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家沉思片刻，疑道，“你剛纔說你是做海上生意的，就算大越和西涼之間開通了商道，與你又有什麼益處呢？”
“他是想借助這條商路，把生意做到東海去！”雲宸突然開口，冷冷一笑。
齊鈺一怔，隨即撫掌大笑道，“齊某果然沒有看錯人，雲兄當真是個聰明人！不錯，正如雲兄所言，我確實是想通過這條商道，到貴國在東海的港口去發展。”
“你們當也知道，大越號稱是九州大陸上第一大國，在商貿上控制的十分嚴謹。靠著自給自足的先天優勢，很少與其它國家互通。這樣的做法或許可以保護你們自己，但時間久了弊端一定大過利處。靠著周邊小國的進貢和鄰國邦交的饋贈，大越也可算得上是物及豐富。這在過去自然是行得通的，可是眼下，呵呵……”齊鈺笑著搖了搖頭，眼底微露不然之色。
眼見對方對自己國家的藐視，饒是冷靜如凌劍也有些坐不住。而云宸這會兒倒是鎮定下來，按下欲動的凌劍，微微搖了搖頭。
齊鈺瞥了兩人一眼，繼續道，“說句不好聽的，大越剛剛經過一場大動亂，真假太子一事鬧得沸沸揚揚。貴國故皇后鬧出這場‘貍貓換太子’已經夠爲天下詬病，即便新皇纔是正統嫡親，但說到底也是出身草莽江湖，面對一干頑固老臣，必是諸多不便。加上被打壓已久的周邊小國，此番更是虎視眈眈，對其尊崇再不復往昔。如此一來，大越必將陷入重重包圍之中。若是再如先前那般妄自尊大，吃虧的早晚是你們自己。”
對於治國，作爲劍客殺手的凌劍是不懂的。但作爲昔日惜雪樓四大殺手中最沉穩冷靜的一個，對於齊鈺這番不甚客氣的言語雖然聽不全懂，但憑著其聰慧的頭腦，對當中言及的厲害關係多少還是能夠明白一些。
而頭腦聰明澄澈如雲宸，只需稍微一琢磨，便也能明瞭三分之一。他一生只癡迷於武學和音樂，最愛的尤爲師妹紅鸞。對於紅塵俗世，乃至江湖朝堂從未上過心。然不上心不代表不瞭解，齊鈺的這番言語，對於政治一竅不通的他，也能夠聽說這當中的智慧已經不能用一般淺顯商人來定論了。當下，再看齊鈺的眼光也不由多了幾分動容。
大廳裡的人尚且如此，躺在內室的紅鸞和鳳墨曦卻是更爲震動。作爲一國皇子，位居楚王尊位的鳳墨曦自是不必說。就算沒有齊鈺的這些話，他也早已將大越局勢看透，明瞭於心。其訝異者，不過是沒想到在西涼還藏著個如此通透的齊鈺罷了。既然是個有意思的人，喜歡暗戳戳地研究人性心理，向來比別人多了個心眼的楚王殿下這會兒又開始歪歪起了小九九，對齊鈺的揣摩自然也跟著深了一層。也因此斷定，這個齊鈺，一定還打著別的主意。
而這些人當中，最爲激動的怕要數紅鸞了。別人聽不聽得懂她不知道，反正她是聽了個明明白白。齊鈺對過去大越境況的描述，用四個字概括就是“閉關鎖國”。而這次利用她對大越提出的要求，其實也就是“開通商道，互通有無”的道理。雖然不知道齊鈺到底打得什麼主意，但這個若是操作好了，對大越絕對是百利而無一害的。可她激動的並不是這個，而是齊鈺的這番言論思想，這等長遠寬闊的視野眼光，好像根本不該出現在這個世界裡。
不該出現在這裡，那該出現在哪兒呢？
紅鸞又皺起了眉，揪著腦袋想了又想，只覺得腦海裡走馬觀花地晃過一堆雜亂無章的閃影畫面，卻就是抓不住一個有用的東西。難道跟她失去的那部分記憶有關？她到底丟了些什麼？
察覺到紅鸞的異動，鳳墨曦用額頭蹭了蹭紅鸞的發。動了幾動，後者卻似乎陷在苦思中回不出神來。紅鸞的神色太過異樣，那苦惱的樣子明顯是又將自己逼入了某種困境裡去了。鳳墨曦眼底一沉，背在身後的手腕一翻，以一個奇異的曲度攀上系在腰側的繩結，三兩下便解了那看似十分複雜的結釦，掙脫了繩索。
探手，拍了拍紅鸞的臉頰，一觸手才發覺紅鸞身上又開始犯涼，忙探手摸到她脈門處打算爲其度氣。
握住的手腕突然一掙，卻是紅鸞已經回過神來。她擡頭看著已經解開束縛的鳳墨曦，用眼神瞟了瞟自己身上的繩子，悄聲道，“與其在這裡瞎猜測，乾脆出去問個明白，豈不更好？”
鳳墨曦罷了手，莞爾淺笑，“如你所願！”
大廳裡，齊鈺觀摩著雲宸和凌劍臉上神情似已經將他的話消化得差不多，淡淡微笑打算做最後一番陳詞。忽聽得珠簾晃動，映得燈下燭影搖曳不止，心下大驚。他也不擡頭，手掌迅速向後一曲就要按在座椅扶手上。
不得不說，齊鈺的動作已經夠快。可再快，也快不夠身形如電，來去如風的鳳墨曦。
