鐵冶子用木炭在地上畫了一個很大的圖案,把手鐲放在那個圖案的中心,又在周圍放了一圈木炭塊,然後對著手鐲咕噥咕噥的說了幾句什麼,我覺得那圖案看起來十分眼熟,卻又一時想不起來在哪裡見過,到底是在哪裡見過呢?哪裡呢?
我想起來了!那個圖案在鐵姬壺上見過,非常清晰的紋樣,只是現在這個擴大了好幾倍,當時還覺得那圖案挺古樸,有味道呢。可是鐵冶子把它畫在地上做什麼呢?難道他造壺之前也要打草稿麼?明顯不是。我在這邊瞎猜,那邊鐵冶子已經拿了把刀過來,他把刀放在自己的手腕上,比劃了兩下。我一下子跳了起來!難道他要割腕自殺不成?沒想到這麼早以前就已經有人割腕自殺了?說不定他還是這行爲的開山鼻祖呢……
鐵冶子當然沒有自殺,不過卻真的割了腕,他在手腕上劃了道口子,鮮血從傷口裡滴滴答答的流出來,流得滿地都是。他卻不爲所動,將手小心翼翼地移動到鐲子上方,把血滴到鐲子裡去,很快鐲子裡的血就滿了。黑色鐲子裡盛著滿滿一泊鮮血,好像月亮,不詳的紅色月亮。見血滿了,鐵冶子才撕下一角衣料,包住手腕。我忽然覺得他的形爲很奇特,很顯然,這不是什麼哀悼行爲,更不是自殺,倒是……更像某種巫術。
屋子裡光線太暗,爲了看得更仔細,我索性挪到圖案正中心去看那個鐲子,不看不要緊,一看我嚇了一大跳!剛剛還滿滿的一泊鮮血,此刻居然只剩下一半了,而剩下的一半也正以飛快的速度消失著。
不,並不是消失,仔細觀察的話,是那個鐲子的問題。鐲子像有生命一樣,呑食著那些鮮血,隨著鮮血的消失,鐲子的顏色也起了變化,本身的黑鐵漸漸的變紅了,所有的鮮血都消失之後,鐲子已經變得遍體通紅。鐵冶子用手指夾起手鐲,快步走到鑄造爐前,把它扔了進去。
轟的一下,剛剛還半明不滅的爐火一下子旺了起來,火苗竄得老高,照得整間屋子亮堂了不少,也照得鐵冶子那張黑黑的臉膛明亮了不少。看著他那有些佝僂的身影,我忽然覺得,這個人似乎比剛見到的時候老了很多。
我站在鐵冶子身邊靜靜地看他,他在看爐裡的火焰,眼神空洞,爐子裡的火勢越來越猛烈,我覺得整間屋子都有可能會被火焰呑噬掉,而且那火焰的顏色也不是正常的火紅,居然是血一樣的深紅,深紅色的光映在鐵冶子臉上,讓他看起來如同蒙了一層紅紗一樣,沒有一絲真實感。
不久之前消失在這裡的鐵姬,剛剛丟進去的血色鐵鐲,以及現在這詭異的深紅火焰,之間彷彿被一條看不見的線聯繫著,卻又毫無頭緒而言,到底鐵冶子打算做什麼呢?
不管他做什麼,我都只能眼睜睜的看著這一切。
火苗竄到了極限,漸漸的衰弱下來了,在灰燼中有個東西,隱隱地閃著紅光。我和鐵冶子同時衝到了爐子前面,他揀起了那個東西,暗紅色的一砣,石頭一樣。
之後就是一陣砰砰咣咣,不知道過了多久,那東西在鐵冶子手裡變成了一把壺的樣子,雖然粗糙,卻終於初顯端倪了。鐵冶子小心翼翼的把壺捧在手裡,充滿愛憐的看著它,耐心的打磨,不厭其煩的左右端詳,直到最終再也挑不出什麼毛病才罷休。
這就是鐵姬壺了,只不過它是深紅色的。
一代名匠對著這把鐵壺,輕輕的嘆了口氣,然後他的頭垂到了一邊,再也沒有擡起來……
那把鐵壺還被他緊緊的摟在懷裡,即使嚥氣,也沒有鬆開。
願你安息吧。
我不忍心再看那雙沒有閉上的眼睛,徑直穿過小門,坐在門口,吹著完全感受不到寒意的風。
我在等楚子良,他一定會回來鑄造室的。
過了沒多久,楚子良果然來了鑄造室,推了下門,紋絲不動,他疇躇了一下,繼續接著推,這次居然輕輕的一下就推開了。我嚇了一跳,因爲我記得鐵冶子進來之後,把門關得很結實,不可能一推就開的,難道,鐵冶子沒有死?
是我看錯了嗎?我急忙站起來,跟著楚子良進了鑄造室。屋內的景像和我先前看到的一樣,鐵冶子抱著壺斜斜的倚坐在爐子前,爐子裡的火焰半明半滅,已經快要熄滅了。
“父親。”楚子良試探著喊了一聲,當然是沒有反應的。
“父親?”楚子良推了推鐵冶子,那個身體啪的一下倒在了地上,鐵壺咣啷一聲自他懷中滾落出來,掉到了我面前的地上。
楚子良撿起那把壺,臉上涌起驚喜的神色,想來是被這把精工製造的壺給吸引住了。他又轉手去試探鐵冶子的鼻息,自然已經沒有了。他並沒有像我想像的那般高興,反而看起來有種說不出的悲傷,雖然只有少許,倒也不像是裝出來的。
這裡只有他一個人,實在也沒有掩飾的必要,難道說,他對鐵冶子的感情比對鐵姬還要深厚嗎?
下一秒我就推翻了這種想法,因爲這個傢伙,費力的拖動鐵冶子的身體,之後把老人扔進了火爐裡,爐子像是早就等待著這一刻似的,轟的一下就著起來了,滿爐的火焰環抱著鐵冶子,熊熊的火苗舔上了爐壁,竄上了房頂,也引燃著了附近的木炭。楚子良目瞪口呆的看著這一切,想來從來沒見過這個陣勢吧?
頓了一下,他抱起鐵壺,頭也不回的離開了這間屋子。
所以他沒有看見,在火中的鐵冶子臉上蕩起了一絲詭異的笑。那個老人居然坐了起來,身後的火焰隨即溫柔的舔上他的臉,他又倒了下去。
我站在原地沒有動彈,火葬的話,偶爾是會有這種現像發生的。
直到整間房子都處在火海之中,我才離開,院子裡已經到處是火了,鑄造室裡的火勢,按理是不可能蔓延這麼快的。
這把火,是有人故意放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