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冷的笑話??！”紅鸞佯裝打了個哆嗦，“聽殺手頭頭說不要傷及無辜，真是本世紀(jì)最大的冷笑話。人生百年死，早死早投胎，說不定下一世他們能投到更好的地方去呢。何必留在這個世界做沒有自由的奴隸，任人驅(qū)使？”
“沒有自由的奴隸……”月無痕輕念著這幾個字，一時間神情竟有些恍惚。
紅鸞好奇地湊到他跟前，睜著大大的眼睛打量起冰山美男難得的恍惚。只可惜人家的發(fā)愣只是一瞬，很快便清醒過來。
淡漠的眸子對上那閃亮亮的眼睛，快速地閃過一抹慌亂。月無痕別過頭，抿著薄而紅豔的脣，冷聲道，“你時常這麼不知自重，盯著男人看嗎？”
不自重？紅鸞愣了愣，隨即冷笑，“是??！本姑娘向來不知廉恥，專愛盯著長得俊俏的男人看。誰讓咱們的月大樓主玉樹臨風(fēng)英俊瀟灑呢！”
“那你該去看你的師兄或者鳳墨曦，我沒什麼好看的。要看，也就這把劍還能看看！”月無痕驀地將劍橫在他與紅鸞之間，瞬間，室內(nèi)的溫度又降了幾分。
紅鸞擰了擰眉，又很快放開。眼珠子滴溜溜一轉(zhuǎn)，脣邊揚(yáng)起一抹不懷好意的笑。今晚在鳳墨曦那兒吃的虧，也許可以在這塊冰山上撈回來？
這樣想著，脣邊的笑意越發(fā)擴(kuò)大。紅鸞忽地湊上前，也不管那橫在兩人之間的劍到底有多麼冷冽多麼危險，伸出一根手指，一點(diǎn)點(diǎn)將它推到一旁。而女子帶著特有馨香的呼吸，卻離那張如寒冰雕塑似的臉越來越近。近到，溫?zé)岬暮粑鼑娺^去，能看到那如扇長睫微微顫動。
這是第一次，有一個女人靠他這麼近。那軟軟的，甜甜的味道，完全不同於這二十多年來所接觸過的冰冷，血腥。那腐朽到麻木的死亡氣息，早已成了他生命中不可或缺習(xí)以爲(wèi)常的東西，跟此時迎面撲來的香甜，溫暖，是那麼的格格不入，不相協(xié)調(diào)。
他們，根本就是兩個世界的人！
這個意識，一經(jīng)念起，就讓月無痕一震?；腥粢粨糁劐N重重砸在胸口，讓他建立了二十五年的防線，瞬息崩塌，痛得喘不過氣來。
“怎麼了，臉色這麼蒼白，是害怕嗎？你怕我？”指尖一挑，點(diǎn)著月無痕光潔有些尖翹的下顎，將那張少了些血色的俊逸面孔扳倒眼前?！翱粗?，看著我的眼睛！”
似是受了蠱惑一般，月無痕心裡雖然痛，卻是聽話地望向紅鸞的眼睛。這一望，便好似掉進(jìn)了一罈靜心釀造又貯藏多年彙集了天地日月精華的美酒中，一瞬間沉醉，不可自拔。
然而就在月無痕快要深陷其中，一身冷冰化成柔水的時候，一聲輕笑響在耳邊。天旋地轉(zhuǎn)，所有的一切瞬間消失的無影無蹤。哪裡還有還有春暖花香，哪裡還有柔水深情？有的，不過是一室寒霜，一聲嘲笑，一把冷劍，和一個無心無情的冷麪殺手罷了。
“你看，你還是有感情的，幹嘛整天把自己藏在陰暗裡，扮成大冰雕呢！”紅鸞調(diào)戲完月某人，心情頓時好了不少。“來來來，繼續(xù)剛纔的話題。本姑娘最後問你一次，月樓主對於宇文熠，到底是個什麼打算？你給個明白話，我也好做我的安排。”
“你想怎麼樣？”月無痕抿著脣，又恢復(fù)到他一貫的冷麪?！捌鋵崳婚_始的時候我只想找臨安王報仇。現(xiàn)在他已經(jīng)死了，我和宇文熠的交易也結(jié)束了?！?
