靜距離的看,秦月天的祖父也真的算是風燭殘年了。
不僅僅是聲音,他的眼神也十分的渾濁。
但是當他看向我的時候,那瞳孔之中,依然有微弱的光在閃爍。他好似非常仔細的端詳著我。
然後,他舉了一下手,對我說:“手?!?
我不知所以,旁邊有個護士樣的女人立刻說:“首長想握一下你的手?!?
於是我急忙遞上自己的手。
秦老爺子便握了握我的手,然後又順著我的手心,摸了摸我的手腕。他沒看我,只說:“太瘦了……”
我……
老爺子,您這是在挑選牲口麼?
老爺子依然逮著我的手腕捏啊捏,好像恨不得能多捏二兩肉出來。他的手看起來很粗糙蒼老,實際上卻非常溫潤圓敦,手指和手掌都十分有肉,非常光滑,讓我想到廟子裡菩薩或是佛主的手。
相比而言,我的皮膚還比他要乾燥幾分。
老爺子捏夠了,還是抓著我,突然問:“身體好不好?”
我沒聽清,旁邊的護士大聲地:“首長問你身體好不好!”
我忙點頭,說好,還不錯。
秦老爺子又問:“能吃嗎?”
我……我說,很能吃。
秦老爺子這才滿意地點了一下頭,又問我:“能睡嗎?”
我說,每天十點按時睡覺,早上七點起*。
老爺子搖搖頭:“睡晚了。”
我:“……”
曾女士彎著身子,笑米米地對秦老爺子說:“爸,你看林小瑩怎麼樣?這段時間月天住院,都是她在悉心照顧呢。”
老爺子點了點頭,這時候我纔看到他戴了助聽器。
他說:“好,很好。跟月天,郎才女貌,很般配……就是太瘦了,要多吃?!?
我無言……老爺子您對吃到底是多執著?
曾女士笑得眼都沒了,她說:“好好好,我這下啊,每天讓人給小瑩燉吃的補的,保管吃的她胖胖的,到時候給您生個大胖孫子。”
我汗……
曾女士這態度……簡直是一百八十度花式轉體。
而且,大胖孫子是個什麼鬼?
秦老爺子又問我:“你和月天好不好?”
我還沒回答,曾女士就笑著說:“好啊,好的很呢,這小兩口,成天膩歪在一起,我們現在都少去醫院,怕當電燈泡呢……”
她咯咯笑著,一臉春風得意的樣子。
而其它家人則全都木然著一張臉,讓我覺得氣氛十分之古怪。
不過老爺子似乎很不滿,他指了一下曾女士:“我讓她說,你別說?!?
曾女士隨即住了嘴,有些尷尬地咳了一聲。
我就對老爺子說,我和月天很好,準備等他出院就結婚。
秦老爺子聽完點點頭,招呼秦父過來。
他拉住秦父的手,囑咐說:“要大辦!該請的都請。”然後他又對我說,“你,要把他拴住,不準他亂跑了?!?
他轉而拉住了我的手,當著所有人的面,提高了聲音:“我這個糟老頭子,也活不了多少日子了。今天大家都在,我醜話就說在前頭。等他們結婚以後,這就是我們秦家的,長孫媳婦。你們各家,這幾十年,我平心而論,也都是公平對待。但是老祖宗的規矩,不能壞,該長房的,就是長房的,你們誰都別打壞心思。否則的話,我的槍桿子,是不認人的。”
老爺子說這話的時候,秦父一直半低著頭,喜怒無色。但曾女士卻是滿臉喜色,藏也藏不住。
老爺子又問我:“吃晚飯不吃?”
我想說不吃,可是秦父此時突然重重地看了我一眼。
這一眼我看懂了,意思是讓我留下來。
誰知道老爺子突然暴怒,對自己兒子就吼道:“我問的是她,你們那些勞什子都給老子收起來!平時我看不到你們,你們在外面偷偷摸摸幹些什麼我都不知道。這當著我的面還玩什麼妖精妖怪的!”
秦父的眼眸立刻垂了下去。
我卻是全然震驚。
這秦老爺子,未免也太厲害了點吧?看著老眼昏花的樣子,可兒子只是稍微眼色重一點,也逃不過他的眼睛。
我大概能知道,這家裡的人,若是想要贏得老爺子的歡心,必然就要做到表裡如一,穩重踏實。
或許,這也是爲什麼秦月天最受*愛的緣故。
老爺子發了火,咳了好一陣子,護士便上前來輕拍他的背,邊拍邊勸:“首長啊,您別急,這不兒女們都想讓你高高興興的嗎?誰逃得過您的火眼金睛呀,誰也不敢呀?!?
