綦愜之所言不假,鄄城縣確確是兗州的一個大縣,雖不比州府繁華卻也熱鬧。十里長街兩旁紅燈高掛,酒肆茶樓青樓雅苑一應俱全。向來在此等雅地流連忘返不知歸途的輕年才俊以及文人騷客何其之多,爲此在街道兩旁衍生了小商小販何其之多。熱鬧,也由此而起。
燈火闌珊,寬街闊步。
小商小販早已歇業(yè),卻偶有行人三三兩兩的迎面而來,或東倒西歪酒氣撲鼻,或庸簇成團推搡嬉鬧。芣苢自幼深山長大,不曾見識夜間生活的別樣繁盛,是以巴眨著雙好奇又好奇的杏目瞅得極是忙碌。
忙碌之餘,芣苢還算在百忙之中抽個空回頭瞅上一瞅,但見薄言皺著一雙眉,黑著一張臉,正懨懨地跟在身後,便也放心繼續(xù)走馬觀花。話說,自從綦愜之出現(xiàn)後,薄言的眉頭便不見舒展,眸子也是冷冰冰的不見溫和。
於此,芣苢捉摸著興許是在計較著綦愜之莫名其妙的便將他給倌上了的事。嗯,這個男人,有時候就是有那麼一絲兩絲的小器。
其實,綦愜之人挺好的,地主之宜盡得也甚是熱鬧周到。
於城門下大呼小叫地喚了聲,那城門便應聲而開;於半夜三更喚來了家中的奴僕煮來點心,完了又特特爲他們騰掃出了院樓將住。當然,這一切要撇開堆著行禮佯裝要走,卻堵在大門外殷切盼望著綦愜之回來後能勸慰她留下的廖佩瑤,可憐又在極度失望中留下怒氣騰騰的瞪視後一走了之。
綦家確實有錢,高牆大院的有,亭臺樓榭的有,花草蟲魚的也有。芣苢兀自拿長安舅府的家與之細細作了比較,庭院深深且錯落有致,不似國舅府蝸舍荊扉的雜亂無章;奴僕衆(zhòng)衆(zhòng)且規(guī)矩低調,不似國舅府沒大沒小的亂作一團;結果發(fā)現(xiàn),根本用不著細細,大致剜一眼就能比出個勝負來,長安國舅府慘敗收場。
綦府有一處空閒的內院專於留客之用。芣苢便入住於院東的落紅閣,這名字起得倒也簡單直白且富有想象力,落紅閣周圍植了一地的桃樹,桃花飄零確爲落紅物;而薄言住於院南的柳煙軒,楊柳依依四周環(huán)繞,枝茂葉碧如煙迷障目。總而言之,這盛夏當景的,滿園的翠綠不見一點緋紅著以點綴,委實障目,障目的緊。
於是,院名就歸統(tǒng)歸統(tǒng)叫桃色柳依。別有深意,真真別有深意的很吶。
昨夜高牀軟枕甚是好睡,晨光熹微,芣苢便在桃樹中左左右右兜走了三圈,愣是叫她尋不來一個桃子可以潤潤嗓子解解饞。最後歇在桃樹與柳樹相交的一處六角亭中,頗有些惆悵:“許是羣早熟的桃子,沒等得小道來便早早的讓人裹了腹,可悲可嘆吶。”
“那綦愜之昨夜沒將你餵飽嗎,一大清早的便來惦記著桃子了?”聲音淡然乏味,叫人聽了驟生懨懨之感,可見說話之人的心情甚是糟糕。
芣苢尋聲回望,果見一身純白的薄言,以清新俊逸之態(tài)劈開濃重的綠意穿梭而來。可惜眉頭仍是皺著,臉色仍是黑著,看來經(jīng)過一夜調理,心情還未調理妥當。好在芣苢是一位修道多年的道姑,清心寡慾也便不與其一般計較。
先是舒展舒展懶腰,再是甜甜一笑:“苢兒之所以會惦記著那些桃子,還不是因爲瞅見昨夜綦兄準備的點心,薄言哥哥未曾動上一動。一夜漫長,擔心薄言哥哥等不及早膳餓暈了去,便想著摘些桃子好於你先墊一墊飢。”
說話間薄言已逐步近來身前,芣苢擡頭小覷,從來都是薄言一副愛理不理的樣子,如此這般主動調侃,加之臉色不暢,於人感覺甚是陰陽怪氣了些。是以芣苢心裡多少有點惶惶,以致說話的音色愈見輕飄。
好在一席話飄完,薄言眉頭稍見舒展,臉色也稍見柔和,凝注著芣苢也是溫情滿滿。芣苢當下平一平惶惶的心境,也眨起盈亮的眸子,注視著薄言的眼睛,誰知才一注視,便深陷於那漆黑的瞳仁裡。
漆黑的瞳仁,好似霧靄靄的深秋暮景,映上了她影象,影象嬌小贏弱,如同投映在暮景中的海市蜃樓那般迷離。
兩兩相視,芣苢愣住了視線頗是緊張,以往他們也是摟過抱過,均不如今次般無措,難道是說那妖石怨念過重,到了青天白日地便能撥亂心性的地步?
