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聽到燕少說了兩個字:“不好。”
我的心跳了跳,燕少說不好,那就一定是真的不好了。
燕少說:“他估計要強行衝破第十關了。”
是啊,我突然想到了,梅說過,達古也親口承認了,今天太陽升起來之前,他若是練不成那什麼功法,就要死翹翹了。
看樣子,達古認爲如今燕少是難以收服的了,他只有孤注一擲,強行用其它秘法破關。
那紅袍上了達古的身,上面立刻有黑霧瀰漫出來。
沒幾秒鐘,就把整個達古籠罩在了一團黑霧之中。
我聽到黑霧之中傳來達古的慘叫聲,還有類似骨頭響動的噼啪聲。
燕少皺眉看了兩秒,突然按了按我的肩膀,什麼也沒說,猛地飛身上前,朝著達古攻擊過去。
我懂了,燕少是要趁著達古還未破關成功,將他擊敗。
說實話,我其實還真沒見過燕少和誰搏鬥。
以往聽趙小哥說,燕少和汪漣冰經常喜歡在五樓的拳室搏擊,聽說狡猾的八點水從來都不會贏過燕少。
汪總自己也曾經回憶過當年和燕少在泰國打拳的事情。
所以,我知道,燕少的拳其實很厲害。
燕少這麼久以來,沒有和誰真正對過拳,是因爲要麼對方的拳法太渣,要麼對方的智商太渣,要麼是對方羣架式的一哄而上,都不足以施展拳腳。
好比剛剛那兩隻厲害的鎖鏈惡鬼,燕少稍微動動腦筋就可以把它們制服。
根本用不著動拳腳。
燕少的拳擊入黑霧之中時,我聽到達古怪叫了一聲。
他連同那團黑霧,都往後退了幾步。
然而燕少不給他喘息的機會,他一個橫掃腿,飛起來,膝蓋直接擊向達古的頭部。
達古似乎擋了擋,我看到黑霧之中伸出一隻青黑色的手,一下子抓住了燕少的腿。然而燕少同時已經擡起另一隻腿,他藉著達古抓住他的力,另一條腿的膝蓋已經撞擊到了達古的胸口。
與此同時,燕少手肘掃向達古的脖子,力度和速度都是極其的狠準。
我猜假如此時達古還是那個老頭子的話,他已經橫死當場了。
然而我聽到了脖子折斷的聲音,卻並沒有看到達古倒下。
相反,達古身上的黑霧散了一點。
我突然看到達古脖子上有什麼東西在試探性地想要咬住燕少。
我立刻大喊一聲:“小心!”
燕少也已經發覺危險,他雙腿一蹬達古的心口,藉著力倒飛了回來。
等他退回我的身邊,達古身上的黑霧已經散的差不多了。
我此時見到的達古,已經和之前那個糟老頭子的樣子,全然不同了。
我看到他長出了黑色的頭髮,披散在頭上,一張老臉變成了青色,臉上的皺紋也似乎少了許多,而他的額頭上,豎著一條縫,好似多出來了一隻眼睛。
他的脖子上纏繞著一條毒蛇,就是之前那兩隻厲鬼身上纏繞著的那種眼鏡蛇。
也就是剛剛我看大試圖襲擊燕少的東西,那蛇昂著脖子,吐著信子,顯出一種兇相。
他身上的紅袍和黑袍都不見了,只有腰上圍著一塊豹紋皮,而他周身的皮膚也是青黑色,也和之前的厲鬼一般無二。
然而,最讓我覺得可怕的是,達古竟然長出了四隻手臂,這四隻手,全都是那種健全的手臂,從他的肩膀上伸出來,帶著一種強悍的兇險,上下舞動著。
這老頭子原本閉著眼睛,突然一下子睜開了,裡面透著的精光,讓人不寒而慄。
我心涼。
還是遲了嗎?
燕少那樣攻擊他,都沒能阻止他破關。桃木印章,果然是可以讓人省去幾十年修爲的神器嗎?
然而,達古老頭子睜眼之後,眼珠子轉了轉,卻突然哇哇亂叫了起來。
“啊啊啊,可惡的後生仔,你懷了我的功法!”他伸手,摸著自己額頭上的那條線,“我的第三隻眼睛,我的第三隻眼睛未有進化出來。”
燕少的臉色是很嚴肅的,他並沒有什麼輕蔑的表情,只是陰沉沉地看著達古,吐出了三個字:“冒牌貨!”
達古臉上兇相畢露:“冒牌貨,也能讓你死無葬身之地!”
