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都沒什麼好貨色，也不知道外頭那些老爺還能不能滿意。哎，生意難做啊！”姬娘靠在屏風(fēng)上，剔著指甲，若有似無地瞥了瞥發(fā)呆的鈴蘭，“可我總是捨不得你的。”

鈴蘭臉一白，慌亂的眼神立刻變得堅定。她拿起火盆裡德鐵鉗，緩步走到紅鸞身邊，“你別怪我，要怪，就怪你命不好。”

紅鸞沒有掙扎。她只是在兩個龜奴手下慢慢轉(zhuǎn)過頭，冷幽幽的大眼睛往上一掀，定在鈴蘭身上。那是漠然到恍若隔了陰陽兩重，從幾世之外看盡塵世春秋的眸子。彷彿即將被刻上足以毀了女子一生烙印的人不是她。而她不過是個打馬紅塵的看客，淡淡地欣賞著與她又無關(guān)的一切。

鈴蘭在這樣的目光下呆了一呆，一瞬間一兜冰涼從頭頂灌到腳底。但她到底跟著姬娘久了，知道姬娘手段絕非一般，猶豫，不過頃刻。

將手裡鐵鉗又緊了緊，終於，手臂用力往前一探，將那代表著女子最恥辱的印記，重重地烙在了肩胛雪膚之上。

茲！

皮肉焦糊的味道迅速充滿整個房間。鈴蘭睜大了自己的眼睛，憋著漲紅的臉?biāo)浪蓝⒅菈K皮開肉綻，白霧升騰的地方。她重重地喘氣，因爲(wèi)害怕緊張，渾身都在顫抖。她一遍遍地告訴自己，這都是命，都是命！

姬娘終於站直身子，嫋嫋地拖了裙襬，“兩個時辰之後帶出來，記得用鹽水把傷口清理乾淨(jìng)。”

“是！”幾乎是不再有意識地回答。

姬娘很快帶著兩個龜奴出了屋，等到房門關(guān)上，屋裡只剩下她們兩個的時候，鈴蘭再也支持不住，把鐵鉗一丟，跑過去抱起紅鸞，“姑娘，你怎麼樣？”

紅鸞臉色煞白，眼睛緊*著，柔弱的身體隨著鈴蘭的晃動輕擺。被燙傷的地方血肉模糊，卻不再有血留下來，燒焦和半燒焦的皮肉黏了一片，看著恐怖又噁心。就在鈴蘭懷疑紅鸞是不是死了的時候，那雙大眼眼簾終於掀開一條縫隙。冬日裡陰霾的天幕扒開一層雲(yún)霧，冷得透心徹骨。

“你還活著！”鈴蘭伸手去撥紅鸞粘在臉上的亂髮，卻被她躲開。身體本就綿軟無力，這時更是使不上力氣。可紅鸞依舊拼著勁氣，掙扎著離開鈴蘭。這一動，竟比忍受那灼燒還要困難，大顆大顆的冷汗?jié)L落。她咬著牙，本就乾裂的脣霎時又糊了一片血。

“你……也罷！”鈴蘭呆呆看了她一會兒，明白她意思，悽然一笑，放開了她。

倔強(qiáng)而又堅韌的女子！

三個月了，她堅強(qiáng)而又努力地去活。不說話不反抗，喂她什麼她吞什麼，根本不去管給她的東西有沒有毒。若不是那次聽到她高燒時夢中的呢喃，她幾乎要以爲(wèi)這姑娘是個啞巴。直到坊主讓她去學(xué)習(xí)如何取悅男人，她終於在她臉上看到了拒絕的表情，和之後極力抗?fàn)幍碾[忍。她真的是個很美的女孩，即便臉上多了一小塊疤，依舊比她見過的所有女人都要美。只可惜……

