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聲音響起來的時候,瘦高個的男人就跟觸電似的,一把就從小米手臂裡跳出去了。
我轉過身去。
隔著玻璃門,我看到了那個男人。
他看到我的時候,我明顯地看到,他的瞳孔縮了一下。
然而,只有一秒鐘,他的神情就冷卻了下去。
他冷峻的眼神從我的臉上移開,看向了小米:“要我親自來請你?”
整個貿易公司氣氛壓抑,我看到瘦高個男人就像縮水了似的,儘量降低存在感似的,往後面靠著。
我知道燕少氣場強大,但顯然沒想到真人版會強到這個地步。
不過,我等凡人感到惴惴不安,小米卻顯然是習以爲常的樣子,小米笑了一下,笑得非常自然,他反問燕少:“你不已經來請了嗎?”
燕少馬上一秒也不停的嗆回去,思維迅速得如同閃電:“還要我請第二次?”
小米這時候就表現出一種可以稱之爲“坦誠的狗腿”,他非常真誠地說:“當然不是了,我們這就上去。”
燕少隨意哼了一下,轉過身去,我聽到了他那句最著名的口頭禪:“那你廢什麼話!”
小米對我做著手勢,示意我退散退散,我正想賴上去,燕少突然又轉過來,說了三個字:“帶上她。”
他指的,是我。
小米這下只有苦笑了,他無奈地招了招手,我全然不知自己已經大禍臨頭,反而屁顛屁顛地跟了上去。
這次的會議,我之前已經聽小李子簡單說過了。
只是要四大公司做一下自己這幾個月來的彙報,四位副總帶著要自己的助理前往。
集團裡的標配是一個副總兩位助理,小米比較特殊,他有一位助理在澳洲,不過因爲收了我,所以現在在這邊也有兩名了。
楊姨也來了,她帶的兩個助理,也是一男一女。
燕少有四名總裁助理,三男一女。
這四位平時要負責和下邊四位副總以及他們的助理進行溝通。集團龐大,很多時候,有些事情的細節,燕少不會和秦總汪總他們單獨交代,反而是下面的助理之間過招。
其中那位瘦高個的男人,就是專門與貿易公司接口的。
讓我覺得有些震驚的是,燕少的那名女助理,竟然是……平日裡汪總的得力干將,柳細細。
而汪總身邊,因爲去掉了柳細細,就只剩下另一個高挑纖細的女助理了。
此助理我從未和她說過話,往常見到她都不愛吭聲,氣勢上完全輸於柳細細。
見所有人都到齊了,燕少緩緩掃視了一下全場,開口道:“開始吧,先從少的說。”
他手指隨意擡了一下。
我注意到從最初在貿易公司見到到現在,他的眼神再也沒有滑過過我的臉上。
於是,柳細細依然是頂頂高傲的模樣,抽了抽眼鏡,第一個發言了。
柳細細說:“這九個月以來,業務最少的是建築公司,除了完成燕少您臨走前未停下的南川工程,其餘的業務量是……零。”
她翻開一個文件夾,遞到燕少面前:“南川出過一次事故,所有的資料都在這裡,請總裁您過目。”
燕少淡淡地掃了一眼文件。
他很漫不經心地說:“建築公司的事情下午單獨說,說下一個吧。”
柳細細非常靈巧地收回了文件夾,我察覺她不動聲色地對汪總微微點頭。汪總也以眼色回禮。
楊姨立刻看了一眼燕少身旁的另一位男助理,這男助理長得一臉方正,濃眉大眼,很像那種法制頻道的主持人。
像主持人的男助理便很自覺地開口:“楊總,傳媒的事情雖多,不過也很精煉,請您那邊先說吧。”
我看出來了,燕少身邊的四位助理,其實從某種程度而言,還要凌駕於四位副總之上。
好比皇帝身邊得*的太監,管你什麼大臣什麼妃子,都必須去討好。
楊姨得令,就示意身邊的助理彙報。
於是,傳媒女助理就翻開了文件夾:“傳媒這大半年業績也很斐然,我們簽下了國內一線的女星共三位,男星一位。投拍了五部電影,兩部電視劇。四部電影和兩部電視劇均殺青,其中一部電影上映,票房過五億……”
燕少驟然打斷了傳媒女助理:“爲什麼只簽了一位男星?”