聞言，紅鸞冷笑一聲，“是嘛！沒想到以冷血無情著稱的惜雪樓月樓主，竟然如此大方，大方到連江山天下都可以拱手讓人。我不妨告訴你，當(dāng)日我和小雷深陷險境，被宇文熠逼到絕地的時候，我就發(fā)誓。若我倘那日不死，必將捲土重來，攪得他大越翻雲(yún)覆雨，讓他的皇帝寶座，坐得永無安寧之日！”
“如果我這樣說，月樓主還沒有聽懂的話，我不介意換個方式再講一遍?！奔t鸞笑，笑得目光冷冷白牙森森，“如果月樓主真的不插手不阻攔，我就毀了大越，毀了宇文熠處心積慮得來的一切！”
“不行，你不能這樣做！毀了大越，別說對你一點(diǎn)好處沒有，一旦硝煙起，四國亂，天下間無辜百姓要至於何地！”月無痕嗖地按住紅鸞放在桌上的手，“而且，宇文熠這樣做，也有他自己的苦衷。他的確，受了不少苦。”
“他受苦？他受苦與我何干？就因爲(wèi)他受了苦，就要利用我，甚至想要?dú)⒘宋?？”紅鸞欺近月無痕，怒眼瞪著他，“我可沒你這麼大方。傷害過我，必須以十倍還回來！”
室內(nèi)突然靜了下來，兩人都不再說話。
也不知過了多久，月無痕突然幽幽嘆息一聲。
這一聲嘆來得實在有些奇怪，尤其是發(fā)自月無痕的口中，這個人前人後始終冷著張臉，好似千年冰山一般的人物。所以，當(dāng)這聲嘆息於這寂靜的深夜裡響起的時候，就忽然顯得有些蒼涼。“我跟你講個故事吧?！?
紅鸞挑眉。
月無痕似也並不打算等著紅鸞同意，徑自講起了他口中的故事。“曾經(jīng)有一對很恩愛的夫妻，他們成親十幾年，依舊感情深厚。只可惜他們一直沒有孩子，十幾年過去了，做妻子的始終未能給丈夫生下一兒半女。在這個家裡，沒有孩子是很可怕的事情，於是乎，在妻子的忍痛張羅下，爲(wèi)丈夫納了幾房小妾?！?
“沒想到?jīng)]多久就有一個小妾懷孕了，妻子雖然有些傷感，但更多的是開心，送了好多東西到那小妾的房中。但那小妾似乎並不領(lǐng)情，因爲(wèi)丈夫進(jìn)她的房，不過就是爲(wèi)了給他生孩子，對她沒有半點(diǎn)感情可言。那小妾仗著自己有了身孕，很是張狂，連當(dāng)家主母的東西也搶。妻子雖然氣憤，但念及那小妾腹中的孩兒，便將一切委屈都忍了下來?？烧l知沒過多久，妻子發(fā)現(xiàn)自己竟然也懷孕了。”
“消息一出，全家都爲(wèi)之振奮，丈夫?qū)ζ拮痈顷P(guān)懷備至，一顆心全都放在了妻子身上，遣散了府裡所有的女眷不說，甚至連那個爲(wèi)他先懷上孩子的小妾也忘得一乾二淨(jìng)了。那小妾自然嫉恨在心，於是溝通了外人，給妻子下了毒?！?