才作糊亂猜思,下巴卻被薄言捏住了往上提了提,動作輕而柔,卻有意無意地撥動著芣苢的心絃,使之砰砰地跳躍著甚是激盪。
芣苢閉了眼睛,拍拍狂亂的心脈一面安撫它,一面唸唸有詞:“妖石當?shù)溃數(shù)馈?
“睜開!”這不是普通的命令,而是冷靜的命令。
芣苢倏地睜開,甚是乖覺。卻見得薄言的瞳仁近在咫尺,同時感覺到鼻端上噴來的熱氣,又倏地閉上,顫顫道:“你,你將那臉挪,挪開些,我再睜。”
薄言沒有說話,除去溫熱的氣息安靜如斯,而就是這股溫熱的氣息,好似一片片輕羽反覆滑過芣苢的脣角,*難耐的同時又在心頭上竄出某種期待,這種期待使得芣苢不經(jīng)意的要伸出舌尖去潤溼*的脣角。
驀地,伸出的舌尖極是意外地觸碰了兩片薄脣,薄脣似蜻蜓點水,點到爲止,卻如一股強烈的電流,觸得芣苢甚是驚慌縮回舌尖。可那薄脣順勢而來,隨即覆上了芣苢柔軟微張的雙脣,略顯了薄脣的溫潤中帶了絲霸道之意。
芣苢慌了神,腦袋自然而然的往後躺去欲逃離這迷人神志地觸碰。然而這個念頭才稍稍起義,卻被薄言溫實且有力的大掌捧住了嬌俏的臉龐動彈不得。薄脣也未再繼續(xù),悄悄的移了開,取而代之的是脣角兩旁的拇指輕動,撫得輕緩且溫柔,似端了無盡的愛意與濃郁的情愫。
雙脣的壓力驟減,卻仿若添了某種的失落,伴著砰砰跳動的心,芣苢將眼睛睜開一條縫,覷向薄言,但見其極是專注的凝視著她的脣,並以緩之又緩,徐之又徐的速度再次貼向她的脣。
芣苢砰然更甚,羞澀更濃,暗自思忖,與其被動待宰心慌意亂,索性高高地嘟起了嘴,主動相迎。不過——“昨夜哥哥領回來的客人呢?”聲音甜雅,然則陡然傳來得卻不是時候。
薄言俊臉一紅,在芣苢睜眼前抽手擡頭轉身踱步,動作之快簡直一氣喝成,未了還不忘握了虛拳置在嘴角乾咳以示尷尬。
“回小姐,奴婢醒來也不見福姑娘與薄公子,許是在園中逛著呢?”丫環(huán)恭順的回道。
“你下去吧,我自己找找。”
“是!”
