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則小二雙目驀地一睜,兩隻眼珠子精光亮得宛如添足了桐油的燈盞:“既是如此,二位更應要多多相處,藉機增近感情纔是?!?
芣苢忙不迭將頭點得小雞啄米般甚是殷勤:“此言甚得我心,甚得我心?!?
與之有著截然反差的薄言,一記冷眼增添了諸多怨氣:“此乃我夫妻之間的私事,小二哥未免管得寬了些。”話音方落薄言的臉色噌噌噌的在花紅與柳綠之間不斷的轉換,虛拳擡了擡就要置在嘴角,然而餘光巧然瞄見掩嘴偷笑的芣苢,顰蹙著眉頭硬是將虛拳壓了回去。
小二見狀,取來肩上的布巾糊亂抹了把額頭上的虛汗,同時對其二人也改了稱呼:“自然自然,公子與姑娘的私事小的管不得,只是眼下大雨來得急去得緩,客棧人滿爲患,掌櫃的意思能否請公子行行好,小兩口的將就擠擠,騰出一間房暫且讓給其他客人……”
“行!”
“不行!”
小二巴巴地望著兩人,拽著布巾忒是爲難:“這,是行或不行?”
“行!”
“不行!”
是夜,芣苢撩開帳簾,偷眼瞄向那條遠離牀榻的凳子。凳子上的薄言背向牀榻,猶自打坐靜心入定,但天曉得是入定了還是反覆溫習清心訣。
芣苢放下賬簾,翻了個身聆聽窗外的瀝瀝雨聲。她甚少如此靜心思考,然則愈思愈是感到莫名,幾曾何時,她芣苢竟會對陌生男子完全傾心依戀死心踏地至此,即便與其朝夕相處的師哥車雲子也從未產生如此微秒的想法。
回想起第一眼偶遇薄言伊始,似乎便被他身上所散發出來的某種氣息所吸引。那是種似曾相識的氣息,彷彿便是上輩子便留下的訊號,透露著她芣苢的緣分之所在。或許便是這種訊號撥動了芣苢深處的那根弦,同時留下了一顆名爲“情愫”的種子,並以逐電追風的速度萌芽滋長。
思緒間,又翻了個身。
忍不住又撩開賬角,支著下巴滴溜溜地瞅著薄言挺直的背影。那真是一個令人感覺十分灑脫又且充滿柔情的背影,叫人忍不住便產生出一種想要抱住這個背影的想法。想到此,芣苢“唰”得臉色通紅,忙將捂住臉翻個身,甩去那擾心亂神的羞怯。
撫平了心靜,芣苢玩弄起落於榻上的發稍,又巴巴地瞄向賬外的背影,可以萬分的肯定與堅信,她歡喜極了薄言,自打第一眼,便歡喜上了。
既然是爹爹孃親尋思著她嫁人,她何必放棄如此令她怦然心動且對她關懷備至的人呢——是以兗州悔婚勢在必行。將這樣一位橫看豎看都比那茍家的小子出色的女婿往府中一擺,爹爹孃親定也十分的歡喜。
當然,這成與不成,還得看芣苢這出美人計甚不甚用。
主意一旦敲定,芣苢片刻也等不得。
所謂心動不如馬上行動,當下便撩開賬簾赤著裸足,屏住了呼息貓著腰,偷偷又摸摸地藉著微弱到隨時都有可能熄滅的燈盞摸向薄言所在之地。
一路摸去順風順水的甚是順利,薄言也是閉目打坐一臉祥和。芣苢試著在薄言眼前晃動著爪子,果然是眉不跳氣不亂已然入定。
昏暗的燈火下,面龐的輪廓只依稀辨出大概,瞧得不甚過隱。芣苢索性搬來燈盞,用剪子剔去燈芯上的灰垢,順間,房中堂亮了不少。
突兀的光亮怕驚醒了打坐之人,芣苢忙不迭攏住火光覷一覷薄言,見其眉淡神清一派安然,方按捺住竊喜的心緒湊上燈盞瞧個仔細。
這男子,誠然是一位令萬千少女止不住春心蕩漾的美男子。
青帶束髮,散落了幾屢飄於鬢前,是爲淡定優雅,然當微風拂面時,又爲氣宇軒昂;濃黑的劍眉下,眼瞼遮掩了幽深璀璨的瞳仁,也襯托了眉心淡淡的“川”印如夢幻般玄妙;加之有那挺鼻薄脣白膚嫩肌,果不其然,真真是玉質金相的白臉小生。
芣苢抹一抹嘴角口水,歎爲觀止:“平日裡不曾細看,當真可惜,嘖嘖,這五觀,簡直是完美無缺,精緻之極——驚爲天人,真真是驚爲天人吶!”
