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破曉,日光傾斜,早早地透過雲層照到兩人身上。紅鸞被太陽刺得睜了眼,迷迷糊糊間一望,立時醒了大半,噌一下坐直了身子。“怎麼這霧還沒散?”
身後沒有聲音傳來,紅鸞回身望去,就見鳳墨曦正擰著眉,目光迷離,看著重重白霧不知在想些什麼。
似是感受到紅鸞的目光,鳳墨曦收回視線望下來,彎脣一笑,“餓不餓?”
他這一笑,好似霧靄間一縷穿透屏障的暖陽,照在紅鸞心底。初醒時剎那的驚訝和擔憂一瞬間散去,一切艱難困苦都化爲虛無,不再可怕。紅鸞迎著他暖若朝陽的笑,也跟著擠了媚眼,“是很餓啊,你這個無所不能的大魔法師能不能給變點吃的出來啊?”
原本紅鸞只是想開個玩笑,不想鳳墨曦卻丟給她一句“你等著”,然後閉目靜坐,好似入了定一般。
紅鸞不解,以爲他餘毒未清又在運功逼毒,便老老實實地蹲到一邊,百無聊賴地看著霧靄發呆。
少頃,眼角餘光處一道絢爛銀弧一閃,便聽得身側“哄”地一聲巨響。紅鸞還未來得及反應,便見一條活蹦亂跳的銀魚從天而降。那魚約莫兩尺長度,快要落到冰筏上的時候,鳳墨曦突然揚了揚手,那魚落下的速度便緩了緩,然後“啪”地一聲輕響掉在冰筏上。
“把你的匕首給我!”
紅鸞從袖子裡摸出短刀遞給鳳墨曦,後者身子一轉面向另一邊,聽那水聲似是在洗什麼東西。沒多久回過身來,那魚已經被他處理的乾乾淨淨。鳳墨曦用刀片了魚片,每片都不過指蓋厚度。自己隨手用刀尖挑了一片放入口中,細細一嘗後笑道,“還不錯,你也來試試!”
“這是生的,能吃?”雖然對眼前粉嫩嫩的東西表示幾分懷疑,但還是捏了片來吃。沒有想象中那股魚腥之氣,肉質鮮嫩,入口滑涼,竟然還有點甜意。尤其是這肉片得還相當薄,吃起來格外方便爽口。紅鸞不由瞪大了眼睛,“這是什麼東西,生的也這麼好吃?”
“一種海魚。”鳳墨曦手腳麻利的把剩下的魚肉全部片完,在冰筏上空餘的地方擺好。雖然不多,但過完今天卻是沒有什麼問題了。
魚肉填飽了肚子,紅鸞滿足地擦了擦嘴,轉身去捧水喝。
“噗……這是什麼水,怎麼這麼澀!”
鳳墨曦託著腮,不急不緩地道,“海水!”
“海水?我們是在海上?我們會漂去哪兒?”問完後紅鸞姑娘有些發窘,她怎麼也沒想到自己有一天也會變成好奇寶寶,抓住一個人一連問上幾個問題。
鳳墨曦沒看到紅鸞姑娘微紅的臉頰,只凝著霧氣未散的水面,沉吟著,“如果我沒猜錯的話,這裡應該是西海了。但願我們能順利走過這片霧區,早日遇上出海的漁船。”
“霧區?你知道這裡?”犀利地抓住鳳墨曦話中的重點,這會兒連發窘也顧不上了。
鳳墨曦緩緩點頭,又搖了搖頭,急得紅鸞差點又跳起來。鳳墨曦一把按住那不安分的,笑道,“你先別急,西海霧區我的確知道一些,但也是從《九州志》上看來的。《九州志》上說,西海之上有一片海域,終年大霧彌,幾百年來從未見其消散過。起初有人以爲那裡定是隱藏著什麼絕世之寶,吸引了大批的船隻過來搜尋,最厲害的一次可達百艘。遺憾的是,進去的人和船,再未見出來過。”
“這件事鬧得很大,幾乎傳遍整個九州大陸。而後這西海霧區,便被冠上了‘死亡之域’的稱號。儘管如此,依舊有不少膽大不怕死的冒險者想要試上一試,只不過上百年過去了,始終沒有人能揭開‘死亡之域’的真正面紗。”
紅鸞愣了愣,“你的意思是說,我們現在就在西海上,而且很可能就在那傳說中的‘死亡之域’裡?”
“不是這可能,是確定。《九州志》上載,這種魚只在‘死亡之域’出現過。”鳳墨曦指了指攤在冰筏上的魚片,笑得有些無奈。
“難道我們真的要死在這裡了?”紅鸞垂下頭,眼中隱著濃濃的不甘。
鳳墨曦看看她,問道,“紅鸞,倘若我們能夠安然從這裡離開,你出去後最想做的事是什麼?”
“當然是找那個死太監報仇!”霍然擡頭,一直藏在心底的念頭未經思考已經脫口而出。卻在看到鳳墨曦水潤眸中那一抹奇怪的憂鬱時,喉間一梗。目光一轉看向別處,只覺得在那樣的注視下,自己會將心底所有的仇恨化盡,那樣的自己,還會是自己嗎?
