芣苢隱在一株稍微高大的樟樹之後等待車雲子的到來,借這空檔探出半個腦袋瞅著眼前被兩條豺狗前後夾擊之下驚恐萬狀的緋紅翠綠。依芣苢多年修道的眼光來辨,那兩名與自己年紀相若的女子怕是難以在狗嘴下逃出生天了。只因那緋紅錦衫的女子摔倒在地,一面捂著受了傷的腳裸,一面掙扎著起身未果,倒是那身著翠綠衣衫的女子捨身忘死的護著緋紅女子,大有與其同生共死的派頭。再將觀察的目光移到一前一後的兩隻豺狗上——咦,那隻豺狗的後腿有被獵夾夾過的傷痕,莫不是幾月前將將被自己教訓過的那隻?
狐疑之餘,眼見豺狗饞涎欲滴的步步臨近,而車雲子卻遲遲不到。芣苢估摸著車雲子好歹也是個以武強身的主,腳程應該不會比她這個以武健身的花把式慢上多少。便咬咬牙,跺跺腳,整一整道袍跳出賴以藏身的樟樹。在豺狗由意外變警告且的貪婪目光下,硬著頭皮展開馬步以備不時之需。
芣苢哆嗦著玉蔥指一豎,指著前方相近的那隻相對來說有些“交情”的豺狗道:“小灰灰你又不乖了,放著好好的青草嫩嫩的綠葉不吃,非要任性學人家開葷,瞧瞧你累了一身口水又沒討到腥,何必呢?快快摒除貪念回家去吧,小道自當度你修道成佛,助你遠離六道不再輪迴?!?
前方兩丈外的翠綠女子聞言,嚥了咽口水不置信道:“姑,姑,姑子,它,它,它們是,是畜生!”言下之意便是芣苢在對牛彈琴,多此一舉。
兩條豺狼似是響應女子的話,幾聲低鳴算是通了氣,其中被芣苢指著的那隻流著興奮的唾液踩著興奮的步履掉轉槍頭直朝芣苢而來。芣苢扎得不算穩當的馬步開始發抖,雙目則是盯著那隻逐步而來的豺狗不敢存有絲毫的鬆懈,只敢將餘光往旁處搜尋車雲子的身影,切盼車雲子能夠及時跳出來救她於狗嘴之下。
盼歸盼,然嘴裡仍不忘執起那口泉水叮咚的嗓音以圖說服豺狗棄惡從善:“道法有云:持而盈之,不如其已;揣而銳之,不可長保。爾等鋒芒太露,是必自埋禍殃,不如聽小道的勸,就此收爪閉齒,潛心修煉,假以時日必可得道升——娘吖——”
那條豺狗顯然不是吃素的,更顯然是厭煩及了芣苢的孜孜不倦,不具耐性的騰躍著前腿,這一躍竟蹦出來二丈多高,並以優美的孤度堪堪直衝芣苢。
芣苢一向認爲性命與愛心是成正比的,一旦性命沒了其他也是枉然。眼見豺狗迎面撲來,芣苢哪有不逃的道理。馬步抖歸抖卻愣是跳得飛快,三下兩下間已順勢爬上就旁的那株樟樹上,動作之敏捷完全不亞於靈巧的松鼠,顯然這種活幹得絕非少數。
豺狗撲了空,張口望著坐在三丈開外的枝桿上鬼臉相向的芣苢,涎液流得無奈。在另一條豺狗的招呼下,棄難求易,雙雙往癱軟在地的緋紅翠綠方向而去。
“還愣著幹嘛,等著喂狗啊,還不快些往樹上爬!”芣苢眼巴巴的望著兩條豺狗雙雙逼向緋紅翠綠,急得直咬牙,恨不得自己直接替她們爬。
“我家,我家小姐腳上受了傷,別說是上樹了,便是逃也逃不了,我死不要緊,但請姑子救救我家小姐。”翠綠咬著煞白的脣,鐵青了臉色卻也張手護在自家小姐身前,忠心可表天地可鑑。
