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棧外,薄言牽來了追月已在等候,見著芣苢立馬拉著她走得急迫。
許是這兩日雨勢來得急了些,城門口也多了盤查的守衛(wèi)。但兩者之間究竟有多少的聯(lián)繫,芣苢尚未參透箇中玄妙。只是應了薄言的提醒垂首盡顯底調(diào)。纔將出了城門,便見著一隊官差殺氣騰騰地奔向流雲(yún)山方向,芣苢方纔領悟:原來是與那二爺口中的淫賊有關,流雲(yún)山山高林密,確實是將躲的好去處。
雨後的陽光總是金燦燦的甚有光澤,恰似道光仁厚普照萬物滋長。
然則芣苢支著受累的*仰天作悲痛萬狀盡情哀嚎,儼然是無心欣賞萬物被滋潤時是何等的容光煥發(fā)。
伴著芣苢的哀嚎聲聲,追月悶頭奔馳甚是暢快淋漓。瞅著日頭估莫著時辰已是巳時末午時初的光景,薄言方籲停了追月,昂首跳望:“前面過去就是汀母河,過了汀母河便到了冀州的中郡縣,取道中郡往南,便進入了兗州境地,再往東南方向便是兗州都城邑昌。”
芣苢跳下馬背,只覺得雙腿發(fā)軟地頗是天旋地轉,自一汪清潭邊尋了塊相對而言略爲乾燥平整的大石直挺挺地躺下藉以休養(yǎng)生息。昏昏沉沉地將取了薄言的最後兩字有氣無力道:“邑昌?去哪裡作啥?”
薄言眉頭小皺,袍裾將掀下馬下得甚爲瀟灑:“送你去兗州的將軍鋪,那裡安全。”言罷解了馬繮取了馬鞍,與追月附耳嘀咕了幾句,便任其往左側那片草地上奔放長空嘶鳴。
芣苢嫌棄日光刺目,便取來隨身的包裹往臉上一搭,且偷得一線安逸,悶悶的聲音自包裹下傳出:“小道瞧著那二爺?shù)哪苣鸵簿妥娱L城裡尚可威風一二,逃往此地已算得安全。莫要再奔了,小道的身子骨散架了急需將理將理。”
薄言雙目一轉將四周巡視了一番,方往清潭中拘水洗臉:“雨後河水湍急,且在這裡度上一宿,且隨意將理你那散了的骨架子,明日再起程。”言後瞟向潭邊大石上四肢大張?zhí)勺瞬簧跹庞^的芣苢,嘴角擒了一抹笑意,然而出口的言語卻是嚴肅非常,“已然入了俗世,便莫要以道家自稱,隨身的道袍也就地埋了吧,免得世人誤會我薄言自哪裡拐來道童將騙。”
芣苢聽著聲音不甚友善,自當以爲薄言小器,對二爺?shù)耐又锷星夜⒐㈧稇炎鹘锝镉嬢^,當下甚是大方的拂開掩面的包裹轉臉朝薄言訕訕陪笑道:“是,是,是,苢兒遵令。”
夜裡露重風涼,芣苢窩在篝火邊睡得不甚安生,原因無他,總歸的有那麼一隻兩隻的蚊蟲嗡嗡鳴鳴的擾人清夢。
揮袖力趕,卻不遂人願倒趕得睡意全無。芣苢撓撓頸上的紅包所幸坐直了身子,擡頭眨望朔月下的滿天星斗。頗覺長夜漫漫甚是苦楚,苦楚到斜生出對月悲鳴的想法,同時也愈發(fā)的體會孤狼夜半蹬高對月嗚呼唉哉是爲控訴哪般。
感嘆完苦楚的心境,芣苢撿起烘乾的柴火投入火堆中,燎亮得火源,霹靂啪啦地灼傷了撲火的飛蛾一兩隻。
芣苢無暇感念生命是否脆弱,且環(huán)顧四周,唯見追月站於近旁鼾聲呼鳴卻不見薄言的身影,同時身後的清潭邊多了一衣白袍作簾。