老爺子卻還是氣不過,對在場的全家人罵道:“別以爲當初我不知道你們搞的什麼鬼。讓那什麼徐家的女兒嫁給月天。那徐家女兒配得上我孫子嗎?你們使些手段,把人給我逼走了,七八年都見不到人影,我這黃土都埋脖子上了……你們是不是還要氣死我?我告訴你們,你們要氣死了我,這秦傢什麼,我都帶到土裡去!我那些老戰友,那些看我面子才讓你們風風光光的人,我要讓他們全給你們翻臉……咳咳咳……”
看得出老爺子餘威尚在,全家人都低著頭,大氣都不敢出。
老爺子喘夠了,這才又問:“你吃不吃晚飯?”
我忙點頭,說吃的。
老爺子就吩咐護士:“讓廚房多做點菜,要……油多,肥肉多……讓她吃胖點。”
我……
老爺子你這說得,怎麼像養豬一樣呢?
老爺子又說:“等月天好了,你們一塊兒來,高高興興的?!?
我又應著,護士便說:“首長累了,要休息了,大家都先出去吧。”
大家便默默地朝外面退,秦老爺子卻又抓住我的手,突然朝我手裡塞了個什麼東西,冰涼冰涼的。我嚇了一跳,忙低頭要去看,只瞅到了一點綠,老爺子卻已經又捏緊了我的手。
他手勁很大,我拗不過。我驚愕,卻看他不住對我點頭,做著手勢,示意我別聲張。
護士也不住對我使眼色。
我這纔跟著出去了。
我一出去,曾女士馬上就親熱地挽住了我。她好像顯擺似地揚著聲音:“小瑩啊,你說你和月天辦喜事兒,你們集團的人是不是都得請啊。”
我說隨便吧,看月天怎麼安排。
實際上我想說,我們倆都不想大辦。但秦老爺子已經吩咐要大辦了,我這細胳膊也擰不過粗大腿啊。
曾女士又說:“哎,你也是,月天也是,都不上心的樣子。你說好歹你們都是集團的總裁,你那個什麼建築公司,下面還有那麼多分公司,大家都知道他們總裁結婚了不請客,那多不好啊?!?
好吧……我聽懂了。
曾女士是在給其它妯娌顯擺我的“身份”。
秦御韜的母親聽了,笑得倒是蠻親切:“對了小瑩,你家裡是做什麼的?”
我還沒開口,曾女士就接了過去:“我們小瑩家裡呢,樸樸實實的工人階級,那出身要多幹淨有多幹淨。人呢也自強不息,大學修了雙學位,自己踏踏實實,一步步努力,誰也不靠,居然做到了集團副總的位置。哎,我以前還擔心我們家月天挑到個什麼阿貓阿狗的,這孩子不成器,老讓我c心。偏偏就這事兒,還誤打誤撞給弄合適了。你們說這不是緣分是什麼?”
我的汗流了一茬又一茬。
莫名其妙,我覺得自己成了一把武器,名字叫“小瑩牌圓月彎刀”,專供大家族裡媳婦宅鬥……
秦御韜的母親笑得便有幾分不自然,她哎喲了兩聲:“姐姐真是好福氣,兒子那麼有本事,找的媳婦也是女強人呢,不過我聽說小瑩以前男朋友不少的,是吧?那集團以前有個副總叫汪什麼的,好像就是她男朋友,死了以後把全部家產都給小瑩了呢。這緣分呢,也要看生辰八字的,姐姐你要不要改天去對對月天和小瑩的八字,別跟那什麼姓汪的一樣,是相剋的啊。”
哇擦!
我只想說這秦家媳婦兒的戰鬥力都不弱啊。
難怪秦月天不想我一個人過來。
曾女士已經擺出一副要鬥到底的模樣了,我只想說恕不奉陪。我便搶先,謊稱想去洗手間,找到機會逃離戰場了。
等我摸出來的時候,整個宅子靜悄悄的,也不知道人都去哪兒了。
秦老爺子修養的這個老院子,看起來不大,其實裡面彎彎繞繞挺複雜。我摸了半天才摸下樓,剛走到樓梯口,便聽見下面有女人說話的聲音。
“你說老爺子怪不怪,平時看誰都不順眼,今天見了那林小瑩,怎麼都說好?”
一個男人有些勸說的話語又傳來:“哪兒都說好了,明明說她太瘦了?!?
“那也是關心她!”女人沒好氣地說,“你沒見老爺子不停讓她多吃嗎?你說說看,都是孫子,都是你們秦家的種,老頭子怎麼能偏心成那樣呢?”
男人又說:“哪裡偏心了,老爺子那是經??匆娪w,所以沒多表現。你別心裡不平衡,要不是我大哥那兒子離家出走了,那麼多資源哪兒輪得到御韜得?”
