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統皇帝只凝視著貞妃,卻不知心裡作何想法。
“皇上,鄙人曾去過貞妃娘娘生前住過的宮殿查看過,雖然已是片廢墟,但並未無所獲。那日湊巧下過一場大雨,廢墟之中多處積水,然而水中浮起一層油光。聽聞那日火勢之大,展中無一人生還。因此,鄙人斗膽猜測,那些人都是事先囚在殿中,再被撲了火油,方纔無力逃脫?!?
若是芣苢的話已然在宣統皇帝心中蕩起了漣漪,那麼薄言這方話就是一個巨浪。
宣統皇帝終於自貞妃臉上移開視線,正欲開口,卻聞屋外人聲啼哭,幾近嚎啕,由遠及近,甚是擾民。
“去看看,是誰夜半啼哭?!毙y皇帝頭疼的撫了撫額頭。然而倪德全還未出去,便聞得屋外之人啼哭之間,陸陸續續的摻了幾聲“姐姐”的叫喚著。
如此,芣苢已然聽出了門外是何人,呶了呶脣正要相告,卻見宣統皇帝擺了擺手勢,便會意的站起了身來,拭去淚水與薄言一道,往暗處靠了靠,貼著鄔茉的身子站在牆下。
“姐姐,你如何就這麼想不開呢,姐姐……”淑妃且哭且道的躍過宣統皇帝撲在榻前,抱了貞妃的屍首哭得越發響亮。
光聞其聲便覺得已是欺慘,見了其人更覺得的可憐。
眼下的淑妃只著了件中衣,簡直披了薄裘,與蓬鬆的發現一起,驗證著她方將睡醒的樣子。然而瞧著那紅腫了雙眼,卻也不知是哭了幾時。
宣統皇帝也不催促,極具耐心地冷眼瞧著淑妃哭了一陣後道:“淑妃,朕知道你們姐妹情深,節哀吧。”
“是,皇上,可是妾身委實是難過極了?!笔珏鷶E起頭,就那雙紅腫的眼望著宣統皇帝,盡是哀怨。
若非芣苢清楚她的真面目,也定然被她騙過了去,以爲他們真是好姐妹。哼,“姐妹”一詞,真是好愰子,簡直殺人與無形。
“聽說,你將姬姮軟禁了。可有此事?”宣統皇帝似挑了件毫無關聯的事情問著。
“夜裡又鬧了刺客,妾身擔心姮兒,便加了些人手,實非軟禁一說?!笔珏南码m然大感愕然,不過對答如流,十分的利落。
“大公主與二公主都已嫁作人婦,姮兒如此也過了及笲之年,朝中可有哪家你相中的公子?”
“回皇上,近日宮中一直不算安寧,妾身還未想過?!?
“你是姮兒的母妃,有空多爲姮兒作些打算,夜深了,顯退下吧,朕想最後陪陪貞妃。”
“讓妾身送姐姐一程吧,皇上龍體纔是要緊?!笔珏鷦窳藙瘛?
“德全,送淑妃娘娘回宮?!毙y皇帝不容淑妃再多言,直接命令了倪德全。
倪德全得令後躬了身上前兩步:“娘娘,更深露重,老奴送娘娘回宮吧?!?
如此,淑妃縱是一千個不情願,也只得隨了倪德全回宮去了。
“皇上,姑母含冤莫白,您卻一而再再而三的縱容兇手逍遙法外,苢兒很是不服。”芣苢氣鬱之氣,已然顧不上禮節,衝來亮光下忿然道。
“朕曾讓廷尉暗中查過,不過,那場大火卻是人爲,然而放火之人也是遺星宮的一名內監,大火第二日,服毒自禁了。沒有線索,無處可查,然而那毒藥卻是出自流雲山,爲息事寧人,朕不得不這麼做?!?