他說完這句話,脖子上的毒蛇突然化成了一道銀光,直直地飛向燕少。
我的眼睛跟上了這蛇飛行的速度,我的思維和我的嗓音卻慢了一拍。
燕少本來可以躲開,但是我在他的身後,假如他躲開,這毒蛇就會飛向我。因而燕少避無可避,他把手裡的槐木一擋,想要抵住毒蛇的攻擊。
槐木那時候變成了一支長叉,張著前端的夾子,想要抓住毒蛇的七寸。
然而這蛇一到槐木叉面前,立刻狡猾地轉了一個圈,突然朝燕少的腹部擊去。
我嚇得想要捂住眼睛,然而於事無補……只能眼睜睜地看著這毒蛇鑽入了燕少的腰腹……
那是燕少之前被小米戒指傷過並且全然沒有恢復過的地方。
就是因爲這個舊傷的存在,燕少纔會一直敗於達古的下風。
現如今,那毒蛇如同一條銀練,竟然鑽入了燕少的舊傷,在其中大肆亂咬。
我一時受到刺激,竟然伸手,穿透了燕少的身體,去抓那條毒蛇。
燕少立即一個轉身,伸手把我一推,大聲呵斥我:“林小瑩!”
然而我已經抓住了那條蛇的尾巴,把它一下子拖了出來。
這蛇行動受阻,立刻兇惡的回頭,不顧三七二十一,扭過頭就咬到了我的手腕上。
電光火石,所有一切發生,從毒蛇飛過來到它咬住我的手腕,不過兩秒鐘……
我腦子一僵,裡面只有一句話,我被蛇咬了……
燕少一下子將這蛇從我的手上拖回去,他抓住蛇的一頭一尾,嘭的一扯。這條囂張的眼鏡蛇,立刻在他的手裡斷成了兩截。
達古原本盤坐在地,操控著那蛇前來襲擊我們。
沒想到幾秒鐘不到,這毒蛇就以傷敵一千自損八百的氣勢嗝屁了。
達古估計氣得不輕。
他還想繼續操控那蛇頭攻擊,沒想到燕少的槐木這時候發了狠,大概是爲了報剛纔的躲避之辱,它化成了一柄凌厲的木刀,切瓜砍菜似的,對著毒蛇的軀幹一陣猛剁,沒一會兒就把蛇宰成了肉醬。
燕少抱住了我。
我感覺他的手在發抖,我還能感覺到他溼潤的腹部貼著我。
我知道,那是鮮血。他的傷口重新崩裂了,和從前一樣、或許還要更嚴重的傷口在他的腰上張著血盆大口。
我們兩人幾乎同一時刻滑到了地上。
我被蛇咬過的地方已經完全腫了,整跳右手臂都僵硬了。
燕少不停對我小聲的說:“別動,林小瑩別動,別動……”
被毒蛇咬傷,動的話,會加快血液循環,讓我更快的去見上帝。
燕少給我吸傷口,一口又一口,吐出黑色的血。
這時候,達古站了起來,朝著我們一步步走來。
他的四隻手臂一同伸下來,抓住我和燕少,硬生生地把我們分開了。
達古審視了我片刻,搖頭:“被我的毒蛇咬傷,最多隻有十分鐘的命了,可惜,可惜了,也只有等你死後,再拘你的魂,問問磅空的下落了。”
然後,他又看向一旁的燕少。
燕少靠在樹幹上,鮮血將他整個前面的衣衫都染成了刺眼的紅。
然而,他依然斂著氣息,沉靜地看著達古。
達古哼了一聲:“原本你以前傷得沒那麼重。我還能爲你修復傷勢。現在你這麼自尋死路,我也無能爲力了。放著陽關道不走,偏要和我作對,走那獨木橋。哼,我已經破關,留你也沒什麼用了。”
他說著,便擡起了腳,對準了燕少的心窩,要一腳踩下去。
這時候,我尚且能活動的左手裡,突然多出了一物。
我一捏,竟然是槐木。
這時候,它突然回到了我的手中,並且是木刀的形狀。
我不能看著燕少被達古踩在腳下。頓時用最後的力氣撐了起來,對著達古的後背刺了過去。
豈料達古有四隻手,他身子雖然面向著燕少,可那多出的兩隻手臂卻是向後生長的。
那兩隻手臂彷彿是感知到了我的到來似的,瞬間就架住了我。
然後,達古手臂一輪,竟將我像甩麪條似的,拋了出去。
我整個人在空中畫了一個拋物線,然後準確地落在了一顆大樹的主幹之上,我只聽到嘣的一聲,只覺得整個人都震盪了一下。
我還聽到燕少叫了一聲我的名字,然後,我已經被他抱在了懷裡。