白袍映襯了篝火顯得紅紅火火甚爲閃耀,芣苢瞅著瞅著腦中驀然重現(xiàn)前次夢境中薄言在湖中媚態(tài)橫生的旖旎風情,頓生羞意。
食指相對瞇著眼無邊臆想白袍後的風情旖旎,不禁揚脣賊笑,迫不及待地想要觀一觀究竟。
思緒間,芣苢已然彎膝將移,繞過一旁睡得憨熟的追月,伏在潭邊的大石後,稍一舉目便望見薄言光了膀子泡在清潭對邊的水中。潭面波平如境,清清冷冷的反光映襯了正瞼目養(yǎng)神的薄言也顯得清清冷冷的,哪見得半絲旖旎,不免有些失望。
饒是光線不足只瞧個朦朧剪影,芣苢還是作勢雙掌捂面,盈亮有光的眸子透過指縫羞澀無邊地瞅得甚有滋味:“果然是葡萄而非包子。”
正當捂嘴偷樂之際,睨光瞥見薄言胸前掛地某物,那件物什添了水光頗顯晶亮有澤,叫芣苢好奇心大起。
芣苢卯足了眼力細瞅薄言的眉目,判斷著其面容平靜呼吸平穩(wěn)看似熟睡,又估摸著這將瞅了有半會的功夫,也不見薄言出聲阻撓或回神遮胸,想是熟睡,便大著膽子將那簾白袍扯了下來。
原本遮在白袍下的火光竄紅了整汪清潭,映得薄言清冷中多了絲魅惑。而更爲之魅惑的卻是薄言胸前垂掛的晶亮物什,經(jīng)篝火一照,眩目的光線直咧咧地折射回芣苢的眸中,叫芣苢內(nèi)心一陣驚悸,好似直接被攝去了心魂,瞪著眼張著嘴吐不出話來,迷迷惘惘地更是挪不開視線。
雙腳儼然沒了感知,如被怪力控制般脫離了芣苢大腦的控制,只麻木地淌入清潭之中。
潭水不深,只到芣苢腰間。饒是如此,冰涼的水溫愣是叫芣苢生生地吸入一口涼氣,然則涼氣雖涼卻不足以清醒芣苢如癡如惘的神志,只管深深淺淺的任自己淌著逐步往薄言近前靠去。
清潭不大,幾個沉重的呼吸間,芣苢已近在薄言跟前,貓著腰湊近去看那反著光十分炫目的物什。
那是一枚拇指大小的晶石,晶石裡包裹了一株纖巧鮮嫩的芣苢草,可惜精緻中有些紕漏,芣苢草枝葉缺了一瓣稍顯完美不夠。
不過光是如此,就已然足夠震驚芣苢的心神,驚詫的眸光攜了幾分茫然,伸手將晶石託在掌中細細查看。
入手的觸感甚是分明,絲絲涼意滲入皮膚,一路將竄的十分迅速直至心底深處,這股勢頭極爲凌厲,似要凍結住芣苢的心脈,使其目瞪口呆神志甚是怔忡。
那晶石,分別是芣苢從未見過的,但就有重重莫名濃厚的熟悉感,與重重莫名的惆悵感似濤天大浪般襲捲心頭的每處溝壑旮旯裡,直接紊亂了芣苢的呼吸,不能自如。
薄言感受到近前的異動,驀然睜開眼瞼,竟意外見到芣苢正意態(tài)怔忡的湊在胸前託著那從不離身的琥珀晶石。
薄言蹙眉閃過一絲詫異,卻很快被他掩飾下來,僵了臉色佯裝不悅:“水裡涼,回去。”
芣苢雙目尚且緊盯著掌中的晶石,恍惚間聽得薄言一喝,當下懵懵然一個不慎,腳下踩著的石子竟也滑了出去。芣苢來不及收穩(wěn)住身形,竟一頭扎入潭中昏了過去。
恍恍惚惚間,芣苢自覺身輕如燕,似有騰雲(yún)駕霧之感,便幽幽地睜開雙目,豈料這一睜竟睜得她冷汗涔涔,不過是跌在齊腰深的水潭中,怎地就駕上了雲(yún)端?難道,難道就此西去了不成?
