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這漢子隔了一桌,坐著一個穿著布衣藍衫,看起來斯斯文文,書生模樣的中年男子。他也喝酒,卻和那漢子大相徑庭。只見他用休整得極爲乾淨的手指,捏著小小的酒杯,一點一點地品著,好像這裡的青稞酒是什麼極美的飲品。
聽到那漢子的怒罵,藍衣書生也不生氣,微微一笑,“你不是說在西涼玩膩了,想出來找點樂子嗎?那麼大越,便是個極好的去處。”
“你開什麼玩笑,說是帶我去大越參加那什麼英雄會,有好好的路你不走,偏要繞到這種鳥不拉屎雞不下蛋的破地方,是個人都不會來!你當我是三歲小孩啊!”那漢子一陣叫嚷,惹來諸多不滿的眼球。大家很是不爽地將目光都放到那漢子身上,卻又畏於他桌上的那柄大刀而忍了下去。
手無縛雞的小民會忍,可不見得其他人能夠忍得下去。
只聽“噗”地一聲,有人很沒形象地將口中的酒給噴了出來,接著便是一陣誇張而又爽朗的大笑。
那漢子臉色一沉,立刻像是找到了發泄源頭一般,一對虎目瞪了過去,待看清是何人發笑之後,譏誚之意頓顯,“哪裡跑來的野娃子,還沒斷奶呢吧?喝口酒也能噴,不能喝就別喝!滾一邊玩泥巴去!”
衆人這才注意到坐在角落裡的兩人,一個灰布儒衣,舉手投足之間也帶著幾分儒雅之氣。一個身量嬌小,像是沒有發育完全的孩子。只是一雙靈動的眼睛生得其大,顧盼之間滿目流彩。
那個頭較小的便是剛纔發笑噴酒之人,此時聽了漢子的話也不生氣,嬉笑著站起來,“我斷沒斷奶不礙事,倒是聽大叔你方纔說,這種地方‘是人都不會來’,所以斗膽問一聲大叔,您是什麼啊?”
那孩子語聲清脆,說起話來聲情並茂,大眼靈動忽閃,頗爲可愛。他話音剛落,周圍就響起一聲鬨笑。
壯漢愣了一愣,隨即臉色一沉,霍然起身,指著那孩子怒道,“你這個臭小子會不會說話,什麼大叔,我很老嗎?”
旁桌的藍衣書生也忍不住低笑,讓那漢子聽在耳中更覺刺耳,怒喝道,“姓司徒的,你笑什麼笑!我不是人,你更不是!”
“哈哈哈,大叔你真有意思,竟然說自己不是人!哈哈哈真是笑死我了!”那小男孩竟是不知道害怕一般,咯咯地笑個不停。笑聲悅耳動人,如鶯歌一般,讓人聽了好不舒服。
“臭小子,你不想活了是不是!知道大叔是誰嗎?”那漢子一巴掌拍在桌子上,使得本就不怎麼牢靠的小木桌“譁”地一聲散了一地。店小二傻傻地看著那滿地木屑,心痛寫滿臉上,卻是一個字也吐不出來。
孩子忽閃了兩下大眼,笑得誠實而又謙虛,“大叔是誰啊!”
“綠林道上人人敬畏,見面禮讓三分,人稱霸王刀雷震天的就是你大叔我!怎麼樣,怕了吧?”雷震天說完,還不無得意地左右掃了一圈,期待看到那滿目張皇,紛紛逃竄的身影。可惜的是,落入他眼中的是一張張茫然的臉,和那小孩眨得若有所思的大眼。
“雷震天?恩,名字起得不錯,很貼切啊!你說起來話粗聲粗氣的,的確是震天動地。可是大叔,你年紀大了,以後還是少動怒的好啊!”小孩煞有介事地分析著,絲毫不在意雷震天那已經難看到極致的臉色。
又說他老?雷震天終於再也忍不住,怒吼一聲,伸出大手就朝孩子抓去,“臭小子,今天你大叔我不好好教訓你一下,你是不知道天高地厚了!”
其實吧,雷震天只是想嚇唬嚇唬那孩子,抓住他打兩下也就算了。怎麼說他也是厲王身邊的大將不是,怎麼能跟一個乳臭未乾的小娃一般見識不是?誰知他寬壯的身子剛閃過去,那孩子竟是已是沒了蹤影。轉了個圈,才發現他竟然已經到了酒館門外,還對著雷震天伸出白皙纖長的手指,像是召喚小狗一般,勾了勾,“來呀來呀,來追我啊!”
雷震天頓時大怒,跺了跺腳,掄起大刀提勁追了出去。
與此同時,那藍衣書生和一直不曾說話的灰衣男子也一起身閃了出去。動作快得讓人抓不住痕跡,好像他們根本不曾來過一樣。只有碎掉的桌子,和另外兩張桌上放著的幾枚銅錢,讓人能夠恍惚感覺到這裡曾經有人出現過。
雷震天一路追尋,腳下步法極快,虎虎生風。可讓他鬱悶的是,明明前面那個小小的影子離他是那麼的近,可偏偏就是夠不著人家。他這才意識到,這麼個小人,竟然是個高手。不,他只不過是輕功好而已。其他的,要比過了才知道。雷震天的自我感覺,向來都是極好的。
又到了一處山頭,那個白色的人影終於停了下來,回過身來對著雷震天咯咯直笑,跑了這麼久,竟是臉不紅氣不喘的,“你追了我那麼久,累不累啊?我這裡有酒,你要不要喝?”