女助理非常有據有理地回答:“因爲我們傳媒有一套自定的藝人評級制度。我們自家的a級和b級藝人已經要飽和了,目前外籤只針對s級藝人。國內s級男藝人由於年齡、身價等原因,極難簽約,這一位也是磨合了近半年才談妥的。”
燕少就點了點頭:“沒有殺青的那部電影是什麼原因?”
女助理侃侃而來:“由於題材緣故,終審被駁回,目前還在修改劇本以繼續重拍。預計下月殺青,明年*節檔上映,宣發方面已經蓄勢待發了。”
燕少認可了女助理的回答。
我看到楊姨默默地舒了一口氣,在這個辦公室裡,她和燕少之間彷彿不是姨侄,而只是單純的上下屬關係。
燕少氣勢非常逼人,讓我很是心驚的是,他問話的時候,都會忽視所有圓滿的報告,只會挑出其中的刺頭。
比如女助理說拍了五部電影,殺青四部,中間還隔著其他字眼,他也能立馬問到沒有殺青的那一部是什麼原因。
我……我爲接下來我的彙報,捏了一把冷汗。
傳媒彙報了很久。
燕少事無鉅細地問著其中楊姨彷彿試圖模糊的部分。
女助理每回答上一個問題,我看到楊姨都是褪了一層皮的樣子。
而一旁的男助理雖然沒有說話,但是一直在幫著女助理翻資料,燕少問到什麼,男助理就馬上能翻到哪一頁。
女助理幾乎沒有看過資料,偶爾眼角掛一下,回答絲毫不含糊。
我終於知道了副總的助理都必須是哪種水準。
要有過目不忘的本領,要有臨危不亂的沉靜,要有嚴密靈活的思維……總之,我其實離一個合格總助的資格其實還差得,很遠。
傳媒彙報完了,楊姨才終於露出了一絲笑容,她問燕少:“總裁還有什麼問題是要問的?”
這一刻,她才恢復了一點平日裡那種煙行媚視的悠然姿態。
燕少也對楊姨報以了一個姑且算得上是微笑的表情,雖然,這笑連嘴角都沒有浸入,淺得讓人幻覺是看錯了。
他說:“沒有了,很好。”
辦公室裡靜了沒有一秒,負責房地產溝通的男助理第三個開口了。
他說,房地產方面的事情可以說了。
燕少沒有反對。
這種時候,他表現出了一種放權的姿態。
畢竟,他離開九個月,對於公司裡的很多情況,是不清楚的。
我其實最爲好奇的是,他是如何還陽的,又是如何回來的,他還記得些什麼……
然而很遺憾,燕少的表情,看不出任何的端倪。
小少曾經說過,靈魂狀態的燕少,其實,是最爲藏不住事情的。
我當時聽到這話的就斯巴達了。
那樣的燕少都是藏不住事的,那有著實體的燕少,是該怎樣密不透風的一個黑場?
房地產方面彙報的人,是我的表姐袁思思。
我從前只見過刁鑽市儈故作清高的表姐,其餘時候在公司都是看到她挨罰或者被排擠的模樣,工作狀態的袁思思,這還是第一次看到。
袁思思表現出了和她國內第一學府天之驕子所具有的等同素質。
她字正腔圓、吐詞清晰、不急不緩地,把這大半年來房地產公司的情況,滴水不漏地彙報了出來。
身爲秦總的助理,這份彙報深有秦總的風格。
每一個細節,每一個數字,毫不含糊。
燕少基本沒有提問的機會,他如同雕塑般的注視著袁思思,直到她彙報完畢,才些微眨了一下眼。
我覺得心驚……
燕少居然可以在那麼長的時間內,不眨眼。
這是他體質異於常人,還是精神力異於常人?