鈴蘭搖搖頭，不再說話。兩人一趴一跪，就這般僵持著。

屋裡一片死寂。

蘭桂坊大廳，酒香四溢，言笑不停。幾個招待客人的伶妓拉扯著半邊衣衫，穿梭在那些涎著臉的賓客之間。他們的目光在那些豐胸翹臀上流連，時不時伸手捏上一把。

彼時，幾個排在前頭出場的舞伶樂妓已經(jīng)輪番進(jìn)行了表演，有中意的看官當(dāng)場出了價，登記留冊，只待過後付了銀子便可把人帶走。蘭桂坊出來的掛著“舞伶”名頭的，算是最高等的妓人。這些女子有著舞藝或是樂技，到了貴人府上大都一般會受到比較好的待遇。而越往後出場的，則是地位越低下的妓子。這些女子在樓蘭已經(jīng)算是奴隸，是地位最低等的一層。尤其是被刻上“奴”字印記的，更是連奴隸都不如。被賣出去之後，好一點(diǎn)的被人領(lǐng)到家裡做個家妓，運(yùn)氣差點(diǎn)，就很有可能被送到軍營，去犒慰那些在軍中常年生活碰不到女人的男人。甚至許多青樓楚館也喜歡來這裡買女人，價錢便宜又懂得如何取悅男人，正是老闆們最需要的。

眼看著即將接近尾聲，來買女奴的人也越來越興奮。很多人甚至將身邊的玩樂驅(qū)散，睜大了眼睛看著臺上，等著新的“貨品”出現(xiàn)。

陀馱也摒開了伴在鄯那身邊的人，鄯那不解，陀馱解釋道，“大人有所不知。這蘭桂坊的坊主姬娘原是個難得一見的美人，這女人嘛，嫉妒心發(fā)起來的時候那可是相當(dāng)可怕的。在蘭桂坊，凡是比姬娘美貌的女子都會給留在最後，雖然地位最低等，但樣貌卻絕對是最好的。最主要的是，價格也會是最便宜的。”

常來蘭桂坊的人都知道，坊主姬娘有個怪癖，越是上等貨色越喜歡留在最後，而且價格越低，野味也最深。她似乎特別喜歡摧毀比她美好的東西，比她漂亮的女人落在她手裡，將會得到這世上最悲慘的待遇。

可是客人們卻不會管這些，他們只期盼著，今晚這位美豔的坊主，又會給他們帶來怎樣的意外之喜。

大廳忽然暗了下來，舞臺也在瞬間被換成了一堆灌木叢。不知道從哪裡弄來的虯枝盤橫成一團(tuán)一團(tuán)，把幽暗森林的景況模仿的惟妙惟肖。衆(zhòng)人正在議論，冷不丁一聲巨響，房頂開了個大洞，從上頭掉下一隻鐵籠子來。

那籠子掉在鋪好的草叢上，一束燈光照過來，籠子裡黑漆漆的一團(tuán)輕輕一動。

衆(zhòng)人這纔看清，那黑的東西，竟然是頭髮。很長很長，很黑很黑，密密地在那團(tuán)身上蓋了一層。而因著剛纔的一個顫動，有些許髮絲滑落，露出肌膚細(xì)如凝脂，瑩白賽雪。

女人！一個披頭散髮被關(guān)在籠子裡的赤裸女人！

姬娘嫋嫋地走出來，繞著鐵籠轉(zhuǎn)了一圈，笑道，“今天的規(guī)矩改一改，這個，價高者得！”

大廳裡的人一愣，很快便有人嚷道，“不是每次越到最後越便宜嗎，難道今天坊主押到最後的，是個醜八怪不成？”

很多人跟著附和，叫嚷四起。

姬娘卻是柔柔一笑，說不出的嬌媚。她招招手，手下人立刻給她送上一把長劍。姬娘退開兩步，長劍一挑刺進(jìn)鐵籠，在那披散著頭髮的女子身上一劃。四下驚呼聲裡，鐵籠裡的女子猛地一甩頭，散開的長髮露出半邊臉，大大的眼睛狠狠瞪著姬娘，冷漠，兇狠。

那是一張驚豔到讓在場所有人都能夠窒息的臉，儘管只露出了一半。讓人不敢想象這女子若是把整張臉都露出來，該是怎樣的傾國傾城。更重要的是，這女子披頭散髮，赤裸的身體雖然大部分都被遮住，頭髮遮蓋的能力畢竟有限，大好春光還是若有似無地暴露在衆(zhòng)目睽睽之下。