我一聽到這裡,便知道這是秦御韜的父母在說話。
秦御韜媽憤聲道:“我怎麼平衡得了,你說上次御韜帶回來那女孩,家世背景,哪兒不比這林小瑩好。老爺子也就嗯嗯兩聲算了。你知道剛纔我們出來的時候,老爺子給了林小瑩什麼嗎?”
秦御韜父親說不知道。
秦御韜媽便恨恨地:“是媽以前戴的那對翡翠耳環!那是你們秦家祖傳的寶貝!以前姓曾的女人要過好幾次老爺子都不給,這林小瑩才第一次見面。老爺子居然把這東西塞給她了!”
秦御韜父親顯然有些吃驚:“翡翠耳環?爸以前不說他要帶棺材裡去的嗎?這怎麼隨隨便便就給出來了。你看清楚了?真是翡翠耳環?”
秦御韜媽便說看得真真切切。
這下秦御韜父親也很不悅了,他說:“曾曉樓得不到是正常的,她本來就不是明媒正娶的,要不是生了個兒子,哪兒能進我們秦家。老爺子要平衡家裡,不給你也是正常。但這林小瑩還沒嫁進來,就送這麼大禮,也未免太不合適了。還偷偷摸摸送,這是怕我們說閒話嗎?”
兩人又繼續嘀嘀咕咕,說了不少大概老爺子老糊塗之類的話。
我便又偷偷摸摸上了樓,尋到了另一個樓梯下去了。
等我出了宅子,到了外面竹林,攤開手看了看。
確實是一對雨滴形狀的翡翠耳環。我對翡翠也算有點研究了,一看就知道這成色,當今世上已經算絕品了。
這綠綠得簡直不帶一點雜色,純粹的冰種。
說句不好聽的,我當時在緬甸和趙安蒂爭的那根鐲子,也比這耳環差了不是一星半點。
這麼一來,我倒真覺得秦御韜老媽氣憤得很有道理了。
秦老爺子,出手相當闊綽啊……而且闊綽得,很沒道理呀……
現在離晚上飯點還早,我便在竹林裡瞎逛悠,出了秦家院子,外面還有大片的風景。門口的警衛見了也不攔著我,全像沒看見似地。
轉了有一會兒,秦月天的電話便打來了。
我給他講了今天見他爺爺的事,他在那頭笑道:“爺爺很和藹,我沒說錯吧?”
我說是的。
聽說我得了翡翠耳環,月天也是異常震驚,他說:“那耳環,據說是太爺爺留下的呢!真的算是我們家的鎮宅之寶了,爺爺居然都給了你,看來是認定你了呢。”
我便說,你們秦家也太貧瘠了一點吧?
這耳環確實很好,但也用不上說什麼鎮宅之寶的話。
秦月天的聲音卻突然嚴肅了起來。
他在電話那頭說:“這真不是開玩笑的。其實小的時候,我也不信這話。不過有一次,我聽家裡的老傭人說過。他們說,這耳環看似翡翠,但並不是真的翡翠。”
我嚇了一聲,說不是翡翠,難道是雨花石。
秦月天便說:“我跟你說正經的,小瑩你別打岔。我這人不信鬼神,可是我們家的傭人們信。他們說,這對耳環,是麒麟的眼淚?!?
我這次真是嚇了一大跳,說什麼麒麟的眼淚。
秦月天在那邊嗯了一聲,他說:“具體的故事我也不清楚。不過家裡的老傭人說,我太爺爺年輕的時候,救過一隻麒麟。麒麟感恩,離開的時候,便流下了這兩滴眼淚,化成了翡翠。當然有可能是胡說的,但這耳環於我們家來說,卻是有非凡的意義了。他們都說秦家富貴,是因爲得了麒麟的恩澤。”
他又說:“我還聽老傭人說,我太爺爺大晚上,經常一個人看著這對耳環流淚。”
我又嚇了一聲,問:“你太爺爺該不會有戀物癖吧?”
秦月天在那頭笑了起來:“不好意思,真被你給說中了。我們家老傭人說,我太爺爺當年見了麒麟,便一心欽慕它,可是麒麟卻走了。雖然太爺爺後來娶了太奶奶,但還是對麒麟念念不忘,常常睹物傷情呢?!?
我也笑了起來:“真是很傷感的傳說啊?!?
秦月天在那邊笑出聲來:“總而言之,我是不大信的。我小時候膽子大,還去問過我爺爺,被他老人家打了屁股呢。”
我笑著說:“放心好了,我絕對不會去問你爺爺的。這對耳環我也揣好了,免得被妯娌們看不順眼?!?