我感到自己的鼻子、嘴脣還有耳朵都有鮮血在冒出來,我的心跳快得幾乎要停止下來,整個身軀之內,彷彿都被震碎了一般。
燕少用手擦著我不斷涌出來的鮮血,他的聲音也在發著抖:“林小瑩……林小瑩……”
這時候,他只是不斷叫著我的名字。
我有種大限將至的覺悟,我想去抱燕少,然而雙手似乎也折斷了。
我覺得難受,覺得疼痛,然而我甚至口不能言,血把我的喉嚨和我的嘴都灌滿了啊。
達古又走了過來,他語氣頗爲嘲諷的對燕少說道:“這女的魂魄倒是不錯,玲瓏剔透,是雙修的好材質。你放心,等你魂飛魄散之後,我會爲她重尋一具軀殼,我會洗去她的記憶,讓她做我的伴侶。”
達古的話簡直要讓我吐了。
這麼噁心一個糟老頭子,居然連我的魂魄都不放過。
燕少眼中的怒火似要燃燒。
然而他並沒有去理會達古的話,他這是俯身下來,用一種只有我們兩人才能聽到的聲音,對我說道:“林小瑩,此行之前,阿青曾經教過我一個可以借他人體魄,重塑妖煞之身的方法,只是這方法很極端,如果我用了,你的身軀就會損壞。可是現在……”
我知道燕少想說,現在的情況,我們兩人都危在旦夕,我是否同意用這種方法。
我只看著燕少,用我的眼神傳達我的心意。
我想說我願意,哪怕我不是垂死,我也願意,我願意把我的身體借給燕少,不論會造成什麼樣的損傷。
達古見燕少伏我的身上,又見我們兩人都性命垂危,大概生出了貓玩老鼠的心情。
他也不急著取我們的命。
反正我們兩個,一箇舊傷復發,無力回擊,另一個被蛇咬傷,內臟碎裂,活不過幾分鐘。
達古假惺惺地說:“你們大概還有點臨別的話要說,我就好心讓你們最後說個永別的話吧。”
燕少根本沒有理會達古說什麼,他在這個期間其實一直在和我說話,只是這種只屬於我們兩人之間的交流,達古根本聽不到罷了。
燕少告訴我,人有七魄,分別藏與人身上的七處穴位,掌管一個人的體魄。
而阿青的方法就是,讓燕少將他的魂氣打入我的七魄穴位之中,以我人的體魄,去修復燕少的傷口。
這之後,燕少的傷就能短時期完全修復,並且能力重回,達到一種短暫的無敵狀態。
但這類似服用興奮劑的方法是一次性的。
用過之後,燕少的傷會大面積爆發,而我七魄所受到的傷害,是不可逆的……
也就是,這種方法,我們都會死。
我聽燕少說完,終於緩過一口氣來,我不顧口中的鮮血,含糊地對他說了一個字:“快。”
燕少也沒有再任何的猶豫,他一下子抓住了我手裡的槐木,一秒鐘之內,以我根本看不清的速度,在我的身體七處各刺了一刀。
我立刻感到一股陰寒的氣息浸入了我身體七個地方,這七個地方竟然分別是:我的尾椎、肚臍、胃部、心口、咽喉、眉心和頭頂。
全都是人的要害處。
難怪阿青說傷害不可逆。
燕少刺完之後,抓起了我的無力的手,他低頭吻了一下我的指尖,然後,燕少說了一句令我難忘的話。
燕少閉著眼,默默地說:“寶貝,很榮幸爲你一戰。”
臨死一戰。
誓要爆發出所有的光華。
達古大約還沒察覺我們做了什麼,他看到燕少對我刺了七刀,只是皺著眉,在思索著這究竟是作何。
然而,等燕少將我輕輕放來靠在樹幹上,然後站起來之後,我瞥到達古的臉色變得青白了。
“你……”達古指著燕少,似乎有點不可思議的樣子。
因爲,燕少身上的傷口和鮮血,此時已經全數不見了。
我看到燕少背對我站著,他的身影,是那樣的高大,身姿英絕。
我看到他微微舒了一下手臂,那小小的槐木,突然一節一節的,如同動物的脊柱一般,長了出來。
直到最後,變成了一條長長的,前端帶著錐刺的鎖鏈。
燕少一抖手中的槐木鏈,這鏈子瞬間如同灌滿了生命,飛到了這黎明的夜空之中。
我甚至聽到了金屬鏈獨有的碰撞聲,帶著一種索命的細碎響聲。
達古震驚不已。
他連退好幾步,連聲說道:“不可能……不可能……你怎麼可能……有這麼強……”
