值班室的燈光
人的好奇心來臨時,常常會幹一些不計後果的事情。比如現在的我,等自己反應過來時,已經踏進了住院部的走廊。
二院不愧是本市一流的醫院,引導系統相當清晰,我毫不費勁就摸到了內科,眼瞅著值班室內亮著燈,就鬼使神差的走到門口,朝裡面張望起來。
想來是爲了方便,值班室的門並沒有關緊,留了差不多一指寬的縫,剛好夠人看清楚裡面的情景。
世間的事,往往會有很多巧合,值班室的桌子旁,羅姨安安靜靜的坐著,完全看不出一點兒精神病人的樣子,說起來的話,精神病患者,應該是在專門的精神病醫院纔對,不會跑到內科來了。坐在她對面的,正是讓蘇揚心動不已的柳夜醫生。雖然我只見過他一次,對那英氣的側臉印象卻很深,的確是個有魅力的男人,蘇揚會心動倒也不奇怪。
氣氛很安靜,柳夜捧著羅姨的手,以一種非常親暱的態度,將自己的臉貼在那隻枯瘦的手上。而羅姨,居然還一臉享受的樣子,空出的另一隻手,開始慢慢撫摸柳夜的臉,耳朵,脖子,清爽的頭髮。與其說這是一幅溫馨的母子圖,不如說更像一對親密的戀人之間的舉動。那乾枯而佈滿皺紋的手指,與柳夜富有光澤的烏髮形成了鮮明的對比,然而一舉一動,卻又充滿著說不出的暖昧感。
奇特而熟悉的香味似乎更濃了一些,這香味的來源,就在這間值班室裡。比起我一直猜測的香水之類的,現在聞起來,感覺更像食物類。莫非柳夜還偷偷在值班室裡開小竈,燉了什麼補品?
幾乎是第一時間,我的腦袋裡就映出了三個字——紫河車!作爲一個內科醫生,他能搞到這東西也不奇怪,說不定一直聞到的香味就是這東西?但也不至於連護士身上也是吧?一夥醫生護士集體偷吃紫河車,簡直是不可能的事情。我變換了姿勢,想看看屋裡有沒有什麼燉鍋之類的物件。
看了半天,結論是沒有。那香味兒是從哪裡來的呢?還有這羅姨跟柳夜又是什麼關係呢?看起來不像單純的醫患,卻又不太像母子,該不會是——黃昏戀?像柳夜這種年輕英俊的醫生,居然背地裡與年邁的女病人保持著不倫之情?
這怎麼看都像是三流小報上吸引人眼球的拙劣標題,不可能吧……有了蘇揚這種美女的青睞,還跟女病人黃昏戀,無論如何,聽起來都不像真的,但是眼前這種充滿了□□意味的畫面又能怎麼解釋?
正當我覺得有些看不下去,想要走人的時候,卻發現哪裡有些不對勁,很不易覺察到的不對勁,明明她臉上掛滿了幸福的表情,身體卻顯得很僵硬,手也慢慢停止了動作。她頭上蒸發出很多乳白色的煙霧,慢慢的飄浮在房間裡,而她卻像根本沒有覺察到一樣,仍然呆呆的坐著。那些散發著奇異香味的煙霧慢慢的匯聚成一縷,向著一個源頭涌了過去,幾秒鐘之後,白霧已經全被吞噬掉了,而那個吞噬掉它們的黑洞,正是柳夜醫生的嘴。
我終於意識到自己看到了什麼。
我看到了一隻餓鬼在享用他的晚餐。
我也許真的應該回去找遙了,再留下去絕對是兇多吉少,萬一被發現,我也八成會成爲餓鬼的晚餐了。這麼想著,我悄悄的退下,準備從來時的路溜回去,卻一下子看到剛纔的那個護士,從那一邊端著個托盤走了過來。
完蛋了!要被看到了!半夜三更一個人鬼鬼崇崇的在走廊裡趴著,怎麼看都不像是好人,一定會被盤問,之後柳夜一定會發覺,那我不就完了。
不對,這個護士身上也有香味,也就是說,她也不是人!說不定到不了柳夜嘴邊,我就先被她吃了……
溜是來不及了,我急中生智,往旁邊的黑乎乎的消防樓梯間裡躲去,要是在平時,我纔不會進樓梯間這種可怕的地方。可是現在,根本來不及多想,我只能往這裡面藏,心裡在祈禱著,千萬不要再出來什麼奇怪的東西了。被餓鬼發現了可不是鬧著玩兒的啊。
有時候越怕什麼,就會越來什麼。