芣苢愣愣地尚嘟著嘴,聽著園外主僕的一問一答輕呼呼的傳入耳際,不悅地睜開雙眼巴眨著,乍見一抹櫻桃紅不緊不徐地步過一片綠油油的桃林,似料準了芣苢他們所處之位直徑而來。
芣苢忙不迭斂起了女兒家的矜持與羞澀,股著腮子瞪著那萬綠叢中的一抹嫋嫋的櫻桃紅,豔麗是豔麗,然委實是煞風景了些。
櫻桃紅豔豔的立在亭前,拘著錦帕端在胸前,一派千斤小姐的甜雅,擡眼瞅向薄言的背影,道:“薄公子,果真是你?”語調彎彎轉轉的甚有驚喜,全然無視芣苢不甚友好的瞪視,風景煞得十分的徹底。
不錯,眼前這位,正是數(shù)日前於子長城內的某客棧中,以一身纖塵無染的白衣被喻爲“神仙姐姐”,又以柔弱無依的姿態(tài)挑戰(zhàn)蠻橫權勢的二爺?shù)脛伲钺崃畋⊙誀懘算懹涭秮K且心耿耿於懷的喬之姑娘。
說句心裡話,芣苢真的不願待見她,總以爲喬之姑娘會與薄言發(fā)生些令她不快的故事。呃,身爲道姑的第六感覺是非常敏銳的!
薄言迴轉身,臉色已恢復如初的淡然,但眼中卻不掩他鄉(xiāng)遇故交之的喜悅:“正是鄙人,不知喬之姑娘何時到的。”
“今早方到,聽哥哥說,昨夜巧得薄公子相助,心裡猜測或許是你,便過來看看,不想果真是。”言後又含羞帶怯的補了句,“聽了哥哥介紹,才知這位福姑娘是薄公子的義妹。”
芣苢發(fā)誓她現(xiàn)在十萬萬分的後悔,後悔昨夜心血來潮應了綦愜之的邀請,彼時如何的就沒有想到眼前這位綦喬之也是住在綦府的。
不明智,大大的不明智,真真是大大的不明智。
“福姑娘怎得瞧著臉色不甚好,可是昨夜不曾好眠?”綦喬之終於注意到了芣苢,包含驚喜的丹鳳眼眼梢一吊笑得甚是豔麗。可能是驚喜過望,愣是沒瞧出來芣苢的臉色不好不是沒睡好,而是心情不好。
“多謝綦姑娘關心,薄言哥哥待我一向關懷備至,體貼入微,是以一向好睡!”芣苢悄然移向薄言,挽起他的臂彎以表親厚。
綦喬之豔麗的笑容稍稍一僵,但隨即釋懷,笑得愈發(fā)豔麗:“福姑娘當真有趣。”
芣苢咧嘴乾巴巴笑了兩聲,權當是附和。倒是薄言出聲解釋:“芣苢心性悄皮,還望喬之姑娘莫往心裡去。”
綦喬之食指纏了錦帕掩在脣邊,含了幾分羞意:“薄公子言重了,福姑娘靈氣逼人,著實可愛的緊,自會當妹妹一般疼愛。妹妹你說是嗎?”
聽著這話芣苢心下很不是滋味,薄言於綦愜之介紹時說她是義妹,如今綦喬之又說當她是妹妹般疼愛,兩人一唱一喝的好生歡快。擡眼瞥一瞥薄言,又瞥一瞥綦喬之,但覺甚是委屈,不禁嘟了嘴道:“綦姐姐所言甚對,但凡見著我的男女們都歡喜管我喚妹妹,大抵爲了表示親厚之意,妹妹我自當歡喜受之,尊尊敬敬的喚一聲哥哥姐姐禮尚往來。可如此稱呼委實是俗透了些,深以爲綦姑娘仙姿風韻好比是天仙下凡,比不得一般的哥哥姐姐俗不可奈。唉,今日一見才知不僅是錯了,且錯得離譜,世俗終歸是世俗,世人如何能擺脫世俗圈套呢,可惜,真真可惜了。”
綦喬之微微一愣,方纔回味,“噗嗤”一笑仍不失千斤小姐的高貴甜雅:“妹妹高見,姐姐妹妹的喊著確確是落了俗氣。不過若是一直以姑娘相稱又顯得見外,不如我喚你一聲苢兒,你喚我一聲喬之,如此顯得親切又不失自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