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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天是個陰天,無雨。
早上起牀的時候,我聽到了丁小慧在我對面樓上唱歌的聲音,她的歌聲和我夢中的聲音不一樣,夢中的聲音飄渺而陰冷,而她的歌聲歡快而嘹亮。我光聽得到她的歌聲,但我看不到她的人。我於是決定去五月花超市看丁小慧,我要有一段時間不見到她,心中就會異常的失落。
我把那張血鈔票藏在了褲兜裡,摸著褲兜裡的血鈔票,我似乎又感到了它流血的聲音。我一直等到快傍晚的時候才鼓起勇氣出門朝五月花超市走去。這個白天裡我幹了些什麼,我自己十分糊塗。好像我在狂想丁小慧的同時一直想進入那個房間,通向五月花超市的路途並不遙遠。我花了不到10分鐘就到達了超市。五月花超市的規模不小,是赤板市比較大的超市之一,裡面的貨物品種繁多,你可以在裡面找到許多偏遠山區的土特產。
我站在門口。看到了丁小慧在出口處有條不紊地工作著。這種情景我不止一次地見到過。因爲我經常在超市的門口偷窺工作中的丁小慧。工作中的丁小慧健康而美麗,她的臉微笑著。對顧客和我而言都是春風。丁小慧好像從來沒有對我笑過她在以前除了對我厭惡和防範之外沒有什麼。我把手伸進了褲兜,那張血鈔票還在。有了這張鈔票,我就壯著膽子走進了五月花超市,我是光明正大來購物的,而不是刻意來看你丁小慧的。丁小慧看見了我,她沒料到我會進入超市。我站在她的面前,有點癡呆,她顯然很警惕。”顧晨光,你想幹什麼?”說實話,在我靠近她癡呆地看著她時,我產生了撫摸她烏黑的長髮的慾望,我的手還沒伸出去,我就聽到了她的話。我笑了笑。“我買東西。“丁小慧沒說話了,她在替一個顧客算帳。
我進入了超市裡面,我不知道要買什麼,四處轉悠起來。
我來到了擺放熟食的地方,我看到了很多火腿腸,這種紅色塑料薄膜包裝的火腿腸應該是我喜歡吃的東西,顧玉蓮經常買回家給我吃。我一看價錢,是兩塊五一根,我算了一下我褲兜裡的那張鈔票可以買40根火腿腸,誰說我傻,我毫不猶予地得出了這個結論。我往籃子裡放上了40根火腿腸,提到了出口處丁小慧的收銀臺前。丁小慧見我拿了那麼多火腿腸,顯得驚訝:“你買這麼多火腿腸幹什麼呀?”我說:“吃唄!”她又說:“你能吃得了這麼多?”我說:“怎麼不能,我要是放開肚皮吃,可以把你們整個超市的東西吃掉。”丁小慧把火腿腸一根根地放進塑料方便袋裡,然後算了一下,從電腦裡打出一張小票遞給我:“100塊。”我的手伸進了口袋,那張軟塌塌的血鈔票就攢在了我的手上,我掏出血鈔票,遞給了丁小慧。遞給她的時候,我似乎看見鈔票上的血跡在流動,我的手一抖,丁小慧接過了血鈔票,她遲疑了一下,好像這張血鈔票是塊燒紅的鐵塊,燙了她的手一下,她彷彿想扔掉它,但她很快就恢復了平靜,把血鈔票放在驗鈔機上過了一下,就對我說:“好了,你走吧,好好吃,別撐壞了肚子。”我留戀地看了丁小惠一眼,提著那袋火腿腸走出了五月花超市。我來到門口,回頭看了一眼丁小慧,丁小慧手中拿著那張血鈔票,出神地看,好像要從血鈔票中看出什麼來。我的心被什麼東西紮了一下,有些疼痛。
我提著一袋火腿腸出了五月花超市的門,街上的燈火都亮了,這白天怎麼一晃就過去了?天上沒有飄雨。我現在不能回家,我要是提著這麼多火腿腸回家,顧玉蓮是定會對我刨根問底的,我不喜歡她對我刨根問底,我都是成年人了,我應該有自己的隱私。我想著想著就走到了街心花園。街心花園裡,有幾塊石頭,平常不下雨,晚上常有一些男女坐在那裡不知幹什麼。現在的街心花園裡沒有人。我鬼使神差地走了進去,我坐在了其中的一塊石頭上,石頭上的水跡泅溼了我的屁股。我沒在意。我面對著40根火腿腸,覺得肚子唱起了空城計。我於是就開始了一場戰鬥,消滅火腿腸的戰鬥,這場戰鬥一開始就打得很艱難,我乾嚥著火腿腸,我怎麼就忘了買一瓶水什麼的。
我在吞嚥著火腿腸時,有一個孩子躲在一邊看著我吃。我發現了他。他打了個噴嚏之後,我的目光就落在了他的臉上,他的臉在燈光下顯得朦朧,我朝他做了個鬼臉說:“你在幹什麼?”那孩子驚叫一聲撒腿跑了。漸漸地,我的肚子如吹脹的汽球鼓了起來,我看了看塑料方便袋,裡面的火腿腸所剩無幾。我實在吃不下了。我坐在石頭上,挺著肚子,我吃得太撐,我想把吃到肚子裡的火腿腸吐出來,但我一點力氣也沒有。
就在我考慮怎麼樣讓鼓起的肚子消化下去時,我就聽到街上有人在大聲叫嚷:“五月花超市起火了。”
人們都朝五月花超市的方向奔去,他們有的是去救火,有的是去看熱鬧。看熱鬧的人一定佔多數.我也想去,可我被火腿腸撐得沒有辦法站起身,我只能坐在那裡眼巴巴地看著人們往五月花超市趕去。緊接著,我就看到了濃煙滾滾地衝上赤板市溼漉漉的夜空,這時怎麼不落下一場暴雨呢?
救火車的警報聲尖銳地響過街道。
我可以聽到嘈雜喧鬧的聲音,但我無法看到火災的場面,我記起了丁小慧,丁小慧不知道在不在五月花超市,她會不會有危險?這個想法讓我異常的焦慮,我不知道自己爲什麼會在這個時候,如此的擔心丁小慧,她和我有什麼關係。我動彈不得,我的焦慮顯得毫無價值,我此時是一條擱淺在沙灘上垂死的魚,我只能聽著海潮的聲音望洋興嘆。
城市的上空充滿著詭秘的味道。我無法確定那是什麼我內心隱隱約約感覺得到,它離我很近,就在我眼前的空氣中浮動著。這個時候,我忘記了顧玉蓮。其實,顧玉蓮也趕到了火災的現場,她在尋找著我.她害怕我一不小心誤入火場燒死了。她在我小時候起,就擔心我會在一場突如其來的災禍中喪命。她在尋找我的過程中大聲呼喊著我的名字。我在深夜回家之後,面對驚魂未定的顧玉蓮時,她上氣不接下氣地道出了對我的焦慮。看著完好無損打著跑嗝的我,她什麼也沒有問我。我安全的迴歸對她而言是最重要的事情,其它一切變得無足輕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