“紅鸞,還記得那晚我們在林中相遇嗎?”鳳墨曦望向根本看不清楚的遠處,俊美的臉上現出一絲和眸色一樣的憂鬱。
紅鸞怔了怔,卻還是回答了鳳墨曦的話,“記得。那晚月無痕帶人闖進營地,你說是來找我的,卻又攔住了我。”
“你當知道我攔住你是爲了什麼。”鳳墨曦垂眸,直直看進紅鸞的眼中。紅鸞本能地想要逃避,卻又感覺無論她怎麼躲,都似乎沒辦法避開他那可以看透一切的目光。
“是!你告訴我這世上的很多事別人說的未必就是真的,可我問你的時候你卻又什麼都不說。”紅鸞霍然擡頭,同樣用直視的目光凝著鳳墨曦,“你好像知道我很多事情,你似乎比我自己都還要了解我,可是你卻什麼都不告訴我。鳳墨曦,我失憶了,那天我醒來的時候,身邊就只有賀蘭殤,除了他告訴我的我什麼都不記得了你知道嗎?我不是沒有想過去尋找真正的答案,可是每次我覺得自己快要觸摸到真相的時候,這裡就痛得能要了我的命。而等我清醒以後,一切又似乎都回到原點,我依舊什麼都沒有記起來!”
“可是我能夠清楚地感覺到,我心裡有恨!”紅鸞突然笑了起來,笑容蒼涼,好似冰霜雪塊裡隱匿的冰花,眼神卻異常光燦,堅定異常,“我記不得過去到底發生過什麼事情,但我知道,我絕對會是一個有仇必報的人。沒有人能從我身上取走一滴血可以安然無恙的,至少,他必須要回報我一塊肉!”
海上突然起了風,吹得雲霧翻動恍若奔龍。在一片翻騰的雲霧繚繞中,鳳墨曦垂下的側臉若隱若現,突然顯得不真切起來。衣袂鼓盪,在風中獵獵作響,而他神情也由剛纔的憂鬱變得冷峻,憂傷。
憂傷?
紅鸞眨了眨因爲瞪得時間太久有些酸澀的眼睛,告訴自己看錯了。卻又偏偏忍不住再去多瞧兩眼,每瞧一次,心底就莫名地一痛。
兩人誰都沒有再說話,在一重重煙霧裡靜到詭異。
紅鸞百無聊賴地嚼著生魚片,時不時地擡頭看看根本看不真切的天。望著那霧靄沉沉的蒼穹,突然想這麼陰沉也不知會不會下雨。
人倒黴的時候連喝涼水都會塞牙縫,這句話說得真是一點都沒錯!
“該死的!”紅鸞重重掄起一拳想要砸下去,快到冰面上的時候突然回過神來趕緊收了手。卻終是耐不過心中氣悶,手腕一翻一掌擊在水面上,“嗵”地一聲濺起丈許水柱。
“死老天!你他媽有本事別下雨,你給我下雪!下雪!你要是不給我下雪,姑奶奶我一定給你捅個窟窿!”紅鸞姑娘站在冰筏上,一手掐腰一手指天,毫無形象地破口大罵。
身後,有人扯了扯她的衣襟,“求雨容易送雨難,你還是省點力氣吧!”
“你怎麼知道我求雨……你的臉怎麼這麼紅?”再也顧不得嘔氣,風一般衝過來抱住鳳墨曦,一手撫上他的臉,觸手灼熱,幾乎燙了她的手。“怎麼回事,你怎麼了,是不是冷?”
她一抱,鳳墨曦順勢倒進她懷中。紅鸞這才發現他的身子竟這般虛弱,連坐都坐不穩了。從晨朝到日暮,他到底從什麼時候開始這樣的,他到底堅持多久了?突然想起之前兩人爭執的時候,鳳墨曦臉上奇怪的神情,那抹冷峻和憂傷,還有眼底隱藏地極深的痛……該死的,她爲什麼沒有早點發現!
“你到底怎麼回事,你告訴我好不好,別嚇我啊!”紅鸞緊緊抓著鳳墨曦的手,在他耳邊低喃。鳳墨曦臉上滾燙,手卻冷得嚇人。那手卻又還不知老實,摸上紅鸞的臉去撫那掛在眼角邊晶瑩透亮的液體。破碎的珍珠混著雨水滑落,早已分不清到底是淚還是雨。
“我沒事的,你不用那麼緊張,休息一下就好了!”鳳墨曦窩在紅鸞的懷裡,又露出那雲淡風輕的笑。可此時這笑落在紅鸞眼中卻再覺不出半分溫暖,全都如針一般刺入她的心中。
“你能不能別再笑了!你出事了你自己不知道嗎?你告訴我是不是病了,發熱了還是怎樣?是這魚嗎,是這魚有問題嗎,可是我也吃了,我沒事的啊!”
突然想到什麼,趕緊從臉上拉下鳳墨曦的手,扒了衣袖去看那之前被毒物咬過的手腕。精緻腕骨,白得近乎透明,卻沒有意想中那條詭異的紅線。鬆了一口氣的同時心卻提得更高,她緊緊抱住鳳墨曦,似乎是隻要一鬆手懷中的人就會消失不見。
眼淚吧嗒吧嗒的落下來,落在懷中人胸前,合著雨水一起滲透衣襟。鳳墨曦嘆息一聲,“你怎麼哭了呢!你不是一向都很瀟灑很勇敢的嗎,爲什麼還要爲我流淚?你別哭,我不過是發熱……”
“因爲我在乎你啊!”紅鸞突然往鳳墨曦懷中一撲,放聲大哭起來。洶涌的眼淚如決堤的洪水,一經開閘便再也收不住勢,全都隨著心底的愧疚和不安噴薄而出,“去他媽的瀟灑!去他媽的報仇!只要你能沒事,我什麼都不要了,什麼都不在乎了!我雖然不記得過去,但是我的心告訴我,它在乎你!我的心在乎你,我在乎你!”
拍在那纖弱後背的手頓了頓,似乎是停了很久很久,才緩緩落下,極輕極輕地撫上那不斷顫抖的身體。他不說話,只靜靜地聽著她在他的懷裡絮絮叨叨唸個不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