“妻子發(fā)現(xiàn)自己中毒的時候已經(jīng)晚了，便找她的大哥想辦法。最後，終於尋到靈藥解了毒，順利產(chǎn)下了一個男孩。但妻子自此後也落下了病根，生下孩子之後沒幾年便撒手人寰了。”
月無痕似乎對這樣一口氣說過這麼多的話有些不習(xí)慣，很快便覺得有些不舒服。他伸手去碰茶壺，一杯已經(jīng)倒好的清茶卻先送到了他的跟前。
無意識地說了聲“謝謝”，他的神情還陷在對往事的回憶裡。
“知道自己快不行了，作爲(wèi)孩子的母親，幾乎是孩子一出生就在爲(wèi)他做著打算。家裡的暗害不斷她雖能抵擋一時卻抵擋不了一世。於是她把男孩帶到自己的大哥那學(xué)藝，很苦，男孩幾次跪著求她回家都被拒絕了。那時候孩子不懂這麼多，以爲(wèi)母親不喜歡自己，便努力地去學(xué)那些他其實根本不喜歡的東西，直到有一天，母親帶著一個和他一樣大的孩子出現(xiàn)在他面前，他才知道，自己可能真的要被丟棄了。”
“母親帶著那孩子過來的時候，那孩子身中劇毒，還剩下一口氣。男孩懷抱著最後一絲對母愛的渴望，用僅有的一顆救命靈藥就了那孩子。那顆藥是男孩殺了一百個死士後，踩著他們的血站到師父跟前，師父給他的獎勵。”
“只可惜，那孩子醒來後，母親的話終於把男孩最後一絲希冀澆滅了。母親說，從此以後，他會代替你陪在母親身邊，拿走本來屬於你的一切。你若是想要奪回來，就去憑自己的本事來拿。”
不知是不是被往事觸動太深，月無痕的身上籠罩著一股悲涼憤怒的氣息，很久都沒有說話。紅鸞看著他，雖有些不忍，但還是插口打破了這過分的沉靜?！澳?，男孩的父親呢，母親做這些，甚至換了孩子，做父親的都不知道嗎？”
月無痕目光閃了閃，脣邊露出一抹奇怪的笑，他應(yīng)該是極少笑的，所以想笑的時候又笑不出，便成了這般奇怪的樣子?！澳泻⒌母赣H什麼都知道，只是他也無能爲(wèi)力。那時候他自身都難保，每天活得提心吊膽，他原本就有些懦弱，哪裡還能顧得了男孩。不過他倒是經(jīng)常想辦法來看男孩，哪怕隔上兩個月三個月，甚至一年半載纔有那麼一次。所以在後來的日子裡，和父親見面成了男孩唯一可以希冀的東西。”
“被帶走的那個呢？就是，代替男孩回家的那個孩子，他怎麼樣了？”
“他？他活得很風(fēng)光，用著本來屬於男孩的一切，吃山珍海味，穿錦衣華段?！闭f到這兒，月無痕眼底突然閃過一抹陰狠。他人雖冷漠，或者往深裡說來是無情了些，但卻很少露出這樣陰狠的樣子來。“男孩學(xué)藝歸來後原本是想殺了他的，但在男孩發(fā)現(xiàn)了一些有趣的事情後，他放棄了?！?
“男孩發(fā)現(xiàn)了什麼？”想到那人的隱藏功夫和手段，那不惜一切地?fù)寠Z，絕不可能只是貪戀權(quán)威，那實在不像他。幾次談話中，那人不經(jīng)意間所流露出的對自由的渴望，是任何僞裝都無法做到的。
月無痕淡淡地看了紅鸞一眼，很冷冽冰涼的一眼，“你很關(guān)心？”
“難道你不是嗎？”紅鸞迎著月無痕那幾乎可以冰凍一切的目光，靜靜地看著他。“其實你前面的故事，都是在爲(wèi)這個莫名成了替身的孩子做準(zhǔn)備，不是嗎？”
映著室內(nèi)昏暗的模糊不清的燈火，月無痕的臉色變了幾變，照得那張本就不十分真切的臉一片朦朧。“好，我告訴你。”
“那孩子表面風(fēng)光，其實背後所承受的東西簡直無法想象。他自到了那個家起，便開始面對各種暗殺毒害，每日每夜裡都活在驚恐之中。頭幾年有母親的庇佑還好些，可很快，母親羸弱的身體經(jīng)不起操勞，病倒了。這一病，那孩子面臨的危險就更大。因爲(wèi)母親對他實在太好，所以他一直感懷在心。即便知道自己是個替代品，是拿來保護(hù)親子的工具，他還是盡心盡力地照顧母親到最後一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