房地產的報告完成之後,燕少看向了秦總,他的聲音柔和了許多,他說:“謝謝你,秦總。”
秦總微微頷首:“不用。”
他們之間這麼客套,倒是有點出乎我的意料。
最後,死神的鐮刀,輪到了我們貿易公司的頭上。
我這才發覺,這個順序,應該是四位副總先前就和四位燕少的助理商量好了的。
讓我們最後一個彙報,其實是給我們更多時間準備和緩衝。
或者說,想讓燕少聽膩了,草草聽完就了事。
然而,如果我認爲燕少是個短短兩個小時就能殫精力竭的人,那就大錯特錯了。
燕少看起來絲毫沒有任何倦怠,他和開會伊始,精神、眼神上都沒有任何差別。
小李子翻開了資料,正要開口說話,燕少突然指了一下我:“她來彙報。”
我不用看,都能感覺旁邊的小米,心抽了一下。
我從小李子手裡接過文件。
我不知道我的手有沒有發抖,因爲其它三位副總的助理,顯然從昨天就開始準備報告。
而我只有短短今天上午一個小時的時間。
更重要的是……我在貿易公司,是打醬油的。
不過,我還是很佩服小米。
當我出現在他面前的時候,他雖然罵人,但還是把早準備好的資料給我看了一眼,反覆叮囑我要認真看認真領會。
當然,我現在聽完了其它三位助理的彙報。
只想揮刀自宮。
小米的報告,簡直具有強烈的胡米競風格,裡面是能模糊就能模糊,能一筆帶過就一筆帶過。
而且,燕少下來“請胡總”的時候,這份報告其實還沒有完全完成,裡面很多確切數字都沒填進去。
拿著這份報告彙報的人,要麼就是個走鋼絲玩過界的大拿,能輕易在事件之間偏向重點,淡化薄弱之處,並且具有高超的情商,比如小米。
要麼就是平時負責所有工作,事無鉅細經手,熟能生巧的實力派,比如小李子。
但很可惜,這兩種人,我都不是……
現在想來,我唯一的優點,只有面癱了!
於是,我就面癱……的看著燕少。
然後我終於發現,其實燕少也是個面癱!
他現如今看我的表情,和剛纔看楊姨、看秦總、看袁思思柳細細,都沒有任何的區別。
燕少看著我,不說話,也不命令。
但是我知道我必須要開始了。
胡總夠得上燕少去請,但我這種小角色,卻不能任由燕少主動吩咐半個字。
帝王開口,不是赦免,就是取命。
所以我先開口,畢恭畢敬。
我說:“貿易公司依然是以澳洲爲主,國內爲輔的經營模式。澳洲方面的數據,由於此次準備倉促,許多數據並未傳回來,我們目前就以國內公司配合的資料做這份彙報。”
我覺得自己的聲音,好像不是從自己身體裡發出來的。
會議室很靜,所有人的目光都放在我的身上。
我彙報了沒有一分鐘,燕少就找到了第一個打斷我的機會。
他很冷很生硬地問我:“你說整體賬目支出是兩億七千三百萬,澳洲賬目一億四千兩百萬,國內賬目一億兩千六百萬,請問林助理,剩下的五百萬去了哪裡?”
燕少的這個問題一出口,不要說我,就是小米和小李子都愣住了。
一億四千二,加一億兩千六,只有一億六千八,但是總數字卻寫的是一億七千三……
這中間差了五百萬。
胡米競,你這不是坑我嗎?
這麼誇張的缺口,你們忙活了這麼久,都沒發現?
看著完全說不出話的我,燕少又冷冷地問了一句:“林助理,我在問你話,請你三秒內回答我。”
我終於知道爲什麼秦總不讓我今天來上班了……
以我的那點道行,真不知道從哪裡來的自信,居然可以和燕少玩單挑,我剛纔沒看到楊姨秦總他們都是如何的如履薄冰嗎?
而我跟了個最不靠譜的副總,拿到了最不靠譜的報告。
五百萬啊……這硬生生少了五百萬,小、小米……你就不能給我遞個眼神,暗示一下我嗎?
這錢你花到哪兒去了啊?
爲什麼兩邊的賬目上都沒有?
燕少的時限只有三秒,所以第二秒的時候小米亂入了。
小米的聲音非常洪亮,和他很鄰家的形象完全不符,小米說:“這筆錢絕對沒亂花!”
燕少一睨眼:“哦?”
小米就說:“雖然我暫時想不起來,但是我絕對沒亂花一分錢,你等我想想……”
我……我和小李子都有一種一頭撞死算了的感覺。
小米,關鍵時刻,你不要掉鏈子啊。
汪總那邊就不說了,你看看人家傳媒人家房產,再看看咱自家,這檔次的差距不是點把點啊。
不過,就在小米努力想的時候,燕少一句話把他打死了,燕少問:“我有問你話嗎?”
