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鸞頓了頓，不經意間一擡頭看到賀蘭玥凝神沉思的神情，那和賀蘭殤有些相像的鳳眼微微閃爍，似是想到了什麼有趣的事情，心頭一動，接著道，“原本王爺和紅鸞都要放棄了，卻偏偏在那時下起了暴雨。這雨一下數天，雷電轟轟的可嚇人了。有次紅鸞站在府衙門口，一擡頭看到一道閃電劈向浮屠山，心中驚疑，便帶著人去山上查探，發現山體有滑動坍塌之勢。回到城中，見牲畜奔走，雞鴨聒噪，已經亂成一團，猜測有異象將要發生。於是，我們便決定賭上一賭。”

“賭？”賀蘭玥從深思中回過神來，挑高了細長的黛眉，“萬一輸了怎麼辦？這麼大個城，這麼多的人，萬一輸了，豈不是所有人都要陪葬？”

紅鸞直起身，深吸一口氣，脣角一勾，笑意微冷，“王爺，這世上事，到了非常時期難以定奪的時候，怕也只有豁出去了。反正橫豎都是個死，不賭，怎麼知道還有勝算？倘若就此放手，那便是一分希望也無了。”

瞥了眼賀蘭玥，見其微露震驚之色，繼續道，“紅鸞以爲，成大事者，必要有敢賭的精神。遇事不知道主動出擊佔據先決，畏首畏尾顧左及右，到頭來白忙一場不說，還可能爲他人做了嫁衣裳。畢竟，時不我待，天上掉餡餅的機會不是沒有，可就算是掉餡餅，也是給敢搶的人吃的。”

朗朗清音久久不息，字字句句鏗鏘錚然，狠狠砸在賀蘭玥的心上。

她一邊狐疑地打量著紅鸞，揣測著她到底將自己看透幾分，一邊深深震撼，爲這些說辭激動不已。

紅鸞說得不錯，自己看似佔據了很多有利條件，還有母皇的在背後的鼎力扶持。可畢竟，這西涼的天下還是賀蘭家的，賀蘭殤是賀蘭一族剩下的唯一嫡親血脈。自己雖是先皇親生，但畢竟是女子，到底爲世所不容。母皇看似風光，可背後的辛酸沒有人比她這個親生女兒更清楚。

要想在日後的皇位選舉中順利登基，只有……殺了賀蘭殤！

大膽的念頭浮出腦海，賀蘭玥自己都唬了一跳。她被嚇到並不是因爲這個想法真的大膽，而是深埋心底的念頭陡然被人提拉出來擱在眼前，讓她一時間有些適應不了。

賀蘭玥不說話，紅鸞也不再吭聲。伸伸胳膊踢踢腿地活動筋骨，佯裝沒有在意。其實每一個轉首間，眼角餘光都沒有放過賀蘭玥臉上任何一個細微的變化。

少頃，似是想到什麼，終於拿下主意的賀蘭玥神色恢復了正常，回過頭看大殿上這個活蹦亂跳的小丫頭，一瞬間都有些懷疑這人還是不是剛纔對她說出一番道理，還嚷得擲地有聲的傢伙。

看她半晌，賀蘭玥突然若有所思地問，“你從哪裡來的？”

正在踢踢踏踏聯繫貓步的紅鸞腳步一挫，差點一個跟頭跌了過去。幸好自己輕功了得，在關鍵時刻剎住了車，一個不算完美的腳腕六十度急速旋轉穩住了身形！

咳，自戀的紅鸞姑娘這時候還沒忘在心裡誇上自己一把。

深吸氣，直起身，面色平靜目光坦蕩，好似即將趕赴死刑刑場英勇就義的烈士。然後張口，看似乾脆實則遲疑地吐了一句，“其實吧……”