他笑嘻嘻地從身後摸出個酒葫蘆來,跟變戲法似的,在雷震天的眼前晃了晃。
雷震天嚥了下口水,跑了這半天,他倒是真的想喝酒了。雷震天有兩大嗜好,一是練武二是喝酒。而後者的嚴重程度,又遠遠超過前者。如今美酒當前,怎能抵擋誘惑?
似是早就瞭解雷震天的心思,那男孩微微一笑,將酒葫蘆的蓋打開,湊到鼻尖聞了聞,“嗯,好香啊!可比那小酒館的酒香多了呢!”
好巧不巧,這個時候偏偏起了一陣風,將那酒香帶到了雷震天的跟前。對著空氣狠狠地嗅了一把,果然是香氣襲人啊,好清洌的香氣,自己好像還從沒喝過這樣的酒呢!越是這樣覺得,越是心癢難耐,幾欲抓狂。
雷震天雖然長得粗獷了些,做事粗魯了些,卻不是個笨蛋。他自然知道這天下沒有免費的酒喝,當下將刀往石頭裡一戳,恨恨道,“說吧,你有什麼條件!”
雷震天已經做好了被勒索的準備。他是這樣想的,反正自己兩袖清風,什麼也沒有。大不了,就是這條命而已。人家是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流。他是醉臥酒香中,致死才方休。
雷震天已經做好了的準備,只要能喝到酒,讓他做什麼都可以。反正他是什麼也沒有的人了,無牽亦無掛。
雷震天擺出了視死如歸的架勢,男孩卻把酒葫蘆收了起來,一臉嬉笑地看著雷震天。那笑容是天真無害的,但看在雷震天的眼中,入到他的心裡,卻有種毛毛的感覺。
只聽那男孩搖晃著酒葫蘆,笑道,“你很聰明,知道這天下沒有白撿的便宜。可是,你是幸運的,因爲你遇上了我。你是我出谷以來遇到的第一個對胃口的人,所以,我打算收你做徒弟。只要你同意了,這壺酒作爲見面禮,就自然是你的了!怎麼樣?”
這次,不光是雷震天,就連已經追上來,在一旁做觀望狀的藍衣書生和灰衣男子也有些詫異。那灰衣男子張了張嘴,“師……師弟,你這是做什麼?”
“師兄,你別管!整天被師父欺負,我早膩了,好不容易出來了,我也要找個徒弟欺負著玩!”那男孩一臉笑容,說得卻很是認真。
藍衣書生不禁莞爾,“小兄弟,你可知道,站在你面前的這位……咳咳……大叔,在西涼綠林中可是很有地位的啊!你一個,一個乳臭未乾的毛小子,還真敢開口!”
那男孩有些不服氣了,嘟著嘴道,“枉你們還自稱是個人物,都一大把年紀了,有沒有聽說過後生可畏啊?再說了,他塊頭大是不錯,手裡的那把大刀也很晃眼,可誰知道是不是徒有其表呢?況且,我若不是看他把自己的名號叫得這麼響亮,他就是求我,我還不願意要他這個徒弟呢!”
雷震天那個氣啊,活了那麼大歲數,什麼時候受過這樣的窩囊氣。但見他臉色黝黑,兩腮外脹,再次跺了跺腳,“臭小子,今天不教訓你兩下,你是不知道大叔的厲害!看招!”
“哎,慢著!”男孩嘖嘖兩聲,顯出很惋惜的樣子,“聽你吹噓半天,也知你是個人物,怎麼如此輕浮,沉不住氣呢。哎,若是沒有我這個師父的教導,用不了多久,你一定會吃虧的。”
頓了頓,又用一種很是理解的神情看著雷震天,道,“不過我明白,我一個毛頭小子讓你這樣一個大人物做我的徒弟你一定不會甘心的。但是我又不喜歡跟人動刀動槍的,所以也不好讓你見識一下我的絕世神功。而且,我一直覺得吧,這個武功厲害不算什麼,腦子好使纔是最重要的。不如,我們來打個賭,如果你輸了的話,就認下我這個師父,如何?”
“我爲什麼要聽你的?”雷震天冷哼。
“因爲,跟了我,以後就有酒喝啦!”某人再次晃了晃手中的酒葫蘆。
對於雷震天來說,這的的確確是個不小的誘惑。忍不住搖頭晃腦,思考再三,終於還是不甘心地吼道,“好,你說吧,怎麼個賭法!”
那男孩收起酒葫蘆,笑道,“在考你之前我且先問你個問題,你最近是不是一直覺得心脈不暢,胸口添堵,丹田內聚集了一股氣在涌動,卻使不出來啊?”
雷震天一聽,愣了一下,隨即茫然地點了點頭。不錯,這是這一個多月來一直困擾他的問題,也是他要出來找人打架的根由。他需要發泄一下,狠狠地發泄一下。“你是怎麼知道的?”
“哈哈,我還知道,你心浮氣躁心緒不寧,最近的一次練功還差點走火入魔,是也不是?”男孩嘻嘻一笑,眼中異樣的光彩卻是寫滿了自信。
“不知這位小兄弟,可有解救之法?”問話的是一直站在一邊不動聲色的藍衣書生。雷震天的狀況他早已看出,他本身也是醫術極爲了得的醫者,卻獨對雷震天的病癥無從下手,又得了主子命令,這纔在出門辦事的空擋拐著他一起到關外來尋訪名醫。眼前的人雖然只是個孩子,但跟隨主子久了,他也學會了一條,那就是從不會看輕任何一人,哪怕是個乳臭未乾的毛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