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言猶立一旁皺起了雙眉,青了青臉心中甚不順心,強忍道:“此地距離鄄城縣不過三裡左右,何況月色清明,相信不難行路,綦公子何苦委屈自己留宿野地呢?”
“唉,在下何嘗不願寬牀高枕來得安逸,可憐身家性命握不得手,有家不能回,有冤無去訴,苦啊!”一掃前番的深情意重,綦愜之轉身收起摺扇,扇柄拂一拂劉海,舉頭嘆月一番臉色轉變得好不憂愁。
話雖如此,然而在那雙掉梢鳳目中,橫看豎看均流露出一派春風得意哪裡見得半絲落迫之色。是以此番作爲在深受芣苢催殘的薄言眼中不過是做作難登大雅之堂。好在薄言並非多事多人,更懶得與綦愜之多作計較,故而緩下臉色揀了個要緊的問:“不知綦公子與鄙人所識的喬之姑娘是否占親帶故?”
綦愜之斂起滿面憂愁,伸手揚一揚額前那別具匠心的劉海,鳳眼眼尾一掉,睨著薄言頗有幾分興致:“在下舍妹確實名喚喬之,但天下之天不乏同名,故不知是否薄兄口中之人。”
薄言舒眉淺笑:“鄙人冒昧了,難爲綦兄家逢巨難尚且開闊明朗,此番心境實屬難得。”
此言分明存了幾分戲弄之意,然那綦愜之卻絲毫地不在意,一個優雅的轉身將手往薄言肩上一搭,連帶的劉海飛場,眉眼蹙了股憂哀之色:“唉,薄兄有所不知,現如今這世道妖人猖獗蠻橫,正不能壓斜,良家百姓求生倒不如求死來了痛快些!”
這番話說得倒還算是中肯,不過薄言的眉棱股了又股甚是沉重,只因綦愜之憂傷忘我儼然忘得十分的徹底,一席話尚未說完人卻已經靠在薄言的肩上,雙臂摟抱勒得甚是緊湊。
薄言尚且瞧在喬之姑娘的面子上,只是嫌惡的扶起綦愜之的雙肩推開他,未料得那綦愜之身材瘦弱但力氣頗大,一推之下卻叫他有了空隙鑽進懷裡勒得更緊,且聽他一面附耳道:“萬請薄兄看在舍妹的份上,救救在下的小命纔是要緊。”
芣苢洗完臉回來,首先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副頗有魁麗之色的畫面,兩個大男人勾肩搭背勾搭得極是曖昧詭異。
芣苢寒毛束了束,疙瘩抖了抖——果然是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這看似文靜瘦弱的綦愜之,不但是個小倌,還是個深藏不漏的小倌,而且更是個地地道道的倌中之王。原來這廝方纔又是“哉”又是“兮”的唸了冗長的一段,爲得就是將她支開。
可恨芣苢未覺有異,誰曾想纔將離開了幾步只是拘個水洗個臉的功夫,便叫那倌中之王有了可趁之機儼然把薄言給倌上了。呔,先前真是小瞧了他!
悔不當初啊悔不當初,真真是悔得肝腸寸斷好不絕望。
芣苢蒼白了臉色,握了握拳胸腔抖了抖,作勢就要破聲尖叫而出,然而未料竟有人與她同仇敵愾,且先她一步尖叫出來——
“啊!你們,你們……”
尖叫之人顯然是受驚不小打擊甚大,捧頭斂目“啊”完了後,素手巍顫巍顫地指向兩人,連道了兩個“你們”便“們”不出個所以然來。
不過在這樣一個詭異曖昧的靜謐之夜,如此直衝雲霄的嘹亮好比是晴天霹靂,比之方纔更是驚悚非常,硬生生地驚悚了兩隻抅搭成奸且忘情相擁的雄性小鴛鴦分離得甚是極速。
薄言此時的臉色是又僵又黑,萬分尷尬地轉了身,偶見芣苢瞪了眼張了嘴結了舌十分的訝然,當下更覺尷尬,急跨了幾個大步直直往芣苢而去。
芣苢瞪著近前的身影恍恍惚惚的回了神,一個箭步上前扭住薄言的前襟,眼裡搐了淚脫口問道:“可是被人那啥了?”
薄言稍有語塞,捏了捏眉心張口欲要解釋卻發現不知該如何解釋,憋到最後只憋出了句:“還算完璧!”
較之薄言的尷尬,綦愜之倒顯然從容了許多。捊一捊劉海,搖一搖摺扇,也不轉身只涼涼的道:“佩瑤表妹,既然叫你瞧見了,亦辨無可辨便也不辨了。賠銀兩賠店鋪,凡請開個口,當是表哥的賠罪之禮。”
此番話意義豐富,包含了一分無奈,一分慚愧,一分乾脆,剩餘了七分灑脫。
佩瑤怔了怔,復又怔了怔,紅了眼眶泫然欲泣,臉色在青紅白之間輪番一陣轉換,最後抿了脣,稍斂了氣色,踩了蓮步嫋嫋娜娜的行過來。卻是繞過了七分灑脫附帶了些許驚訝的綦愜之往薄言處而來,恰好聽見薄言不重不輕的傳來“還算完璧”。天可憐見,那才略有些調整的臉色唰唰又白了幾分。
芣苢眼尖,跳過薄言的肩瞅見臉色與雪無差的佩瑤,就那扯著薄言衣襟的手,冷不丁一個使力將其拉來身後護著,睜圓了杏目與佩瑤睽睽望著。
佩瑤抿著脣,直接忽略了芣苢,迸了幾絲火焰剜向薄言,果真應了那句話:情敵相見,分外眼紅。
這眼神若是真刀實槍的,這會子薄言怕是被剜得只剩堆白骨了。受迫於佩瑤的氣勢,芣苢甚不中用的訕訕乾笑了兩聲:“呵呵,姑娘莫生氣莫生氣,氣多傷身,焰高傷神,劃不來。”
“姑娘此言差矣,我的未婚夫揹著我與別人幽會,且還是個男子,你叫我如何不生氣?”佩瑤的面容本屬清麗,只是如今添了幾分怨火幾分悽婉,看著頗覺得苦楚。
“呔!”芣苢愣了幾愣,眼睛眨了幾眨,嘴脣扁了幾扁,回身轉向薄言跟著一番苦楚:“你竟與他幽會?”