小米還沒說什麼,燕少就喝道:“沒有就閉嘴!我在問林助理。”
他立刻聲色俱厲地看著我:“林助理,三秒鐘時間到了,你能否回答我的問題,如果不能,請你讓出你總裁助理的位置。想不出來?好,我再給你三秒,一、二……”
我想說我瞬間老了十歲好嗎?
那兩秒鐘我的大腦簡直是流星劃破大氣層一般的高速自燃,就在燕少喊出三的時候。
我咋咋呼呼地大喊道:“那五百萬給阿青買了塊石頭!”
噝——
我剛說完這句話,就聽到一旁的小米倒吸一口冷氣。
“對的!”他簡直要跳起來,小米用一種發現了超新星爆炸光線的激動神情,指著我,“就是給燕平青買的那塊緬甸石頭,對的對的,你們、你們所有人都能作證,當時阿冰和月天都在的!”
我和小米差點就要抱在一起彈冠相慶了。
那情形簡直就和《肖申克的救贖》裡面,男主挖通六個足球場距離的地道重見天日一般壯烈。
然後,所有的人,就像看兩個傻逼似的,看著我和小米,因爲五百萬而滿面紅光。
燕少的眼神,不要冷到南極洲去了。
燕少正要問什麼,秦總突然開口了。
秦總說:“四一,阿青的這件事情,情況非常複雜,我知道原則上他不能參與集團的經營,不過現在還是讓貿易把報告做下去吧。這件事我們可以下午再談。”
現在已經十二點過了,不過在場的人,都沒有誰提出要吃飯。
因爲,燕少沒有說過。
不過,燕少非常賣秦總的面子,秦總一說,他就說:“好吧,下午再說。林助理,繼續。”
於是,我繼續。
小米的這份報告,在數字上是個大坑。
偏偏貿易基本都和數字打交道,貨物與貨幣的交易,只能具體到量化。
我總不能說,某天交易了一大批貨,得到了一大筆錢吧。
正確的報告是,某年某月某日在某地,完成了多少噸或者多少件的貨物,原價值多少,交易額多少,交易利潤多少……
但因爲貿易要牽扯澳洲和國內兩方面,數字的問題很是讓人頭疼。
小米的報告屬於一眼看上去非常完整,但是細緻方面漏洞非常大的。
我一邊彙報,一邊都能發現漏洞。
我想順口把數字給圓上,結果發現燕少不知什麼時候,也開始翻他那邊的報告。
所有公司的報告,都是一式兩份的。
我們手裡一份,燕少手裡一份。
所以,我連撒謊都做不到。
報告到最後,我簡直就是像個混入正義隊伍而被發現的軍統特務,被審問得魂都要沒有了。
小李子的手看似很隨意的垂下,其實一直在我腿上敲摩斯密碼。
小米就負責言語上的支撐輔助。
我一路磕磕碰碰,狼狽不堪,貿易公司潰不成軍。
貿易公司的報告做了一個多小時,除了燕少和他的三位男性副總,我從每個人眼底都看出了一種因爲飢餓而憤恨的神情。
我也餓啊……我餓得大腦都轉不動了。
但是我還得強撐著,秦總讓我在家裝病,我非得來找虐。
我就是個自作踐不可活的,我請大家鄙視我……
最後,報告終於翻到了最後一頁。
就在所有人都以爲酷刑結束的時候,燕少冷不丁問道:“林助理,能否向我彙報一下你在集團工作的出勤記錄。”
他剛問完這句話,小米就抗議道:“四一,小瑩的特殊情況,昨晚上吃飯時我已經向你彙報過了!你也表示認可了。”
沒看錯的話,燕少冷笑了一下:“酒桌上的話,你也當真?”
小米簡直愣也沒愣一下,相當無理取鬧,但非常有道理的樣子,他一昂頭:“我爲什麼不認真,紅口白牙說出來的話,我要當沒聽到?”
燕少和小米對視了兩秒鐘。
就在我們所有人心提到嗓眼子上,以爲馬上就要上演一場集團總裁和副總裁撕逼大戲的時候……
燕少的神情突然一鬆,他傾倒衆生的一笑,很是調侃的語氣:“跟你開玩笑的,看你那樣。現在幾點了,大家都去吃飯吧。”
呼——我們全部人,包括小米,頓時都像鬆了口的氣球,毫無預兆地一下被放氣衝上天了。
燕少,全體人員,都被你玩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