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
顧玉蓮覺得自己真的老了。
她覺得自己老得像一根行將腐朽的枯木。她確實可以聞到自己身上散發(fā)出來的腐朽氣味和死亡氣息。她對顧晨光理藏了17年的秘密被顧晨光無情地揭穿後,她覺得自己離死亡真的不遠了。她知道這件事隨著顧晨光的長大遲早都要被揭穿,她一次一次地想告訴顧晨光。但她一直開不了口。她心中隱藏著一個比死亡本身還要可怕的秘密。她害怕任何人知道這個秘密,這麼多年來,她一直被這個秘密摺磨著,摧殘著,她過著生不如死的日子。她在顧晨光揭穿那件事之後,她想一古腦地把心中的秘密對顧晨光說出來,但她沒有這個勇氣。她只好哭泣。她已經(jīng)17年沒有哭過了,她記得自己17年前的最後一次痛哭是在兒子顧帆遠火化的那個晚上,她那時懷裡摟著3歲的顧晨光,她的淚水流在顧晨光的身上。
40
我覺得我和顧玉蓮之間有了裂縫。我們的溝通變得困難。
她的哭並不能打動我,而是增加了我的不安,要不是在白天,我會大聲尖叫的。
我走出了門,顧玉蓮沒有制止我,她什麼也沒說。
天上飄著細雨。積水的街道像一條小河。
我又來到了那個下水道蓋子的地方,我蹲了下來,在下水道蓋子旁邊一動不動。我突然產(chǎn)生了一個罪惡的念頭:顧玉蓮死後我要把她埋在下水道里,就從這個下水道的口子裡塞下去。這念頭一閃而過,好像不是我的想法。可我確實這樣想了。我的手顫抖起來,彷彿這手已經(jīng)殺了人。
王鬍子在不遠處的餛飩店裡看著我。他邊看著我邊剁著骨頭,很用力地剁著骨頭。
我討厭這個人,他明明瞧不起我,卻在某些時候顯得那麼熱心,這種人讓我厭惡。我朝餛飩店的方向吐了一口唾沫。王鬍子把臉轉(zhuǎn)到了一邊。我知道他爲什麼要轉(zhuǎn)過臉。我在下水道蓋子邊上呆了一會之後,就朝風鈴街走去。我不知道那個瞎子是否還在街道旁邊聽來往的人聲和車輛的聲音,他的眼睛看不見一切,他活在聲音裡。
41
我沒有看見瞎子。
我在瞎子的樓下站著,有點失落。那個被瘌痢頭扔屎在頭上的瘦高個女人穿著雨衣騎單車過來。她把單車停好後看了看我。我趕緊轉(zhuǎn)過了臉,她來到了我面前,她問我:“你是誰?”我說:“我是誰和你有什麼關係?”她覺得自己有些唐突,連忙說:“對不起,我認錯人了。“她進了那棟樓裡。我知道,她就住在瞎子的樓下,也就是最下面的一層樓裡。
沒見到瞎子,我有些失落。
我在細雨中漫無目的地走著,我不知道要到哪裡去。
走了一段路。我感覺到有人在身後跟蹤我,我猛一回頭,沒有我認識的人,來來往往全是陌生的面孔,在陰雨天裡,他們的臉色都十分的灰暗。
我繼續(xù)漫無目的地走著。
我看到前面有一對男女摟在一起走著,他們共撐著一把傘。他們很親熱的樣子。我突然想起了那個場景:房間裡,一個英俊的男子在彈著鋼琴,一個如花的女子在唱著歌…那才叫恩愛,心靈相通的恩愛。我恩愛的父母親怎麼會那樣不明不白的死去,這其中一定有蹊蹺,在隱隱約約中,我覺得我將會在一種狀態(tài)中揭開父母親死亡的真實原因。
是有人在跟蹤我。
一點沒錯,我發(fā)現(xiàn)了跟蹤我的人。我使了個小詭計就捉住了他。我遛進一條無人的小巷躲了起來,我躲在一個門洞裡,我可以看清小巷的一切,小巷裡要是有人,他是不易發(fā)覺我的。果然,那人也跟進了小巷,他在小巷裡左顧右盼地尋找著我。
我像見了鬼一樣全身冰涼起來。
也許事實上我是見到了鬼。我分不清這世上的人和鬼。人和鬼在很多時候是沒有界限的。我的眼睛努力地睜大著,我相信我沒有看錯,那個跟蹤我的人就是死在列車事故中的瘌痢頭。
他朝我藏身的地方走來時,我的尿很急。
他爲什麼死了還要來找我?
我實在憋不住了,我要再不跑,那泡急尿就會尿在褲襠裡了。
我瘋狂地衝出門洞,朝小巷的另一個出口狂奔而去。我相信瘌痢頭追不上我,他活著的時候追不上我,死了就更追不上我了。我在這個時候只有往家裡狂奔,儘管顧玉蓮也讓我懷疑,但她畢竟對我而言是安全的,比死去而又回來的瘌痢頭要安全得多。
我回到家裡,顧玉蓮呆呆地看著氣喘兮兮的我,她關切地問:“孩子,你怎麼啦?”
她伸出手要摸我的臉,我撥開了她乾枯的手,大聲說:“別碰我。“顧玉蓮的目光中流露出了哀綿,她說:“孩子,我知道你恨我,但我不告訴你真相,是爲了你好。”
我急匆匆地上了樓,顧玉蓮說的全是鬼話,她從小教育我要做個誠實的孩子,可她卻欺騙了我17年,某種意義上。她也像別人一樣把我當成了傻瓜。
我上了樓,我進了自己的房間之後就緊緊地關上了門。
瘌痢頭此刻在哪裡。
他的出現(xiàn)意味著什麼?我實在不明白在這個雨季會發(fā)生這麼多奇奇怪怪的事情。等待著我的將會是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