薄言臉色尚且又僵又青,捏眉心的手纔將放下又提回去繼續捏著。踏出一步將芣苢拎至身後屯著,覷一眼佩瑤頗有些過意不去,但語氣是常慣了的淡然:“姑娘想是有所誤會了。”
“誤會?方纔你們摟得那般扭捏,我是親眼見了,如何誤會?”佩瑤垂於兩側的手絞著衣襬,咬著下脣一字一言說得十分生硬。
“姑娘委實要怪,便怪我粗心大意的離開了一些功夫,一個沒看住竟叫他們給倌上了。”芣苢撩開薄言的臂彎子自那腋下鑽出腦袋,話說得甚爲大義凜然,“不過過了今晚,我便帶他遠離此等是非之地。是以,姑娘只管放寬心,攜了那隻倌王回家將房門鎖住了切莫再放出來害人才是要緊的。”
“姑娘說得輕巧,彼此有心,天南地北亦隔不住相吸相映。我縱然守得住他的人,卻如何能守得住那顆心?”佩瑤幽幽怨怨的說著,眼淚尚蓄在眶中還未溢出,想來是忍得極致。
礙於佩瑤身後的綦愜之擠眉弄眼甚是晃眼,薄言猶自皺起了眉毛一兩條,頂回腋下的腦袋,道:“時間磨人,自也會磨去些許擾人的東西,姑娘太過憂慮了。”此言說得極有水平,即未否認又未承認兩人間的曖昧,但聽人不同人的耳朵裡卻有不同的意思。
“你,你……”廖佩瑤許是誤會的甚是徹底,訝然於薄言這般容易鬆口,將心怔了怔,繼而嘴角漾了絲笑意,雪白的臉終於緩回些了血色。後退了一步,略曲了膝:“小女子瘳佩瑤,多謝公子成全。”
這廂看似雨過天晴,然則那廂綦愜之卻是烏雲密佈的奔了過來,看架勢頗有幾分撕心裂肺:“不準走!”臨得近了,竟一頭撲到薄言的懷裡。
芣苢一見之下哪裡還了得,忙不迭挺身而出要去掰開綦愜之那不甚規矩的手,卻不巧將將聽見綦愜之攀在薄言的肩頭,悄言緊聲說了句:“瞧在舍妹喬之的面上,救人救到底!”
生生的將芣苢的手頓在了半空。
藉著清淡的月光,盯著綦愜之的眉眼瞧得甚是仔細,將那雙露了幾絲焦色的丹鳳眼,與喬之的眉眼重疊在一處,一傳一神間,一垂一掉間委實神似的十分不巧。
心下幡然神悟,都道是紅顏禍水,如今這紅顏一詞生生的印在了薄言身上。除去那二爺,就連這“鳳眼兄妹”也未能逃過薄言的魅力。禍水!活脫脫的禍水!活脫脫得男女通殺的禍水!
瞅著眼前的散下發絲的後腦勺,芣苢托腮進行了一番思量,道說:得人一惠予人一報。誠然因爲二爺的關係曾受了喬之姑娘的一惠,如今報回其兄身上,省得日後給那喬之姑娘留下需要“以身相許”的藉口來一番瓜葛糾纏。倒也不失爲公允。
是以,芣苢硬生生的嚥下涌在喉間的酸意:左右也是薄言叫綦愜之給倌上一回,無甚大不了。
但顯然,芣苢的看法,薄言不爲茍同。
回望現實,薄言眉心的“川”印已是越發的明顯,神情冷冷淡淡的。擡手欲要推開綦愜之,卻叫綦愜之手快一步握在手裡,起身並深情款款的軟軟道:“言兒,船至橋頭自然直,本少決定不再管他別人的看法,決定不再辜負與你,且隨本少回了綦府吧。”
這一聲款款情深的“言兒”,叫得那個生猛順當,順當得薄言周身抖了幾抖,也順當得芣苢周身抖了幾抖。
然則,綦愜之偷覷一眼廖佩瑤,大覺生猛不夠,咬了咬牙,情之切切的又添了句,“執子之手,與子揩老,生生世世,絕不分離。”
這一添果然欲愈見生猛,生猛得薄言哆了幾哆嗦,也生猛得芣苢跟著哆了幾哆嗦,更生猛得廖佩瑤再度紅了眼眶蓄了淚,憤憤然睨著兩交相握的手:
“你們,你們這般斷袖,縱使情再深,意再濃,卻也不能安容與世。”斜眼睨向綦愜之,抿了抿脣又道,“你真願意爲了一個男子,爲了這段不正經的情愛,寧願飽受非議之苦,也不願與我成親。”
綦愜之慎重的一個點頭,義無反顧道:“爲了他,本少吃如何的苦,自是願意。雖給不了他名分,卻能給得了安心。”
芣苢兀自從頭皮至腳趾輪迴哆嗦了幾番,十分的徹底且麻利。倒是薄言不哆嗦了,許是哆著哆著已然習慣了,只垂眸默然不再作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