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衣和傾刃簡直成了人命收割器,手中武器廢話亂墜,血水混著雨水撲得滿身滿臉都是。他們卻連眼睛都不眨一眨,冷漠的,麻木的操縱著手中殺人的武器。用最簡單,最直接,最省力也是最殘忍的方式,冷眼看著一個又一個樓蘭兵在自己眼前倒下。
紅鸞和鐵木琛已經打了三十多個回合,兩人原本不相上下,然現在真刀*的拼,紅鸞的體力很快就比不上身爲戰場將軍的鐵木琛,應對起來漸感吃力。
時間一分分流逝,抵抗也跟著一點點吃力。在經過首輪的士氣爆發點後,人力上的懸殊漸漸顯露差距。樓蘭的軍隊仗著人多,一股腦地往城裡衝。宣城的將士們阻擋不住,且戰且退,狼狽不堪。
打了半天,紅鸞也退到了城內。不經意間一回首,看到衝進來的樓蘭軍到處亂竄,進入百姓家裡搶奪東西,頓時大怒,衝著鐵木琛吼道,“將軍好軍紀,原來就是這樣縱容手下燒殺搶掠的!”
鐵木琛冷笑森森,“小城主,你又不是第一次見我手下人做事,現在再來大驚小怪,不是晚了嗎?速速投降,本將軍或許可以大發善心饒你一命!”
紅鸞氣得直喘粗氣,胸口起伏不定。大雨早已將她的衣服打溼,儘管穿著簡制的鎧甲蓑衣,還是將她少女的身段一分分勾顯出來。雨水的沖刷,更是將她臉上的易容塗抹殆盡,露出原本清秀脫俗的面容來。
鐵木琛起先沒有注意,兩人這一說話間目光在紅鸞身上一索,目光一閃,變換不定,眼中閃著搜索到獵物的光芒,“你是女人!你竟然是女人!哈哈哈!”
鐵木琛仰天大笑,笑得紅鸞一陣瑟瑟的冷。
她冷冷地看著鐵木琛笑完,一橫手中的刀,“是,我是女人!可惜堂堂樓蘭大將軍,連個女人都打不到,真是笑掉大牙!”
鐵木琛眼露精光,“下面,你就知道我能不能抓到你了!”
長槍一扔,鐵木琛突然棄馬躍起。這一躍便是三丈高,凌空中寒光一閃,一條鎖鏈嘩地一下展開,被他舞出一片銀光,鋪天蓋地壓了下來。
紅鸞不敢輕敵,雙目一瞇亦從馬上躍起,手中大刀在身前一劃,刀鋒如匹練,裹著凜冽肅殺的寒氣激射而出。
兩項裡一個碰撞,發出轟的一聲巨響,威力之大,轟的在身周廝殺的將士全都飛了出去,炸開一片血霧迷濛。
鐵木琛和紅鸞卻好似沒看到一般,半空裡一個騰身,打到近前。鎖鏈和刀鋒碰撞,又是一陣刺耳嘶磨之音,濺起一片火花。
鐵木琛出手力道極大,帶著一種雄渾之氣。招招狠辣勇猛,一看就是沙場久戰練就的硬家功夫。紅鸞不知自己什麼原因,內力總是接濟不上,每每到了要發力的時候便覺得胸中一堵,一口氣接不上來。若是她反應極快,身法又靈巧,怕是就早就被對方所擒了。對此,紅鸞暗暗惱恨不已。
兩人打得風雨擊飛,天昏地暗。紅鸞自知硬碰沒有好處,且戰且停,且停且退,很快便退到了城內深處。鐵木琛一心想要抓住紅鸞,且對宣城有了志在必得之心,絲毫不在意自己已經殺到了城內,反而有種洋洋自得之感。
雨越發的大,天越發地陰沉。天地昏暗,烏雲滾滾,沉沉地壓下來,好似蒼穹都隨著這場絕地廝殺而翻滾震動起來。一聲聲轟響震得人耳膜發痛,一道道閃電好似開山巨斧,似要將那萬里蒼穹劈裂粉碎。
“噼啪!”