賀蘭玥挑眉，等著“其實吧”後面的下文，等了半晌，卻只看到紅鸞的小秀眉越鎖越緊，小小年紀眉清目秀的樣子，眼看就要皺成了小老頭。

“停！”賀蘭玥一擡手，朗聲道，“你不用費盡心思再編了，我看你也編不出來什麼了。其實你的身份我大概已經查到了，只是奇怪王叔到底從哪裡把你這個丫頭片子給挖出來的，真的是他自己培養起來的？怎麼就只出了你一個？”

紅鸞一怔，狠狠地在心裡翻了個白眼。什麼叫“只出了你一個”？你當是生豬仔還是山上的野猴子？就我一個就能把你攪得天崩地裂人仰馬翻，再多來幾個，你哪還能安穩地坐在這裡研究一個兩個的問題！

心裡頭嘀嘀咕咕腹誹個不停，面上卻笑得傻里傻氣，讓人一看就知道她有話要說卻還偏死扣著不吐，掙得旁人乾著急又不好直接刨根問底兒。

一旁的彩鳶看著紅鸞的笑，不知怎麼得，總覺得這傻笑裡有著十分厚重的奸詐味道。若不然，她怎麼突然就覺得背脊發涼冷汗直冒呢？

紅鸞可以這樣一直傻笑，賀蘭玥卻看不得她這樣一直傻笑下去。在賀蘭玥的眼中，紅鸞絕對是個鬼精靈，絕不會無緣無故地傻笑，還笑得這麼……毛骨悚然，“你別笑了，你再這麼笑下去，我要爲你叫太醫了。行了，想說什麼就直接說吧，只要不是什麼大逆不道的話就成。”

好似得了偌大的特赦令，一臉的詭笑瞬間收住，轉換成滿目的悲慼，未說話，先悠悠長長嘆了老長一口氣，“哎……”

賀蘭玥和彩鳶心頭一跳，直覺這丫頭接下來準沒什麼好話。果然，但聽紅鸞一口悠長的嘆氣之後，接著道，“其實，紅鸞真真是個苦命的人啊！只不過是有了那麼點小小的聰明的頭腦，以及略高於一般人的洞察力分析力行動力。只不過年紀稍微小了一點長得稍微好看了一點性子稍微溫婉了一點爲人稍微低調了一點……就這樣，就被厲王殿下給看中了！將我這麼個小人，玩弄在鼓掌之間，圓的扁的方的菱的都捏了一遍。別談什麼人身自由，就是說句話的權利都沒有！”

紅鸞越說越沉痛，越說越悲慼，悲慼到最後就成了一臉鴻哀語聲嗚咽眼角掛淚之勢。最後的最後，還來了個哭天搶地痛心疾首的總結，“王爺，紅鸞在厲王府，其實就是個被捏來捏去沒有任何人格可言的軟柿子啊！您得救救我啊！”

賀蘭玥眼皮跳了跳，彩鳶嘴角狠狠一抽。

彩鳶尋思著，回頭把這翻“柿子言論”原封不動地說給她家王爺聽聽，不知其會作何感想？

原本吧，賀蘭玥對紅鸞的話是完全不信的。這長篇大論的說辭別說她聽懂的沒幾句，僅限於幾個回過神來的字眼，就覺得女丫頭在唬人。即便她不願承認，但心裡頭也清楚，她那位只年長她四歲的王叔是何等人物。威震西涼，守著她們這對孤兒寡母撐起西涼半邊天的厲王名號，雖然於她們母女來說不怎麼好聽，但也絕對不是白唸的。紅鸞這丫頭的確有幾分鬼精，長得吧也的確是個美人痞子，但也總不能就因爲此，她那個眼高於頂，對任何人任何事都不放在心上的王叔，就對一個丫頭片子另眼相看？

可若說全然不可信……賀蘭玥的心裡又打起了小九九。

賀蘭殤那個人脾氣古怪，陰晴不定喜怒不形於色的，誰知道他是不是真的對這丫頭動了心？沒準人比較奇怪，就偏好喜歡像紅鸞這樣的？還是說，這丫頭的確有什麼特殊的地方，成了他手中的一張難以割捨的王牌？若真的是這樣……