秦月天說:“嗯,你揣好。我媽也別給她看到。她也是想要得發瘋,我爺爺就是不給她?!?
正說著,我好像聽到前方有小孩子歡笑打鬧的聲音,秦月天問我現在在哪兒,我說在竹林裡。
他說:“老院子那邊林地大,你別亂走,走丟就不好了?!?
我罵他一句囉嗦,說我懂了,實在不行我還可以打開手機裡的衛星地圖。
秦月天呵呵兩聲:“衛星地圖?你覺得我爺爺住的地方,衛星上能看到?”
額……說的也是,以秦老爺子的級別,恐怕比大熊貓還要尊貴一點。
不過我還是說他囉嗦,告訴他晚飯後我就會回來。
剛掛斷電話,我的後腰就被什麼撞了一下。
回過頭去,只見是一個黑髮黑眸的小男孩,白淨皮膚,纖細身材,大約五六歲,穿的是格子毛衣。大概因爲才奔跑了,臉蛋上有兩抹好看的粉紅。
他撞了我,卻全然沒看我,也不道歉,只對著竹林那邊喊:“徐胭脂,徐胭脂你找到人沒有?”
緊跟著,一個扎著兩條小辮子的小姑娘便跑了出來,她也是喘著氣,大眼睛撲閃撲閃地,細聲細氣地說:“沒有啊,都不知道他藏哪兒去了。”
小男孩很是不屑地切了一聲:“膽小鬼,縮頭縮腦的,等找到了,我得削他一頓?!?
我見那小男孩說話的神態語氣挺有趣的,忍不住多端詳了他兩眼。
那男孩見我在看他,不由得也飛了我一眼,然而他剛剛把飛來的眼神收回去,突然愣了一下,猛地轉過頭,定定地看起我來。
我也看著男孩。
在他認真的看我之後,我也是全然呆住了。
剛剛我這是覺得這小男孩長得挺好看,眉眼有一種小美男子共有的精緻。
然而這般對視之後,我卻突然發現,這小男孩,他……他長得好像燕少!
是的,越看越像……眉毛、眼睛、臉型,都像是縮小版的燕少。
更甚的說,連氣質也是那般的像。
非但是氣質,連他看我的眼神,也幾乎是一模一樣。
我凌亂了,我真的凌亂了。
我簡直不敢想象,一個只有五六歲的小男孩,居然會用燕少的那種神情看著我。這種只有成年男子看著自己喜歡女人的時候,纔會有的神情。
他仰頭看著我,然後朝我走了一步。
他似乎想要問我什麼,然而張了張嘴,卻又什麼也沒說。
我不由得蹲了下來,和他面對著面。我問他:“你……你是哪家的孩子?”
他愣了愣,然而卻有些傲氣的對我昂了一下頭:“你又是哪家的姑娘?”
我……
拜託,請不要用如此天真無邪的一張臉,說著燕少那般傲慢的話語。
我忍不住對他笑了笑:“你告訴我你是哪家的孩子,我就告訴你我是哪家的姑娘?!?
小男孩似乎很不滿意,他哼了哼:“你起碼二十歲了吧?”
額……我默認了。
然後他就用十分輕蔑的語氣說道:“你都二十歲了,也不要打我的主意了。我們相差十幾歲呢。等我長大,你都變老太婆了。趕緊找人嫁了吧。”
啥……這是什麼畫風?
餵我從頭至尾都沒說過我對你有意思好吧?
你這熊孩子腦洞到底有多大?才能腦補出一碼大齡童養媳覬覦純真小奶包的*戲???
見我全然石化在當場,這熊孩子突然眨巴了一下眼睛,露出一個讓人心都要萌化的微笑。
他很大方地揮了揮手:“好吧好吧,看你這麼嫁不出去的份上,我就施捨施捨你一點感情。雖然我已經有三個老婆了,但是你年紀大,我就讓你當我的大老婆吧。”
我只想一巴掌呼過去,現在的小孩子,腦子裡都在想些什麼啊!這麼小就有三個老婆……
可惜我的巴掌還沒呼,小男孩已經抓住我的手臂,然後臉湊過來,啪嘰一聲,在我臉頰親了一口。
然後他手裡假裝有一個章的樣子,在我頭頂戳了一下:“組織上已經蓋章批準我們結婚了!快點,叫我老公,伺候我洗腳?!?
我只想罵一句,洗你mb!
正在這風中凌亂的時刻,剛纔的小女孩突然又跑了回來,大哭著指著男孩:“燕步雲你無賴。昨天組織上才蓋章讓我們結婚的,你今天又娶媳婦兒。你這都娶四個了,我不跟你過家家了,嗚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