“皇上,鄙人有一計,可試出幕後真兇?!北⊙砸幌虿欢嘣挘绕涫菑U話,然而一經出口,必是深思熟慮後的。
因貞妃畏罪自殺,故而只得簡單地出了殯,沒有人相送,沒有人啼哭,只偷偷叫人招去了皇陵的側室,唯有一人躲在暗處捂了嘴算是送了一程。
這日,似乎是一個好日子,陽光燦爛,秋高氣爽,涼風習習,滿庭芬芳。
確實是一個令人心曠神怡的日子。
後宮的一處八角亭下,薄言與淑妃對弈其間,薄言巧落一子,淑妃笑道:“連著與你下了幾局,輸多贏少?!?
薄言淺笑道:“淑妃娘娘纔是技高一籌,不嫌鄙人笨拙,惜心相讓而已。”
“這幾日,本宮瞧著你與姮兒相處的很是融洽,姮兒的笑容是越發的燦爛了,本宮很是欣慰?!泵媲氨⊙允帐傲诵缕寰郑珏槒牡膿炱鹆撕谧勇湎?。
“不僅娘娘欣慰,家母亦很是欣慰?!北⊙砸喔鴶[了一粒白子:“家母曾以死相逼,要鄙人高攀,成爲大豐國的第三位駙馬。”
“茍夫人雖然一介婦仁,卻比你與茍將軍更爲明白事理,所謂良禽擇木而棲,大抵說得就是這個理?!笔珏裆粚W⒅灞P,看似隨口而論甚是無意,卻說得有筋有骨。
“娘娘所言甚是,可是家父爲人忠守承諾,他以爲,當年是皇上親自擬下的聖旨,若非文家主動請旨退婚,怕是很難說服家父……”
“若本宮是文家,本宮更不會在這風尖浪口上主動招怨。”淑妃睨了一些薄言,落下一子後伸手招來茶盞,提起盞蓋拘著茶葉啜了一口,接著道:“而本宮若是茍將軍,自然更會念一念後輩的前途,一個是駙馬,一個是賤民,於榮華富貴,哪個更重要一些,本宮以爲,不需再要考慮便可定論?!?
薄言聽著心裡騰上半絲忿然,然則面上卻與方纔無異,連習慣性皺眉的動作也抵制得很好:“家父脾氣倔強,以爲先來後道,總是得有一個順序。而家母雖望子成龍,卻也不得說服?!?
“茍夫是一個聰明的女人,是以,她轉而說服你,希望你能說服茍將軍。”淑妃擡眼望向薄言,微微一笑,確實傾城。
薄言亦勾起了嘴角,微笑著聽淑幻繼續道:“而你此番直接尋來本宮,不外乎要探一探本宮的風聲?!?
“娘娘睿智,什麼事都瞞不過您的慧眼?!北⊙赃m時的獻媚道,眼風卻往淑妃身後的假山,那裡的聳動的人影掃去。只見那人影一閃,很快就隱入假山。
淑妃擡眼瞄了瞄薄言,嘴角含笑:“如此已過數盤棋局,可作何感想?”
薄言並未回答,而是小皺了眉頭將視線投的棋盤上。在外人看來這斯是在爲棋局的勝敗做著籌謀。
淑妃涼涼地瞥了薄言一眼,垂眸在薄言的眼皮底下落下棋子,“啪”的一聲清脆又響亮。
薄言恍然回神,看似只是隨意在某處落下一子。收回手擡頭直視淑妃,抱拳作揖道:“在此之前,鄙人有幾個問題已然憋在心裡多時,望娘娘仁慈,不吝賜教一二?!?