又是一道巨雷伴著電閃,劃破大半個空際,將黑沉的天空照得晝亮。這一劈實在巨大兇猛,自蒼穹灌頂而下,落在城郊處的山巔。
“轟——”
大地突然顫抖起來,連著身前身後的房屋都跟著震動不已,一點點分裂。磚瓦簌簌的落,很快便倒塌一片。
紅鸞避開鐵木琛又一連番的攻勢,擡手抹了把臉上的雨水,瞇眼看了看不遠處隱隱晃動的山巒,面露慌色。忽的一轉身,腳下發力,一頓而逃。
鐵木琛哪裡肯罷手,見紅鸞已呈敗象,當下哈哈一笑,提步跟隨緊追不捨。
兩人繞著大街小巷房屋農舍你追我趕,所經之處房屋塌陷無數。大地還在晃動,還在廝打的士兵們慢慢停了手,仰頭看天看地看腳下,漸漸露出驚恐之色。這天塌地陷的感覺,對於本就多山的西涼來說本就不算陌生。
“地震,是地震!地震來了!”
不知誰先喊了一聲,緊接著更多的人喊叫起來。哪裡還有人再去管什麼攻城略地,四下裡一片大亂,搶來的東西也不要了,全都奪路而逃,向著城門的方向涌去。
到了這個時候,鐵木琛要是還不能發現不對,他真的妄作這個將軍了。然他卻不像那些奮力逃跑的士兵,只死死地盯著紅鸞。
忽然,城門處爆發出一聲驚天怒吼,巨大的砸門聲,混著叫囂怒罵聲,不用想也知道發生了什麼。
紅鸞停下奔跑的腳步,依靠在一截斷牆邊喘氣,臉上露出釋然的笑。這一鬆力,才知道自己其實早已力竭,冰冷的雨水落在身上,之前沒覺得有什麼,此時卻感到渾身淒寒。瑟瑟地抖著身子,再擡頭,連視線都有些模糊。
“你鎖了城門!你要拉著我們所有人陪葬!”鐵木琛四下裡一掃,這才發現剩下來的竟然全都是他樓蘭的將士,哪裡還有宣城人的影子?他瞪著紅鸞,目光狠戾,眼布血絲。那兇悍狠惡的樣子,恨不得將紅鸞撕成碎片。
紅鸞重重的喘著粗氣,看著看著一步步逼近的鐵木琛無畏地笑。她動了動提刀的手,卻發現自己竟然再使不出半分力氣。想要從內息提一口氣上來,哪知這一提,提上來的卻是一大口腥甜。她原本想要忍著,卻在聽到鐵木琛那怒不可遏的話時笑出了聲。這一笑,便是一大口的血噴了出來,撲了對面鐵木琛一頭一臉,又很快混著雨水落遍全身。
此時的宣城已經有一大半都成了廢墟,到處響徹著大地龜裂的嘶吼和士兵驚恐的喊叫。紅鸞回頭看了看遠處的浮屠山,山體一面已經滑下一大片的泥石,很快,那些泥石就會翻滾到這裡,把這座城完全覆蓋。
該是幸運還是不幸?拼到最後,保住了百姓,卻還是毀了這座城。而同樣是人命,宣城的百姓活了,卻拉了五萬樓蘭將士來陪葬。和她一起,於今日深埋於此。五萬條人命,何其龐大的數字,無論是什麼原因,她終究還是造了孽。屠城,屠的是自己的城,埋葬的,是他人的命。
仰天,望著漫天迷濛不清的雨霧,紅鸞悽然一笑,對著鐵木琛道,“動手吧,爲你自己,爲你手下的那些人報仇。憑著你的功夫,也許你還能趕在最後一刻離開?!?
天地震動,震耳轟鳴。
鐵木琛強穩著腳下顫動不已的土地,青石板已經碎裂成塊。他看著露出決然之色的紅鸞,鎖鏈一揮從旁處勾回一把刀。那是插在他樓蘭士兵身體裡的刀,刀上還染著那士兵的血。刀握手中,高高舉起,“既然如此,就別怪我辣手無情,拿你來祭奠我樓蘭將士的亡魂!”
長刀高舉,沖刷在風雨裡的刀鋒,泛出陣陣森寒冷的光,哪怕是在這雨霧裡都把紅鸞的眼睛刺得瞇成了一條縫。
彎脣一笑,紅鸞輕輕地閉上眼睛,心底,明明是很平靜的,卻不知爲何突然泛起一絲痛。那是自深層某處被勾出,一絲絲一縷縷,牽動心脈蔓延至整個胸腔的痛楚。痛中,有一個叫做遺憾的東西,萌芽,生長,蓬勃。
“噗——”
一蓬熱血撲了紅鸞一頭一臉。溫熱粘膩的感覺,帶著絲絲腥甜,是血的味道。心雖然還在痛,卻不是兵刃穿過血肉的那種。那這血,又是怎麼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