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知道她在想什麼?紅鸞的眼睛又大了一圈,張著大眼繼續(xù)瞪,一邊瞪一邊在心裡罵。該死的,害她白白擔(dān)心了一場,原來早就溜之大吉,跑到一邊兒逍遙快活去了。害得她孤身涉險,差點連小命都沒了。
“當(dāng)時情況特殊,我原本是想帶你一起走的,後來因爲(wèi)一些事出了變故,對不起!”不知是不是離得太近的緣故,這時他的嗓音聽起來格外的醇厚綿長,竟真的帶有幾分歉疚自責(zé)之意。
沒來由地,紅鸞心頭再次劃過異樣的感覺,心道,這好像也不是他的錯。他們本來就沒有什麼特別的關(guān)係,他這樣的人物,就是在科技發(fā)達(dá)人才輩出的現(xiàn)代文明也是少見的,必定有著自己的遠(yuǎn)大前程,憑什麼要爲(wèi)了她,一個紅塵過客而止步呢?
這樣一想,竟又泛起一絲惆悵來,堵得胸口悶悶的。
忽覺腰上一痛,若不是被點了啞穴,險些能叫出聲來。
紅鸞怒目瞪向罪魁禍?zhǔn)祝侨藚s難得地挑了眉,隱隱間竟有一絲不悅。察覺到紅鸞看他,他低頭,紅鸞閃亮的眼中瞬間映出他深邃的眸。好似石頭進了大海,一剎那間的淪陷。
“不許亂想!”霸道的口吻,讓紅鸞一下子丟開了心頭的異動,小火苗蹭蹭竄了上來。
他又知道!他又知道!他到底是什麼做的,心臟探測儀嗎?爲(wèi)嘛無論她想什麼,他只需要一眼便能猜個通透?不是人!他絕對不是人!
紅鸞憤憤不平地在心裡抱怨,鳳墨曦卻抱著她一路穿花拂柳,閒庭信步。直到“吱呀”一聲輕響,紅鸞纔回過神來四處張望,竟然已經(jīng)進了間上好的廂房。
鳳墨曦抱著她進屋,一甩袖袍將房門落了鎖。
屋內(nèi)未點燈火,鳳墨曦將紅鸞輕輕地放在牀上,只是紅鸞的身子還未挨著牀,鳳墨曦就輕巧地一翻給她調(diào)了個兒,頭向下,背朝上。然後,有溫?zé)岬氖种干炝诉^來,觸到女子領(lǐng)口間裸露的肌膚,極其輕微地,一頓。
便是這樣一頓,讓本來只顧著爲(wèi)這狗刨姿勢怨念的紅鸞僵了僵。後頸處,一抹輕觸,帶著不屬於她的溫度,停駐。即便只是極其細(xì)微輕巧的貼合,也能讓她感受到某人指腹的細(xì)膩溫柔。如一捧軟雲(yún)覆下來,輕輕的,柔柔的,軟軟的。
一聲輕笑響在頭頂,悶悶的,卻明顯帶著調(diào)弄。
紅鸞大怒,一翻身就欲坐起跟某人拼命。她怒極,竟然也忘了驚訝自身穴道是何時解開的,只顧著向某人撒氣,卻在剛一動因著牽動了後背的傷口,火辣辣的劇痛讓她倒吸一口冷氣,沒爬起就又趴了下去。
一隻手搭上紅鸞的肩頭,還未等她反應(yīng)過來就聽得耳邊“呼啦”一聲輕響,接著背上一涼,火熱的焦灼被竄進來的夜風(fēng)一吹,又是一股冷熱交替的撕痛。“你……”
“別動!”鳳墨曦按住紅鸞,沒有再用點穴啦功夫啦之類的手段強迫她,只是五指那麼輕輕地一壓,卻讓紅鸞真的停止了扭動。任衣衫半退,露出一道鮮紅狹長,皮開肉翻的傷深深嵌在少女光潔如玉的背脊。“這藥可能有些痛,你忍著點。”
“嗯。”紅鸞點點頭。不知是不是錯覺,她竟在鳳墨曦的聲音裡聽出了隱忍的怒氣。是因爲(wèi)她背上的傷嗎?看來真的挺嚴(yán)重的,夜迦羅那女魔頭下手也真夠狠的,她有得罪她嗎?
