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許多事情就發(fā)生在這個漫長的雨季。
如果我當(dāng)初逃離了這個叫赤板的城市,或許不會經(jīng)歷那麼多讓我驚懼的事情。其實雨季還沒有開始,我就覺察到了一種莫明的不妙。有種無法預(yù)知的東西在悄悄向我逼近,說起來有些危言聳聽。但事實的確如此。有些東西你很想掙脫,可它會死死地纏繞著你,像潮溼春夜的一場惡夢。讓你透不過氣來。
2
我從小就和祖母顧玉蓮相依爲(wèi)命。
我和顧玉蓮居住在牡丹街上。牡丹街是一條老街,窄窄的街道兩邊是一些老房子,在牡丹街的中間左邊,有三幢並排的兩層樓的老式洋房,中間的那幢小樓是我的家,左邊的那幢小樓是我同學(xué)丁小慧的家,右邊的那幢小樓住著一個叫肖愛紅的作家,聽上去肖愛紅像是個女人,其實不是,他是個男人。據(jù)說,這三幢小洋樓和牡丹街上的老房子一起被拆掉,在這裡興建一個繁華的商業(yè)區(qū)。我從來沒覺得這和我有什麼關(guān)係,我也從來沒擔(dān)心過房子拆掉後,我和顧玉蓮會搬到哪裡居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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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雨季來臨之前,一些奇怪的事情開始發(fā)生。
3
溫暖的春夜。
溫暖好像爲(wèi)時過早,往常年的這個時候,天氣還十分寒冷.反常的溫暖並沒有什麼不妥。不妥的是我在春夜被尿憋醒之後發(fā)生的事情和重新入睡之後做的那個惡夢。
那泡尿要讓我的膀胱爆炸。入春以來,我老是尿急,特別是在寂寞的深夜。這也許是一種病態(tài)。我在深夜睜開了迷茫的雙眼.一團桔紅色的光籠罩著我。我在夜晚睡覺時一直讓夜燈開到天亮,我害怕黑暗。我匆忙地下了牀,朝樓下的衛(wèi)生間走去。顧玉蓮知道我害怕黑暗,她在樓梯口和客廳裡都安裝了散發(fā)出桔紅色光亮的夜燈。在桔紅色燈光的引導(dǎo)下,我衝進了衛(wèi)生間。一路上我覺得有個桔紅色的巨大影子在身後跟著我,因爲(wèi)尿急,我顧不了許多。在衛(wèi)生間裡,我痛快淋漓地排泄完,全身顫抖了一下就放鬆了,我走出衛(wèi)生間,那個桔紅色的影子不見了。
整幢樓裡很靜,我似乎可以聽到我祖母顧玉蓮的酣聲。
那個桔紅色的影子也許是我的幻覺,人在夜晚的時候容易產(chǎn)生幻覺,誰敢保證在夜晚沒有產(chǎn)生過幻覺呢?
我朝樓上走去。樓梯是本質(zhì)的,因爲(wèi)年頭久了,走在上面,有種吱吱嘎嘎的聲響,儘管我的腳步很輕。我怕吵醒顧玉蓮,顧玉蓮要是被我吵醒.那麼她到天亮也合不上眼。如果那樣,她會一個人獨自坐在樓下客廳的桔紅色的光中,睜著眼睛到天明。對她而言,那是一種漫長的折磨。我上了樓。樓上有兩個房間.一間是我的臥室,我對面的那個房間我一直沒有進去過,顧玉蓮把它緊鎖著,我不知道里面有什麼東西,說實話,在此之前,我也不想去知道。顧玉蓮把它緊鎖著,不讓這扇門向我開啓.一定有她的理由。
我就要進入臥房的時候,突然聽到一種聲音從我身後傳來。
聲音是飄渺的,像一陣輕風(fēng),若隱若現(xiàn),在桔紅色的光線中繚繞不斷。那種聲音象是哭聲,又象是歌聲,帶著某種回聲在我耳邊迴響。這種聲音絕不是我從小到大做惡夢時聽到的老鼠的尖叫聲,所以我覺得奇怪,那些老鼠的尖叫聲對我來說已經(jīng)習(xí)以爲(wèi)常。我被這飄渺的聲音吸引了,我回過了頭,什麼也沒有。我尋找著聲音的來源,我發(fā)現(xiàn)聲音是從那緊鎖著門的房間裡飄出來的。這讓我十分好奇,可以說我活了20年,從來沒有發(fā)現(xiàn)過這個房間裡傳出什麼動靜。我像一個影子,悄無聲息地朝那扇緊閉的門飄移過去。