正當輕拍臉腮企圖讓自己清醒之際,突聞腳下一個聲音陡然響起:“大膽從夷,你掌管司正要職,縱容手下貿(mào)然驕橫,以致中了青丘老狐的幻陣而全軍覆沒爲先,後又不安守火融洞中領罪反思抗旨與下仙私會,你說,該當何罪?”聲音縹緲伊始,逐漸凜冽至最後如雷貫耳甚是霹靂足以威懾八方。
芣苢受驚不小,瞪了驚駭?shù)捻油浟撕鲩W,訥訥地俯身趴於雲(yún)端探望。那種莫名的熟悉感似一記沉悶的鐘鳴,在她心間悄然震撼。但見雲(yún)下的浮雲(yún)微微顫顫的抖動著,下一秒,竟憑空幻化出一座壯麗巍然的殿堂。
殿堂內(nèi)潤玉雕棟龍騰鳳舞,雲(yún)縈霧繞仙氣杳然幾近天宮仙境。殿中上坐一位冠珠垂額,霸氣凜然甚是威儀的男子,男子正虎視殿前所跪的一男一女,雙目精光眼神銳利,足可洞察一切。
下跪男子伏地垂頭,髮髻凌亂,周身衣物焦跡斑斑,然肩平背直,十分的剛毅坦然:“從夷不甘火融洞中寂寞,故引仙子前來以供消遣。自知罪孽深重,悉聽帝尊發(fā)落,絕無怨言。”
相較於從夷的坦然自若,生死無畏,一旁同跪的女子雙肩顫巍巍的抖了幾抖,方慄慄然道:“不,不!求帝尊明查,此事錯在下仙,是下仙無視帝尊聖命,擅自闖入火融石洞中探望從夷。從夷被關於洞中自當安然思過,委實不知下仙到來。從夷只受小仙連累,不知者若是問罪確確無辜,但請帝尊降罪下仙一人。”
芣苢心中萬分的悸動,這場景竟是如此的似曾相識叫人咂舌。抿脣苦思細想,卻無從想起。心念稍動,身姿竟然飄飄然的現(xiàn)身殿中。
然而芣苢的出現(xiàn)並未驚動他人,仿若與殿中的薄霧輕紗般可有可無。
再觀那女子的請罪,使得從夷臉色驟變,正欲開口反駁,卻叫上坐那人凌厲的眼神扼殺在喉間。
“哼!”恭立一旁的留須男子瞥見上坐之人動怒,忙不迭驅指指向跪地的女子悍然道,“芣苢仙子……”
芣苢聞言驚詫更甚,驚目疑視著被稱作“芣苢仙子”的女子,且聽且往女子身處挪步過去。
“……帝尊心繫蒼生萬物,念你初登仙位,萬年修行不易,機遇巧合更是難得,故有意寬恕於你,你且坦言,乃從夷於火融洞內(nèi)暗退與你,本神便自請?zhí)婺闱箴垺!?
女子驚愕擡首,正巧對上芣苢的驚目。可她那雙眼睛並未與芣苢對視,而是直接穿透了芣苢直視那恭立的留須男子身上。
然這一擡頭,卻叫芣苢身形猛猝然一顫——那女子,竟然與她仿若同一模子雕刻而成,相貌相近分毫不差。
芣苢不可置信的仔細端詳,這一顰一眉,一輪一廓的,恍惚間,要叫芣苢生出錯覺,錯覺那跪在地上的女子分明就是她。
冷汗,順額而下!芣苢怔忡的退了兩步,拔出視線往旁邊的從夷身上移去,又是一番怔忡——那從夷赫然是薄言的相貌。芣苢連著幾番怔忡,緊退了幾步這才隱不住身形。突覺太陽穴突突直跳甚是漲疼,芣苢不禁撫額自問:這,這是夢境嗎,這真的只是夢境嗎?
將將道出心中疑慮,旦覺天地顛倒周身景緻極速旋轉,這感覺便像是置身在翁中被人推搡搖晃,搖晃的頭痛欲裂極是難忍,便捧頭伏地試圖減緩這般使人癲狂的晃動。
似乎過了許久,又似乎只在一瞬。
當週身平靜下來時,芣苢纔將擡起頭來,卻驚奇的發(fā)現(xiàn),視覺已然徹頭徹尾的換了角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