好似天山孤峰狹縫自高處融流而下的雪水,清涼中帶著些許馨人的清香,自呼吸流入肺腑,連著四肢百骸都舒暢起來。背上的傷的確還很痛,但比起剛纔的灼燒,現(xiàn)在不知好了多少倍。絲絲潤滑的清涼,沿著少女背脊光滑的肌膚那難尋紋路,緩緩滑過,似甘霖普降覆滅焚心毒火,換得莆田暖玉宛若新生潤達(dá)心底。
敷了藥,鳳墨曦似乎並沒有爲(wèi)紅鸞將衣服穿起的意思,徑直拉過蠶絲薄被給她蓋上。他也不離開,就在牀邊坐著,一時之間兩人都不說話,昏暗的室內(nèi)頓時陷入一重詭異的安靜。
黑暗中,有手伸過來,覆上紅鸞的手腕。紅鸞下意識的想躲卻被對方以更快的速度按住,手指一搭,觸上了紅鸞脈門。紅鸞頓時僵住不動,靜靜地看著自己腕上白皙修長比女人還要好看上三分的手指,不語。
因著她體質(zhì)的原因,雖是同一師父所受,她與雲(yún)宸所練內(nèi)功心法的路數(shù)卻是大相徑庭。雖然走得都是輕靈飄逸的路線,但紅鸞所習(xí)心法,乃是依正統(tǒng)武學(xué)反其道而行,全身上下只一處空門,便是醫(yī)者診脈時最常接觸的三條腕脈中的一條。
出谷以來,只司徒昭爲(wèi)她把過脈,但她相信師兄在允許司徒昭爲(wèi)她把脈前一定事先做了準(zhǔn)備。而她本能地認(rèn)爲(wèi),即便司徒昭享有妙手千機的稱譽,也不見得就能探出她的異處。而鳳墨曦……不知爲(wèi)何,自從第一眼看到這個人,紅鸞便覺得他不簡單。尤其是他那雙看似溫潤實則深邃眸子,表面上看起來淡漠無塵好似對什麼都不感興趣的樣子,可誰又能知道,這是不是他早已將天下間塵世萬物窺透看盡,十丈軟紅裡已再無事物需他耗費心思的可怕體現(xiàn)呢?
各種心思於這一瞬間在心頭紛雜閃過,還未等她給自己一個猜測的結(jié)果,就覺腕上一沉,一股綿長的暖流透過腕上的皮膚滑進脈息,如流水一般瞬間流灌四肢百骸,向著傷患處奔去。
他這是,在用自己的真氣爲(wèi)她治療內(nèi)傷?
本能地想要抗拒,還未來得及動,就聽得某人低笑道,“怎麼,還想被點穴?好心提醒你一下,我可不是君子。”
手腕一僵,紅鸞立刻不動了,咬牙切齒,“小人!”
鳳墨曦的送給她的真氣渾厚綿長,起初的時候還覺得很舒服,時間久了,竟有些受不住那感覺上溫柔實則霸道的內(nèi)息。眉心一蹙,額上很快滲出細(xì)細(xì)的汗珠來。
而此時,也約莫過了小半個時辰。紅鸞咬著牙沒有出聲,鳳墨曦卻適時收了手。“自行調(diào)理一個周天,大抵就差不多了。”
說完,一掀衣襟起了身。
“你要去哪?”話一出口便發(fā)覺自己口吻不對,貌似有些急切了。紅鸞抿了抿脣,“額,我是想問,這間房是你的嗎,會不會有人闖進來。”
鳳墨曦微一挑眉,看著紅鸞將自個兒的小腦袋縮回去,“這是我的房間,不會有人進來,你安心在這裡休養(yǎng)吧,明天早上我再來看你。”
門開了又關(guān),鳳墨曦的離開如他的出現(xiàn)一般瀟灑隨意,不給紅鸞一點反駁抗議的機會。
紅鸞悶悶地趴在牀上,在心裡把鳳墨曦好好問候了一遍,又想起之前躲在花叢的時候,閣樓上與臨安王說話之人,心突地一跳。