我把耳朵豎起來,貼近那扇門時,聲音消失了。一片寂靜。我的心也好像停止了跳動。我懷疑是不是自己的耳朵也出現(xiàn)了問題。我想從這扇門中尋找到一條縫隙,讓我看清裡面有什麼東西的縫隙。這扇門異常的嚴實,根本就沒有縫隙。我使勁地推了推門,那扇門紋絲未動。我有些失望,我在失望的剎那間,產(chǎn)生了進這個房間看個究竟的慾望。這要等到明天才有辦法。我想先回去睡覺,我一轉(zhuǎn)身,發(fā)現(xiàn)一個人站在桔紅色的光中,她的頭髮凌亂,臉色蒼白像一張白紙。這個人就是我祖母顧玉蓮。顧玉蓮讓我嚇了一跳,這種驚嚇十分短暫,在我的尖叫還沒發(fā)出前就過去了。顧玉蓮的聲音很輕,像一般輕風(fēng):“晨光,睡覺去吧。”我答應(yīng)了一聲.回到了自己的臥房。我關(guān)上了門,把顧玉蓮老太太關(guān)在了門外。我豎著耳朵傾聽著外面的動靜,沒有一點聲響。顧玉蓮什麼時候上樓的,怎麼沒有一點聲響,這很奇怪,和那飄渺的聲音一樣奇怪。
我躺回牀上後,我很快地進入了夢鄉(xiāng)。如果我和顧玉蓮一起坐在樓下客廳裡一直到天明,也許那個惡夢就不會纏繞著我。
在夢中,我又一次聽到了那種飄渺的聲音。這種聲音讓我從牀上飄了起來,像一股輕風(fēng)穿過了那扇緊閉的門,進入了那個房間。我一進入那房間,聲音就消失了。房間裡一片黑暗,我找不到燈的開關(guān)。我想,顧玉蓮怎麼沒有在這個房間裡開著桔紅色的夜燈。她知道我從小就害怕黑暗的,在黑暗中老是有許多我看不見的瓜子伸向我。那些爪子鋒利無比,它們抓住我,撕扯我,讓我受傷流血。還有無數(shù)老鼠的尖叫,刺耳的尖叫。黑暗讓我窒息。我像一個溺水的人,被水草纏住了四肢,我怎麼掙扎也無際於事。就在這時,一道白光,是一道白光撕開了黑暗,房間裡剎那間光明起來,白光把房間照得耀眼。我彷彿鬆了一口氣,我開始瀏覽這個房間。房間裡的陳設(shè)十分簡單,一張大牀,牀上鋪著白綢布的牀罩,一張書桌,書桌上面有一個小鏡櫃,我看不清鏡櫃上鑲著誰的照片。還有一塊白布蒙著的東西,我揭開了那塊白布,是一架鋼琴。我把上面落滿灰塵的白布蓋了回去,一擡頭,看到牆上有一個掛鐘.掛鐘的指針停留在十二點整上。也許是因爲(wèi)我動了遮蓋鋼琴的那塊白布.房間裡頓時充滿了濃郁的灰塵的味道,這種味道顯得很陳舊。在濃郁的灰塵的味道中突然有股幽香進入了我的鼻孔。這股幽香從何而來?我順著幽香朝那張大牀飄去。我來到了牀頭,看到了那個雙人枕頭,我伸出了手掀開了那個雙人枕頭。我看到一朵鮮豔欲滴的玫瑰花,我禁不住伸手去觸摸它,可是在我伸手觸及那朵玫瑰花的一剎那,花突然枯萎了。就在這時,牀底下突然咯吱咯吱地響了起來,似乎有一隻手,一隻我看不見的手在搖動著什麼。我聽不見自己的心跳,我不可抑制地尖叫起來,可是張開嘴,我聽不見自己的尖叫。只有那牀底的聲音在寂靜的深夜裡震耳欲聾。我感到有種力量讓我彎下了腰,牀底下有一個樟木箱子,那隻箱子在搖晃著,發(fā)出那種咯吱咯吱的聲音。我正想把那個樟木箱子拖出來,就被什麼東西罩住了。是那塊遮著鋼琴的白布,白布像是突然有了生命,它罩住了我,從頭到腳地裹住了我。然後有一種力量把我扔到了牀上。我又成了那個溺水的人,被水草纏住了四肢,無論怎麼掙扎也無際於事。在窒息中,我在掙扎中又聽到了那飄渺的聲音——
我醒過來時,天己經(jīng)大亮了。
顧玉蓮坐在我的牀頭,她拿著一條毛巾給我擦額頭上的汗,她平靜地說:“孩子,你做夢吧。一直在說著胡話。”我看著顧玉蓮。夢中的情景歷歷在目。我心裡說:我要打開那扇緊鎖的門,看個究竟。
這種想法變得異常的強烈。
就像尿急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