幾乎是我剛剛把自己的身子隱進來,就察覺到了這黑暗裡還有什麼存在著。緊接著,我的嘴就被一雙手捂住了。
最初的尖叫聲被我硬生生的嚥下去之後,我聞到了另一種香味,與餓鬼的食物不同,這是一股極其熟悉的香氣。
熟悉到了,即使化成灰,也不會忘記的淡淡檀香味道。
我微微地向後仰起頭來,看到了自上往下凝視著我的那雙眼睛,湖水般的黑眸,閃著明亮的點點光輝,明明是黑暗而恐怖的樓梯間裡,我卻好像看到了繁星點點的夜空。
清明……我在心裡叫出了那個名字,同時如釋重負的鬆了一口氣。
清明有種不可思議的氣質,總能夠讓人立刻安定下來,他給人的感覺就好像哪怕天塌下來,也能立刻給補好似的。雖然我知道,這是不可能的,清明不是萬能的,卻仍然會有這種安心的感覺。
他的手臂還輕輕擱在我肩膀上,眼睛卻已經轉向外面,警惕的盯著那間透著光的值班室了。
在狹窄的空間裡,我只能夠聽見他均勻的呼吸聲,除此之外,沒有一點聲響。儘管這座大樓裡有許多人,卻感受不到一絲生的氣息,醫院的夜晚,讓人不由得感到窒息。
護士和柳夜一起出來了,推著輛小車,車上躺的是一動不動的羅姨。
死了嗎?我有點不安,擡頭看清明,他並沒有看我,只是豎起食指,輕輕做了個噓的手勢。
於是我也安靜下來,看著那兩人將羅姨推到了拐角的一個小房間裡,之後鎖上了門,沒事兒人一樣相擁著離開了。
原來他跟這護士還有一腿,先不說餓鬼這個身份,他還真是個花心的傢伙啊!前幾任妻子跟他離婚,說不定也是因爲這些事吧?不行,我絕對要阻止蘇揚繼續跟他來往才行!
一想起來蘇揚,我纔想起,遙跟蘇揚還在花園裡呢,我不見了這麼久,應該發現了吧,不知道會不會找我呢?到這時,我纔想起來問清明,爲什麼會突然出現在這裡呢?
“路過。”他回答了我這兩個字,走到值班室門口停住,默然不語,雙目有神,似乎在探聽著些什麼。
之後他向走廊拐角處走過去,走了幾步,似乎感覺到我沒跟上來,於是停住,轉頭看我,我猶豫了一下,還是朝他跑了過去。
清明輕輕一推,房門就開了,羅姨的確是在裡面,但是嚴格來說,我不知道這具肉體還能不能被稱爲羅姨了。
這具身體已經極其的衰老了,比我在花園時見過的她要老了很多,滿身滿臉都是皺紋,身上沒有一點兒肉,臉頰和手臂都深深的陷了下去。老人斑也迅速的爬滿了所有能看到的皮膚表面,如果不是胸口還有些隱隱的起伏,我真的會認爲這是一具屍體。
她還活著,卻也活不久了。
四周靠牆的架子上,擺滿了各式各樣的瓶瓶罐罐,看上去似乎像標本室一樣,其中牆角處擱著一個極大的玻璃瓶,裡面泡著一具小小的身體,是個大約三四歲左右的兒童。
它以一種有些扭曲的方式盤腿坐著,眼睛似乎還睜著,我對它本能的感到害怕,卻又被一股說不清的力量牽引著,忍不住去看它,目光觸及到它那黑洞般的雙眼時,那東西嘴角扯出一絲詭異的笑容,幾乎把我嚇死。再一看,卻又不動了,果然,又是我的幻覺吧,標本瓶裡怎麼可能是活人?然而終究有些不對勁,那孩子給人的感覺很眼熟,眼熟到似乎就是每天放學路上,與你擦肩而過的小朋友一樣。
我又仔細看了它一眼,這一下子我終於確定了,它的確是在笑,而且是很詭異的笑!這個孩子,分明就是前幾天我來醫院時,遇到的那個,坐在護士站的小男孩!
我幾乎是立刻,就扯住了清明的衣服,朝他身後藏去。他隨手扯住我,一邊俯身朝羅姨頭邊靠過去。
虛弱至極的羅姨,口裡還在喃喃不斷的說著什麼,我聽不太清,只覺得她不斷的在重複著一個相同的名字。
“柳夜,柳夜,柳夜,……柳夜……”
她的生命之火終於在這一聲聲呼喚聲中熄滅了。
更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