豺狗哪能等他們商量好了救誰,伏起前肢,幹吼了兩聲似是助力,吼聲間騰得飛快,芣苢不忍血腥相見,揪著一顆心閉眼急叫:“師哥快來啊,救人命啊——”
“嗷——嗚……嗷——嗚……”
聽著聲音似乎是豺狗落敗而逃,只道是車雲子及時趕到,美女當前英勇不凡。芣苢將心一寬,睜開一目試著探去,卻見那一抹兩抹緋紅翠綠前多了一抹純白。瞧著那身純白在山風的撩動下衣袂飄飄,恰如天空浮雲,神兮秘兮定然不是終日道袍加身體形健壯五觀端正的車雲子。
芣苢又睜開一目,本著好奇再好奇,且光明正大的偷窺著樹下這位白袍男子,光是瞧著背影便覺得英挺,卻不知正面是一個怎樣的英挺法。心裡下意識的與數十日前在山下偶遇的那位自稱薄言的男子生了比較之心,卻是不分伯仲。
翠綠女子大口的呼吸著以平心境,扶著身後的緋紅女子挨著松樹坐下,方朝白袍男子叩拜救命之恩:“奴婢竹笙替我家小姐謝過公子救命大恩。”
聽到翠綠丫頭說話,芣苢的視線不由自主的落到了那位緋紅小姐身上。許是驚嚇過度,美麗的五觀已是面若死灰,神情麻木已近呆滯,胸口起浮不定甚是跌宕。芣苢不免搖頭嘆息:真真是位柔弱得經不得嚇的小姐。
對於竹笙的叩謝白袍男子只輕輕嗯了一聲算是領會,繼而雙眉顰蹙側目而道:“看夠了嗎?”
芣苢將心一震,明明那聲音不大,卻不知爲何叫她心悸波動。當下也未多想,只當是偷窺女子家沐浴被當事人當場逮住的尷尬。便笑得訕訕,抱著樹桿不大文雅地滑了下來,最後整去道袍上的褶皺,扯出一臉的明豔施禮道:“這位男菩薩英勇無敵氣概雲天白袍加身,真真是天邊浮雲。令小道心生敬意,傾心不矣,但不知男菩薩姓啥名誰,家住何地,切望如實相告,以慰小道結交之心?!?
白袍男子轉過身姿面向芣苢,雙眉微展,眼角帶過一絲笑意:“鄙人薄言,想來車前子道姑貴人多忘事,怕早已不記得鄙人了?!?
芣苢纔將看得真切,前方這位目若朗星面若冠玉且一襲白袍清新俊逸的英挺美男子,不正是那日由天而降惜字如金的高人薄言嗎!
芣苢驚喜過望,疾步而去:“是你!真真是你!”下一秒纖纖素手已搭向薄言的袖口,半是扭捏半是矜持道:“不想,不想小道與薄言道友甚是有緣,前後兩次皆於流雲山相遇,但不知這緣是否如道法中所講緣定前世情定今生那般的緣?!比绱隋氤咧?,饒是芣苢聲若細蚊,卻也叫薄言聽得雙眉頻頻蹙起,不動聲色的拂開芣苢不甚規矩的手。
芣苢正要再次表示內心的驚喜之情,卻被兩道來自不同方向的不甚識時務的聲音打斷,一個氣咽聲絲不絕如縷:“本……姮兒多謝公子搭救,啊——好痛!”一個聲如洪鐘穿雲裂石:“師妹,師妹可是無恙?”
一弱一強的兩道聲音似約好了一般前後而至,生生攪了芣苢結交的興致。見薄言已朝那位經不得嚇的緋紅小姐姮兒走去了,頓覺心裡空空如也,索然無味。頗是懊惱的回頭瞅著正奮力撐枝撥葉一搖一擺一跌一跛走得萬分辛苦的車雲子,提步近前不忘挖苦:“師哥遲遲未來救人不說,還弄得一身狼狽,難不成是遇見了惡狼並與其一番生死搏鬥了?”