芣苢心悸恍若驚濤拍岸顫動不止,若將這樣一位美男子拐回長安,爹爹孃親哪裡還會生氣,指不定直接將他給綁了免得逃走。嘻嘻……
偷樂之餘,憂心難免,這一大活人的,該如何拐呢?
芣苢就近尋了處地方擱下燈盞,蹲在薄言坐前,雙掌托腮,十指輕彈。
驀地,芣苢只覺天靈處光亮一閃,俗話說生米煮成熟飯,便是教導世人先斬後湊。若是她今夜便將眼前這“生米”往“熟飯”上煮了,只怕薄言責任加身難逃她芣苢的手掌心!
思及此,芣苢自認聰明而癡癡笑得甚是得意,猶自樂在其中。
此法一旦在腦中形成,再去瞧薄言時,那哪裡還是個人,簡直是一盤精緻的佳餚,秀色可餐的佳餚。瞧得芣苢心悸一撥猶勝一撥的亂,恍惚間只覺那佳餚猶自在盤中擠眉弄眼地做著無言的邀請。如此,芣苢的十指哪裡還能按捺的住,像被下了迷魂咒般攀上那*心神的俊美五觀。
指間纔將觸上薄言的臉頰,恰如前次,麻癢的電流瞬間騰轉全身。然而有了前次經驗,芣苢並未急著拿開,而是深吸一氣,繼而將鼻眼口耳依次撫摸個透底。
若說如此作爲,臉皮甚厚如芣苢者也是頭一糟。是以手上摸歸摸,心下卻是惶惶不安,雙頰滾燙的猶如火燒火燎般忒是難受。
而觸手的清涼好似甘泉,無不誘惑著芣苢貼身上前。冥冥中,臉纔將貼上,瞬間便有一股清涼迎頭而下,好不爽快。
此時,芣苢似著了魔咒中了降頭般不知饜足,玉蔥般的手指輕狂撩動,撩開薄言的領口摸索上了那結實的胸膛。
驀然,胸膛的那隻尚在摸索的手被人握?。骸巴J?!”
突來的斥喝,並未喝停芣苢瘋狂的舉動,該貼著的繼續貼著,該摸著的也想繼續摸著,無奈手被抓得緊,只得軟語央求:“我要——”雙脣滑著薄言的頰邊一啓一合,心似浮雲,身如飛絮,氣若游絲。
薄言自認把持君子之道理智如斯,是以對於芣苢出言赤裸裸的挑性捺了幾捺最後只落得了一個顫慄,吞嚥了口水疾聲道:“你要什麼?”
“要——”
“要什麼?”一滴冷汗自薄言額上竄下。
芣苢臻首微擡,對著薄言的耳垂輕輕吹出一氣:“小相公,便乖乖地從了小道,保你舒舒服服的?!?