鐵籠裡的女子身染鮮血眼神兇狠，配上特意營造的佈景，好似傳說中生在叢野密林裡的狼女。樓蘭和臨邊的柔然都是好戰(zhàn)之國，男人天生有著極強(qiáng)的征服欲，在女人身上尤甚。眼下如此獨(dú)具特色的女人擺在眼前，簡直天將尤物，讓人慾罷不能。

“就是她了！”鄯那緊攥的手心一鬆，輕輕吐了口氣。

姬娘收了劍，目光在大廳裡男人們的臉上一掠，伸出了五隻手指，“起價，五百兩！”

大廳裡出現(xiàn)了短暫的安靜，第一個競價聲響起，“我出一千兩！”

“我出一千五百里！”

“我出兩千！”

“三千！”

……

“一萬兩！”

衆(zhòng)人的目光刷一下投下發(fā)出聲音的角落，在尋到聲音的主人之後，只見那人慢慢放下手裡的酒杯，又補(bǔ)了一句，“黃金！”

姬娘雙眼冒光，回頭看了眼籠子裡的人，又朝出價的人笑道，“這位公子真是闊氣啊！那好，今天這個難得的尤物就……”

“且慢！”又一邊發(fā)出了聲音，出自陀馱。“我們出同等價錢，外加，給坊主單獨(dú)準(zhǔn)備的一份禮物。”

姬娘揚(yáng)眉，猶疑好奇的目光掃了掃陀馱，又落在端坐不動的鄯那身上，“什麼禮物？”

陀馱越衆(zhòng)而出，直到走到姬娘跟前，才湊近她，伸手向前，攤開自己掌心。

姬娘目光一落，眸子一凝，隨即開懷大笑，“哈哈哈！好好好，這份禮物姬娘很喜歡，籠子裡的東西，就歸你們了。”

先前開價一萬兩黃金的人霍然起身，似是有些不滿，“坊主，同等價錢，爲(wèi)何賣他不賣我？如果嫌錢少，在下可以加倍！”

“這不是錢的問題。”姬娘衝那人擺了擺手，“我姬娘開門做生意，不只是認(rèn)錢，還講求緣分。我與那位大人有緣，好東西自然是要送給有緣人的，還望您體諒！”

說完，她便拖著長長的裙襬離開，卻讓人請了鄯那到後廂。

鄯那和陀馱來到會客廂房，姬娘早已等在裡頭。見了鄯那進(jìn)來，她也不起身，只坐在桌邊倒茶，“大人想跟姬娘做生意，只需派人來打聲招呼就好了，何須在大廳裡跟那些人混在一起呢！”

鄯那看了看她，在圓桌另一邊坐下，拿起姬娘送到跟前的茶，“知道坊主喜歡講規(guī)矩，初次來，自然還是按照規(guī)矩來比較好。”

姬娘一條胳膊搭上鄯那，“規(guī)矩是人定的，自然可以爲(wèi)了人而化解。誰不知道鄯那大人是爲(wèi)大公主辦事，多少人想靠還靠不上呢！只不過，今天大人挑中這個……”

鄯那臉色微變，“怎麼，坊主不捨得？”

“不是不捨得。只是事關(guān)重大，有些事還是說清楚的好，免得日後出了麻煩，大人再來埋怨姬孃的不是。”姬娘拍了拍手掌，兩個龜奴從內(nèi)廂出來，擡著剛纔在大廳上那隻鐵籠。

此時屋內(nèi)燈光晝亮，將女子頭髮遮蓋不住的地方照得越發(fā)雪亮。鄯那和陀馱只望上一眼，便覺血?dú)馍嫌浚滩蛔〈炅舜晔帧?

姬娘瞟了眼兩人，只當(dāng)沒看到他們的動作，走到鐵籠邊道，“所以說大人來的不湊巧，這個賤奴，今日剛被我烙了印。”

籠子里人已經(jīng)昏去，姬娘扒開搭在肩上的長髮，露出了肩背上那塊燙得翻紅的烙印。那是男女*的姿態(tài)，被圖形化成一個“奴”字。這是坊間所流傳的加在女子身上最恥辱的印記，有了這個東西，這輩子都別想再擡頭做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