車雲子即想哭又想笑,最後反倒板起一張棺材板樣的臉瞪著芣苢:“師妹還好意思說,若不是師妹挖得陷阱雜亂無章,貧道何故不慎跌入其中落得一身狼狽,險些誤害了人命!”
芣苢額門一拍,方纔想起過去幾年裡因著無所事事便在這一帶挖了不少陷阱用以教訓那些神出鬼沒的豺狗野狼。若非車雲子提起來還真忘得七七八八了。
當下自覺理虧,老實的扶起車雲子不再言語。一面拍去粘在他身上的黃土草屑,一面有意無意的將車雲子扶來夾在姮姑娘與薄言之間坐下。
如此一來,薄言不得不收起正按摩姮姑娘高腫的腳裸的手,甚是自覺的站往一處。
芣苢頗爲得意,特特哼起小調藉以忽略強弱不一且相生映輝的兩記白眼。強的那記自然是源自那位護主心切的翠綠丫頭竹笙,而弱的那記則是來自驚嚇過度將將緩神卻毅然朝薄言暗送秋波的緋紅小姐姮兒了。
這一強一弱的兩記白眼見芣苢一身銅皮鐵骨槍矛不穿,便轉移了目標殺向不甚識趣的車雲子身上。
車雲子苦受波及,甚覺無辜。幾次意欲騰挪屁股又礙於芣苢的灼灼烈目只好硬著頭皮作罷,只覺身臨其境在這三重大山的壓迫之下忒是受傷。吞嚥了口水最後朝薄言勉強扯出一個笑容藉以舒緩壓力不至受傷太過。
只聞車雲子訕道:“幸好巧遇薄言道友,不然後果委實不堪想象,呵呵,不堪相象?!?
薄言只是淡淡的點了點頭權作迴應,轉而又道:“這位姮姑娘崴了腳,眼見天色愈黑,不甚方便下山,不知可否借道長的道觀一???”
言語雖是輕淡,但言中之意卻透出了關懷,相較於面色緋紅的姮兒,芣苢自是大大的不願,忙不迭朝車雲子使了眼色。
車雲子本欲應承,但得芣苢的暗示,心道直接拒絕未免十分的不盡人情,便迂迴道:“薄言道友菩薩之心古道熱腸,貧道甚感敬佩,傾心不矣。但不知薄言道友姓啥名誰,家住何……”將將說到這裡,車雲子觸了電般煞住口舌,鮮綠了臉色一面自我安慰乃是深受芣苢長日摧殘毒害所致,一面訕訕的望著薄言,見其眉間“川”字猶見,忙不迭改口道:“貧道正有此意,呵呵,正有此意?!?
車雲子那廂才改了口,這廂芣苢瞬間便如泄了氣的皮球。但轉念又以“修道之人若不爲善,啓非是背道而馳?”這般具有胸襟的話來寬慰自己。杏眼瞟一瞟薄言心念又轉,若是去觀裡小住,這位薄言道友必也隨行,如此一來啓不是緣上加緣?這麼一想大有一種拔雲見月之感,不禁心花怒放笑逐顏開,甚覺車雲子英明。
然見自己兩念三念間,這位薄言道友已伸手彎腰正欲扶起姮兒,芣苢不禁有些著急,心道自己的緣分啓能叫旁的女子沾去了便宜。是以正經了臉色,出聲制止:“道法有云:男女相授不親,薄言道友自重!”
暮風捲過,枝雲沙沙作響。其中有那麼一片兩片折失了水分的葉子不堪重負斷枝而下,將將在薄言與姮兒雙雙頓住的兩手間的隙縫中落下,還塵歸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