“別這樣,不然我要叫了。”
“芣苢,醒醒!”恍然間,似乎有兩個聲音同時響起,一弱一強,一柔一剛。
芣苢恍覺不對,睜大微瞌的雙眸瞧去,赫然瞧見薄言就站在眼前,冷然了一雙星眸,顰蹙了一雙眉,鐵青了一張俊臉,樣子好不嚇人。
芣苢顫抖了脣,猛得推開懷裡的人。豈料立在眼前的,赫然是兩個薄言,一個冷凜剛硬,一個扭捏羞柔。而且兩個薄言在眼前不住的變幻著身形,一變雙,雙變四,還不止,四變八,八變十六,十六變……越來越多,越來越多……
芣苢只覺頭痛無比,捧額不住的吶喊:“太多了太多了,一個足矣,一個足矣……”
“你做夢了!”溫溫實實的聲音由頭上響起,平淡無奇的如瀝瀝細雨中的一滴細雨。
芣苢猝然坐起身來,抹去額上的冷汗涔涔,仰頭瞅向眼前一身白袍略顯高挑頎長的薄言,儘可能的瞪大睡眼惺鬆的杏眼以示無辜。
薄言皺了那雙深重的眉頭垂眸俯視:“地上涼,起來說話。”
經薄言提醒,芣苢這才後知後覺地感覺到來自地板的絲絲涼意。芣苢撅了嘴瞪著薄言:這斯忒沒良心,竟眼睜睜地瞅了自己睡地板上無動於衷。遂睹氣般揮袖一抹,意外地抹到了下巴處半粘不幹的口水。
芣苢愣神地瞅著袖口,巴眨著眼睛努力回想昨夜的情景,想著想著便自然而然的想到了自己如狐媚子上了身般慾求不滿地對眼前之人上下齊手的不雅情節。卻到底也分不清哪段是實情,哪段是夢境。
慚愧,真真慚愧的緊吶!
芣苢捂著滾燙的臉,慢慢騰騰的自地上爬起來,擡眼覷一覷薄言,細聲細語:“我如何的會睡在地上?”
薄言睨了芣苢一眼反問道:“你即也不知,我如何知曉?”對答間面色一沉不變,只是在轉身的那刻,紅暈染上了頰邊。薄言深吸了口氣,走去盆架處擰來臉帕敷去頰邊的紅暈,方丟給芣苢,回身間已恢復以往的淡然:“洗洗,下樓用膳。”
言罷猶自開門下樓,丟下握著臉帕尚在雲裡霧裡的芣苢。
芣苢巴眨著杏眼,昨夜撩人的一幕又浮上腦海,自然又不少得一陣羞怯:“難道,薄言道友真讓小道給煮了?”提起臉帕木然的抹一抹臉,變羞怯爲糾結,“這到底是煮成了還是沒煮成?”最後將臉帕往盆架邊一拋,搖頭且嘆:“唉,天亮得不是時候,真真不是時候,都不待小道煮出個所以然來?!?
洗漱完畢,芣苢不知如何打理長髮才能如昨日那白衣女子一般配襯起身上的襦裙,對著銅鏡幾廂擺弄,累得胳膊酸脖子僵,且脫落了青絲一兩簇,委實是受罪。最後只得熟門熟路地綰起了道髻。
推開雕窗,晨風夾雜著雨絲撲面而來,落得滿臉清涼。天外的傾盆大雨還在滂沱而下,一旁屋檐下的小鳥一兩隻的蜷縮著身子慄慄躲雨。
芣苢索性敞著窗便下了樓,一來是爲流通流通空氣,聊表慶祝昨夜同房之喜,若論起來,這雨也是緣分進步迅速的見證;二來是爲那可憐的小鳥們敞開方便之門,也算是修一修德積一積福。真真是用心良苦!
許是興奮,芣苢下樓的動靜也大了些,“噔噔噔”才下到了樓梯轉角,便被樓下餐堂齊唰唰的視線定格在了轉角上。芣苢忒不適應此等隆重的方式出場,是以十分生嫩且僵硬的維持著下樓梯的姿勢,青澀的瞅著餐堂之中清一色布巾束髮深衣著身的書生們,並竄下冷汗三兩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