的對,今天咱們一家團圓,大喜的日子不該哭的。”蘇嬸伸手撫摸著我的面頰,歡喜的雙眸依舊閃動著淚花。
我止住眼淚,看著蘇嬸微微一笑,語有所指道:“不,額娘。現(xiàn)在還不算一家團聚。”
門外錫蘭躬身喚道:“格格。”
扭頭看向她:“來了嗎?”
“現(xiàn)在偏廳。”錫蘭恭敬的回答。
伸手攙著蘇嬸,看了看容月,隨即說道:“額娘,姐姐。走,咱們一起去見一個人。”
蘇嬸和容月雖然不解,可依舊點頭應(yīng)允。
後院偏廳,丫鬟奉上一杯香茗,茶香四溢,青煙嫋嫋。馬爾漢確無心品嚐,揹著手在廳內(nèi)轉(zhuǎn)來轉(zhuǎn)去,雙眉微皺,似有無限哀愁。
我走進偏廳看到的就是這種情況,微微一笑,開口說道:“這茶是今年新進的雨前龍井,皇上賞我的。怎麼?不合阿瑪口味嗎?”
馬爾漢轉(zhuǎn)過身來,本來含笑的面龐在看到蘇嬸和容月時變得蒼白,豆大的汗水瞬間從額頭滴:“你……你們怎麼在這?”
蘇嬸張嘴欲說什麼,卻最終沒有說出來,低下頭默默不語。
我扶著蘇嬸坐在旁邊的椅子上,又招呼容月坐下。然後慢慢走到馬爾漢面前,緩緩說道:“當(dāng)初錦月入京時,意外摔出馬車,頭部受到重創(chuàng),因此忘記了從前的事。直到四個月前離京去了江州,才意外得知了我竟還有一個孿生姐姐生活在江南。錦月百思不得其解,特意請阿瑪過府,想問問清楚。”
“呵呵”馬爾漢苦笑一聲:“我一直心存僥倖,你一輩子都記不起從前的事,可總歸人算不如天算。”擡起頭看著我,“其實對你額娘,我始終心存愧疚。”
眼睛定格到蘇嬸身上,長嘆一聲,開始了漫長的講述:“十九年前,我丁憂回鄉(xiāng),在揚州一家有名的繡坊遇到了你的母親——清吟。
都說江南出美人,這在清吟身上的到了很好的印證,她雙十年華,容顏絕代,性情溫柔,不僅繡工精湛,更難得精通文墨。我對她可以說一見傾心。秦淮河畔,表露真情;花前月下,私定終身。那段日子可以說是我這輩子最開心的日子。
可惜好景不長,我丁憂期滿,回京述職。可沒想到回京後,佟國維閣老親自做媒,將他的表外甥女阿喇氏玉琴嫁我爲(wèi)妻,我不能也不敢拒絕,所以只能委屈清吟。不過,我當(dāng)時真的不知道清吟已經(jīng)有了身孕。”
我看著馬爾漢,對他的寡情薄倖深爲(wèi)不滿,強壓怒火,開口問道:“照你這麼說,額娘根本沒有過門。那爲(wèi)什麼入京待選的會是我?”
“因爲(wèi)……因爲(wèi)……”馬爾漢神色緊張,猶猶豫豫說道:“玉琴膝下只有一兒一女,宮門一入深似海,她不捨的女兒受罪,所以……”
“所以你就讓我頂替她進宮。怎麼?她的女兒是人,我就不是人嗎?阿瑪,你真是我的好阿瑪,你對女兒可真好啊!”越說越氣,不再理他,拂袖轉(zhuǎn)身坐在了椅子上,強忍著不讓眼淚落下。
“我……唉!”馬爾漢長嘆一聲,不再說話。
我坐在椅子上,連吸幾口氣,勉強將洶涌澎湃的心緒穩(wěn)住,轉(zhuǎn)頭看向馬爾漢:“以前的事就算了。如果你還認我這個女兒,你就要給額娘和姐姐應(yīng)得的名分和地位。”
“不不不!”馬爾漢連連擺手,“這不行,如果讓皇上知道我丁憂期間私蓄小妾,那就是欺君之罪,會滿門抄斬的。”
我站起身,走到他身邊:“放心,沒那麼嚴重。頂多就是丟官去職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