“若是爲貞妃,本宮無可奉告?!笔珏鷮⑻崞鸬钠遄觼G下棋盆中,收起嘴角的笑意,乾乾的說道。
“娘娘誤會,貞妃娘娘已故,舊事亦不再重提?!北⊙砸桓本犹故幨?,“後宮之爭本不該鄙人過問,不過即要聯姻,那鄙人便斗膽相詢:後宮論輩份,現如今,唯有娘娘纔是最有資歷,又協管六宮之權,皇后之位可謂是手到擒來,何以再需聯姻?此爲其一,其二,家父雖爲二品驃騎大將軍,然而卻常年駐守兗州,且從來是獨來獨往,且卻不知娘娘在重位將軍之間爲何偏偏要選中家父;其三,姮公主常居深宮可能不知,重位將軍之前,除了鄙人,尚有青州的常大將軍幺子尚無婚配,又在軍中擔任中將要職,不似鄙人不學無數,比起鄙人,年輕有爲,相貌倜儻的常中將怕是更爲合適吧。”
淑妃掉起眼角涼涼地看著薄言,靜聽他一口氣說完,方呡嘴一笑:“事隔幾日,看來,你是有備而來了?!?
薄言含笑點頭,滿臉歉意:“家父固執已見,墨守成規,家母算是說得脣舌抽筋也說服不了家父。鄙人猜想,以上三個問題正是家父所顧慮的,便在去說服家父之前先問一問娘娘,望娘娘可答疑一二。”
“普天之下,後宮的女人饒是榮華富貴享之不盡,但外人又如何知曉身在後宮的煎熬與無奈?!笔珏毖弁赜质捌鹉碓谥搁g把玩的棋子,幽幽嘆了聲,繼續道,“本宮雖有姮兒相伴,然而姮兒畢竟是女兒身,一旦做做妻子終要離我而去。與其叫皇上隨意指了門親事,倒不如選擇一位不僅以幫襯到你且還知根知底的人。你是貞妃與皇上挑上的,又有青木道人爲媒,錯不了。”
“所以娘娘不惜以流雲山中的毒菇陷害貞妃娘娘,更是陷害文家退卻了這門親事,一石二鳥?!北⊙栽掍h一轉,精明的星眸洞查在淑妃急轉的雙眸上。
卻也見淑妃神不慌心不亂的小笑兩聲,後道:“這纔是你此行的目的!”
薄言收斂眼色,微笑而道:“不敢,突發有感,冒犯之處,望娘娘恕罪?!?
“若本宮承認呢,你是打算告發本宮?”淑妃輕輕的瞅準了一個位置添下指間的棋子,眼風掃了眼薄言,看似漫不經心的說道,“除皇上外,本宮從來不曾瞧過姮兒拿正眼去瞧別的男子,而你卻是例外。姮兒一片癡心,幾次三番地揹著本宮幫襯與你,相較於文芣苢,相信你更能體會到誰纔是真心以待。”
薄言默了默:“娘娘言中無不表達了對公主的關愛,可是娘娘明知公主視貞妃娘娘爲親母,卻在暗中加害,難道娘娘不怕被公主知曉對你另眼相看嗎?”
“哈哈哈,親母?”淑妃“啪”地一聲拍在棋盤上,驚得盤上的棋子如數竄起,再落回棋盤時“啪啪”聲一片,“本宮纔是她的生母,懷胎十月,費盡心血只爲護她安全落地??苫噬夏?,皇上心疼貞妃無緣生子,未出月子便像姮兒抱去給她撫養。雖然是一個公主,也是本宮的心疼肉?!?
淑妃越說越是激動,忿然起身出指一橫,恰恰指向身後的假山:“她貞妃憑什麼撫養我的姮兒,憑什麼奪走本宮拼了性命生下的姮兒。本宮恨,恨皇上眼裡唯有貞妃,不顧本宮死活;更恨姮兒認賊做母。她所擁有的一切,就本該是本宮的,包括皇上,包括姮兒,包括這後宮的一切?!?
薄言端起淑妃方纔喝過的茶盞,遞給淑妃,且道:“娘娘莫要動氣,若是隔牆有耳叫有心人聽了去傳到皇上耳裡便不好了,且喝口茶靜靜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