鳳墨曦單手兩指卡在齊鈺右手手腕之上，看似沒有用什麼力。可齊鈺絕對相信，只要他再妄動一毫，這隻手絕對是要廢了。
到底還是栽了！齊鈺脣邊泛出苦笑，撒了手往椅背上一靠，笑道，“我還是小看了你們。能告訴我，哪裡出了問題嗎？”
“其實你的計劃沒有問題，只是你用的藥，十分不巧地對我沒用。”鳳墨曦笑著放開齊鈺的手，順帶著一拂袖將他從那張不知做了多少手腳的椅子上趕來下來。
齊鈺似也不介意，理了理衣襟，隨意往邊上的空椅上一座。外頭聽到響動竄進一幫人來，也被他又揮手支了出去。
“師妹！是你，真的是你！”紅鸞在鳳墨曦之後走出，掀開珠簾還未走出三步就被撲來的雲宸緊抱入懷裡。陌生的沁涼氣息，又有種說不上來的熟悉。縈繞在心頭，讓她莫名地有些煩躁。
只不過她能感受到眼前之人真心真切的關懷，所以忍著沒有掙脫，然溜到嘴邊的話卻終究沒有收住，“對不起，我不認識你。”
時隔大半年，兩百多個日日夜夜，多少擔憂折磨，多少焦慮的煎熬，多少個午夜夢迴，夢到懷裡抱著的人兒一身是血，面目全非。他嚇得汗透衣衫，徹夜難眠，不愛飲酒也學會了買醉。每每有了丁點關於她的消息，他便激動難耐，恨不得插上翅膀飛奔到她的身邊。一次次地錯過，一次次地失散，到得現在終於將日思夜想心心掛念的人兒抱在懷中，那麼真實，那麼真切。從來沒有認爲紅鸞會跟他這個師兄一樣激動，卻也從來沒有想到過，久別重逢地相見，換來的竟是一句“對不起，我不認識你”。
感覺到抱著她的手明顯僵硬了一下，紅鸞姑娘那本就不怎麼堅硬的心又軟了下來。她站著不動，然雲宸卻先放開了她。
雲宸打量著紅鸞，神情嚴肅慎重，將紅鸞上上下下仔仔細細瞧了個遍。
紅鸞似乎長高了些，但卻更瘦了。而最最重要的是，紅鸞看他的眼神，不再如過去那般閃亮如星，帶著點點眷戀和淺淺的調皮。她看他的眼神，有疑惑，有不忍，和濃濃的陌生！
紅鸞看他的眼神，是陌生的！
意識到這一點的雲宸，心頭好似被人砸了一擊重錘，悶得透不過氣來。他踉蹌著，一連退了幾步纔在凌劍的扶持下穩住身形。他低著頭，神色沉重悲慼，眼底暗色灰沉不知在想些什麼。
忽然，他回頭瞪向鳳墨曦，目中是從未有過的狠戾，“你對她做了什麼，你對我師妹做了什麼？”
鳳墨曦微微一嘆，“我找到她的時候，她也不認識我。”
不是解釋的解釋，卻已經說明紅鸞不認他這個師兄的事情與他無關。
雲宸雙目一瞇，“你以爲我會信嗎？師妹以前不是這樣的，她有什麼事情都會告訴我。可自從你出現在她的身邊，她整個人就變了。而現在跟她在一起的又是你，你說與你無關，這可能嗎？”
“爲什麼不可能呢？”鳳墨曦輕輕一笑，“我找到紅鸞的時候，站在她身邊的是賀蘭殤。在她失蹤的這段日子裡到底發生了什麼，你該去問西涼的厲王。”
“夠了！你們別再爭了！”紅鸞衝著兩人翻了個大大的白眼。這都什麼時候了，他們竟然還有閒心在這裡吵架。就算坐在那邊的齊鈺對他們沒什麼威脅，也不能這麼無視吧。“鳳墨曦沒騙你，我醒來之後什麼都記不得了。我知道我受了很重的傷，是賀蘭殤救了我。”
紅鸞轉身打量了下雲宸，想從他身上找些熟悉的影子。卻不知怎地，感覺並不是很強烈。“你叫我師妹，你也是古弒寰的徒弟？”
“古弒寰是誰？我們的師父是……”一順口差點把自家師門報出來，驀地想起出門前師父有交代過不得將他的蹤跡泄露出去，只得住了口。雲宸恨恨一握拳，欲去拉紅鸞手臂，“走，我們去找那個厲王。”
探出去的手因被紅鸞輕易躲開而抓了個空，雲宸愣愣看著自己那停在半空的手，眼底傷痛越發濃重。
見他這樣，紅鸞心底莫名涌上一絲疼痛。她低著頭，咬著下脣，躲閃的目光自雲宸身上一掠，溜到顯然被忽視了的齊鈺身上。“齊公子，你剛纔說的那番話我們都聽到了。雖然我對你拿我來做交換的籌碼很是生氣，但不得不說，你的遠見卓識的確讓人佩服。”
齊鈺目光亮了亮，他看著紅鸞，好奇中帶著幾分驚疑，“剛纔我說的那些話，紅鸞姑娘全都明白？”
聞言，紅鸞再次翻了個大大的白眼，“我敢說，這裡不會有人比我更能明白你的意思。你對大越國況的分析精闢入裡，對商貿的重要也看得十分透徹。雖然你的出發點是爲了自己賺錢，但不得不說，這對大越並不是完全沒有好處的。”
“既然如此，紅鸞姑娘是同意齊某的條件了？”齊鈺噌地一下站起，神色動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