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0
我穿過牡丹街又拐上了一條大街。大街上車水馬龍,陽光下的大街讓我心裡豁亮了起來。這種情景我似乎一直沒有注意過。原來這條大街如此充滿活力。我傻傻地站在街旁,看著每個人身上的陽光和每輛車上的陽光。陽光是一樣的,但每個人的臉色各有各的不同,每輛車也各有各的不同。
我在人流中尋找那一張臉。
那是一張抹黑的髒不拉嘰的清瘦的臉。
那是瘌痢頭的臉。我站在那裡注視著每一個路過的人。他們行色匆匆,個個好象肩負著重任。只有我是一個無聊的人,在尋找一張抹黑的,髒不拉嘰的臉。
突然,有一個人撞了我一下。
我一個趔趄,差一點摔倒在地上,我站穩後,盯了那撞我的人一眼。
那是個彪形大漢,他對我說:“盯什麼盯,再盯把你的眼珠子挖出來!”
我趕緊跑了。
我聽到身後傳來的大漢的笑聲。
他的笑聲使我又重新陷入了一種狀態之中,陽光的大街讓我突然豁亮的那種快感消失得無影無蹤。我得去風鈴街,我要找到瘌痢頭,他一定會在風鈴街出現的。他不可能不去看瞎子。他又爲什麼要去看瞎子,和我一樣爲什麼要去看瞎子?
我的腦袋又亂了。
我覺得不安和煩燥。
我低著頭。
我不再觀看陽光的大街,不在給誰都奉獻一個笑臉,然後對他說:“今天天氣真好,瞧,太陽都出來了。”
我走著走著就拐進了風鈴街。
風鈴街是和牡丹街一樣的小街。這個城市裡的小街都大同小異,沒什麼明顯的區別。只是我不知道風鈴街的下水道是否也和牡丹街一樣的堵塞了。一下雨街道就變成了一條河。
瞎子還是坐在那街旁。睜著他空洞的眼睛。
我相信,只要他不死,他每天都會在這裡住下去,他在等待一個人的到來,可我不知道那人是誰,在他的有生之年裡還能不能等到那個人?
瞎子沐浴在陽光之中。
他的臉色很平靜,一點表情也沒有,那雙眼睛還是死魚的眼一樣。他怎麼不戴個黑鏡什麼的,把那雙死魚般的眼睛遮起來。
我沒有發現瘌痢頭。
我找遍了整條風鈴街也沒有發現瘌痢頭。
我十分懊惱地回到了瞎子的身邊。
我站在他面前,他好像感覺到了我,他問我:“你是誰?”
我說:“我是誰並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必須回答一個問題。”
“什麼問題?”
“你知道一個孩子來過麼?”
“每天都有許多孩子從我身邊經過,我豈能知道你問的是哪一個人呢?”
“是那個頭上長過瘌痢留下了許多銅錢大小疤痕的小孩浪漢。他以前常來看你的,還在晚上的時候聽你唱歌。”
瞎子搖了搖頭:“你說的一切,我都不懂。”
我執拗地說:“你應該知道的。”
瞎子的手很白很瘦,像是在福爾馬林水中泡久的雞爪子。
他把雞瓜子在蓬亂的頭髮上使勁抓了抓,沒有再和我說話。他把臉轉向了另一邊。
就在這時,一輛出租車停在了街邊。
從車上走下來顧玉蓮,她拉起我,走到車面前,把我推進了車裡面,然後她坐在了我身邊,對前面的出租車司機說:“到牡丹街。”
顧玉蓮驚異地看著我:“你到這個地方來幹什麼?”
我沒有回答她的問題。
車開動時,我還望著那坐在陽光下的瞎子,他的臉色似乎有些變化,他站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