臨安王對鳳墨曦的態(tài)度,實在非同尋常。謙和以禮,上房款待,隨意走動。所有的一切無不表明鳳墨曦跟臨安王的關(guān)係不同一般。跟惜雪樓做交易,抓走宇文熠的十有八九就是宇文政了。如果鳳墨曦真的是在幫宇文政做事,那當(dāng)初接近她……
突然間就覺得心涼了半截,不敢再往下深想。紅鸞抿脣,一雙大眼在黑夜裡閃閃發(fā)亮。無論如何,這個地方不能久待,她還是儘快離開的好。
心裡打定了主意,便不再做他想。閉上眼睛,物鏡空明,調(diào)理內(nèi)息,慢慢將鳳墨曦送給她的真氣溶於自己體內(nèi)。依著鳳墨曦的交代運行一個周天,果然神清氣爽了許多。睜眼望向窗外,天邊暗夜灰濛,已是快要天亮的時候了。
紅鸞跳牀欲走,經(jīng)過桌邊的時候頓住腳步,低頭,看著放在桌上的玉瓷小瓶。打開瓶蓋,一股清涼馨香迎面撲來,竟是先前爲(wèi)她抹背的傷藥。這應(yīng)該是鳳墨曦留下的,難道他一早就猜到她會不告而別?他到底是什麼意思?
遠(yuǎn)遠(yuǎn)地一聲雞鳴,天光破曉。
紅鸞將藥瓶一收,走到窗邊,輕輕一推,翻了出去。
也不知這臨安王是膽子太大,覺得沒人敢動他,還是這整個王府里根本就沒有什麼秘密可藏。偌大的王府中竟然沒有多少護衛(wèi),除了兩處下人一經(jīng)過就會繞著走獨院,其餘的地方倒是隨意暢通的很。而兩處獨院中的一處,便是昨夜住了一晚的地方。那另一處,大抵就是臨安王的住所了。
紅鸞在王府裡閒逛了一天,餓了就溜進廚房順點烤肉點心之類。這一天裡,她沒有看到宇文政,也沒有看到鳳墨曦,但卻發(fā)現(xiàn)了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情。
這一天三頓飯的功夫,總有一對丫鬟跟著兩個小廝提著食盒慌慌張張地往一處精巧別緻的小院子奔去,沒多久功夫又從裡面連滾帶爬地跑了出來。起初,紅鸞以爲(wèi)那院子裡養(yǎng)的八成是宇文政的夫人或者小老婆在鬧彆扭。本著看戲的心情,紅鸞躍上了院門口的老槐樹,嗑著瓜子蕩著腿,有一搭沒一搭地瞟著,隱約還能聽到裡面的吵鬧摔打聲。在聽了幾句之後,紅鸞將手中的瓜子殼一拋,一縱身躍進了院中。
院裡種了很多不知名的花樹,個頭幾乎全都要漫過紅鸞的身高。紅鸞隱在一從開得豔紅俗氣的花枝後面,看著從今日裡第三次從屋裡滾爬出來的丫鬟小廝,手指一彈,將最後那個給留了下來。前面三個都急著逃離從屋裡激射出的不明危險物體,哪裡還有心思去管跌倒的那個,轉(zhuǎn)瞬間便跑得無影無蹤了。
紅鸞將人拖到樹後,扒了人家外衣套在自己身上,長髮隨意地往頭頂一捆,一個粉面油頭的小廝誕生了。
紅鸞挺了挺腰板,覺得不妥,又將上身伏低一些才從樹後走出來。她不去正門——正門開著是沒錯,危險與之同在。一轉(zhuǎn)身,繞到房子一邊的窗格下,扒著木框敲了敲。
“要本世子說多少遍?不吃!不吃!不吃!再來,本世子射死你!”
“啪——”
稚嫩的童音未落,紙糊的窗戶上便出現(xiàn)一個大洞。殘破的碎紙還掛著,慣性未歇孤風(fēng)盪漾。
紅鸞抽了抽嘴角。這娃忒利索了些,幸好自己躲得快。
擡手又敲了敲,壓著嗓子道,“世子,是我,我是太子殿下派來給您送信兒的!”
安靜。
窗那邊沒動靜,紅鸞也杵著不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