想到此，賀蘭玥心裡已經重新有了幾分計較。

她起身，拖著長長的裙襬走到紅鸞身邊，似勸慰似感嘆，輕輕拍了拍她的肩，“紅鸞啊，你就別再難過了。過去的就讓它過去吧，以後你跟著我，跟著南安王，一定不會再讓你受委屈。有我在，王叔不會再欺負你了！”

“王爺，您可真是紅鸞的救命恩人，是紅鸞的再生父母！紅鸞沒有別的能報答您，就這麼一條爛命，以後就跟著您混了！”紅鸞擡起淚盈盈的雙眼，一把扯住賀蘭玥的衣袖，望著賀蘭玥眨啊眨，活活一可憐兮兮的小狗模樣。

從未被人近身過的賀蘭玥唬了一跳。別說像紅鸞這樣一個剛從敵方挖過來的還沒摸清楚虛實的危險人物，就是自己的親信也很少有能近她三步以內的。此刻紅鸞突然逼近身前還扯住她的衣袖，賀蘭玥本能的第一反應就是跳起腳去踩離她五步遠的廊柱根子處一個不起眼的機關。

賀蘭玥反應快，早已洞悉她動作等著她行動的紅鸞比她更快。

就在賀蘭玥想要跳起的檔，扯著人家袖子的紅鸞突然驚恐地大喝一聲，“王爺，你怎麼啦？”

同時藉著這一抽身的力道上前一撲，整個身子扒在了賀蘭玥的身上。而原本賀蘭玥倒退的腳步方位就是朝著殿柱腳下機關處去的，此時被紅鸞這麼別有用心地一撞，非但沒有偏離，反而越發加快速度地直朝著那方而去，原本五步的距離三步就跨到了界上。

此時紅鸞正趴在賀蘭玥身上，任她怎麼甩都甩脫不開，若是這個時候觸動機關，死得不光有紅鸞，還有她這個墊背的。

說時遲那時快，就在最後一腳要踩上機關的時候，賀蘭玥一咬牙，認著左腳被扭的危險用力一拐，使勁將身子偏離了方向。然而這一偏雖然離了機關的方位，卻也讓賀蘭玥因爲用力過大，真真傷了左腳腳踝。鑽心的痛自腳腕襲來，賀蘭玥再也站不住，撲通一聲向後倒去。

“王爺，王爺您怎麼了？快來人啊，有刺客，快來抓刺客！”

被遣到殿外守門的福喜聽到響動奔了進來，一眼瞧見殿內情景大驚失色。腳步一提，絕頂輕功展露無遺，瞬間就到了賀蘭玥跟前。手中拂塵一掃，趴在賀蘭玥身上的紅鸞就給掀了出去。滴溜溜在光滑的大理石地板上打了好幾個滾才穩住。

侍衛嘩啦一下涌了進來，刀劍齊發，閃亮亮冷森森地指著剛從地上爬起來的紅鸞和彩鳶。

紅鸞瞪大了眼睛，面露驚恐惶然之色，“王爺，這，這是怎麼了？紅鸞不是故意撞倒您的，紅鸞真的不是故意的！”

福喜纏著手指對著紅鸞一指，尖聲道，“大學士，你好大的膽子，連南安王都敢衝撞！”

賀蘭玥白著臉，猶疑不定的目光在紅鸞身上轉了轉，終還是一揮手，“都退下吧！”

又是嘩啦一聲，刀劍其收，所有侍衛都退了出去。

福喜扶著賀蘭玥回到榻上坐下，轉身回首還想說什麼，被賀蘭玥打斷，“算了！沒什麼事了，大學士先回去吧！”

“那紅鸞就不打擾王爺休息了，有什麼需要紅鸞做的，王爺再著人傳喚！紅鸞告退！”主僕兩人陪著笑，縮著腦袋退出門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