槐木鏈子還在不斷的變長,不斷的飛旋,迅速的,將我們這個戰場,像是鐵桶似的包圍了起來。
達古方纔還一副貓玩老鼠,居高臨下的氣勢。
這一分鐘不到,卻已經開始亂了方寸。
我只覺得身體被燕少刺過的地方,那種陰寒在不斷的深入,深入,像是插入了七根吸管,在瘋狂地吸收著我的生命力。
與此同時,我感覺到了一種令鬼神哭泣的炁場,從燕少的身上慢慢的溢出來,逐漸滲透到每一寸、每一環槐木鏈子上。
這種炁場以一種壓倒之勢,將達古原本營造出的恐怖之力,碾成了渣渣。
達古手忙腳亂,燕少一直站著未動,他卻已經自亂陣腳。
在絕對的力量面前,任何反抗都是多餘。
然而達古還是想要一搏,他突然掏出了那張和阿青一模一樣的鬼臉面皮,然後貼在了自己的臉上。
燕少緩緩地搖頭:“沒有用的,”他的聲音,很沉靜,有一種漠然宣判對方死刑的氣勢,“我認識的那個人,得了磅空真傳,十幾年來,不停在臉上繪製這面譜,也不能發揮出恐怖相的威力。你這種仿貨,純屬徒勞。”
達古頓了頓,顫聲道:“果然,你們果然,都和磅空有聯繫。”
燕少搖頭,很平靜地告訴他:“沒有,我自年幼時見過他一面,這麼多年,都未再見過。”
燕少現在很安靜,安靜得不似在臨戰。
因爲,力量的懸殊實在太大了。
我能感覺得到,他要碾碎達古,不比碾碎一隻小蟲子費力。
燕少說完這句話之後,達古怒吼道:“我不信!”
吼完這句話,他就雙腳踩著地面,四隻手臂揮舞著,竟然原地跳起舞來。
這舞姿……說實話,不難看。
雖然達古身材不怎麼好,手腳比較僵硬,但是在他的一跳一比劃之間,我竟然能感覺到一種偉大的節律,在隨著他的起伏傳出來。
然而燕少只有冷笑,燕少邊冷笑邊說:“你的第三隻眼沒開化,跳這個舞,也噴不出真火烈焰,你能耐我何?”
達古跳了一段,突然擺出一個張揚的造型。
我立刻感到以他爲圓心,散出一陣氣浪,直接衝撞到了圍繞著四周的槐木鏈之上。
槐木鏈似乎震盪了一下,然而,緊接著,鏈條一陣旋轉,哄的一下,將達古傳過來的力道,全都震了回去。
達古本就單腳站立,承受不住這個力,瞬間栽倒在地。
燕少很冷漠地說:“好了,戲演完了,你該死了。”
他這話說完,所有的鏈子,全都交錯著飛上了天,最前端的錐刺,沒等達古醒悟過來什麼,突然閃電般地刺穿了達古的心窩。
緊接著,槐木鏈子,如同滾雪球一般的穿梭著,將達古纏繞了起來。
很快,我眼前只有槐木鏈在飛舞著,完全看不到達古那青色的軀幹。
但我能聽到那不甘而絕望的呼喊聲:“磅空——磅空——我苦修四十年,只爲擊敗你,卻連你佈下的一顆棋子都敵不過,哈哈哈哈……”
槐木鏈子在收縮著,旋轉著,慢慢的從一塊大雪球,變成了橄欖球形狀,再變成了棗核形狀,最後,轉著轉著,鏈子解開了……
我看到,裡面什麼都沒有了。
連一滴血都不剩。
達古死了,不僅是他的人,他身上的紅袍、黑袍、還有什麼厲鬼,全都沒有了。
好像這世上根本就沒有存在過這麼一個老和尚一般。
我看到燕少攤開手,那枚桃木印章,又回到了他的手裡。
然後他轉過身來,面對著我。
我努力想要露出一個微笑,然而對於此時的我而言,這是多麼的困難。
我能察覺,我的身體在萎縮著,乾涸著,血液、骨骼、肌肉,全都碎得可以隨風吹散。
燕少朝我走過來,每走一步,手中的槐木鏈子就短一寸,直到他走到我面前時,那槐木已經變成了從前那般的小小一顆墜子。
燕少將槐木墜子重新掛在我的脖子上。
他的神情,是悽然而哀傷的,一如曾經,在南川的小屋,他與我共渡那最後時光之時……
燕少說:“林小瑩,有一句話,我今天必須要親口對你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