姝娘也是個有心的,別管有的沒的,這個喜信兒得散出去,一來叫那賽貂蟬望而怯步,二來若是三郎當(dāng)真有些個活份心思,看在二胎面上,沒準(zhǔn)兒就能斷了別的念想。
又是請大夫又是捂被窩,打點妥當(dāng)了,請了蔣太醫(yī)來瞧,先拜見了岳母,又引著往上房屋來,兩個一前一後進院兒的功夫,姝娘悄沒聲兒捅捅蔣杏林道:“有點兒脈象就說是!可不能讓旁人佔了先。”
蔣太醫(yī)憋住了笑,只得點頭答應(yīng)著,心想這母女倆當(dāng)真是親生的,昨兒招弟兒剛囑咐了一回,今兒岳母大人又照原話兒說一遍。
進了內(nèi)宅照例請脈,這一回連謊都不用撒,可不是真真兒的懷上了,看脈象正該是個男胎,看來也是那千年何首烏的功勞,當(dāng)下笑道:“給奶奶道喜,雖說門下醫(yī)道不精,如今珠胎暗結(jié)是錯不了的,保不準(zhǔn)還是個男胎,往常聽人說吃了人蔘娃娃總有個兒子的命,今兒一瞧果然是不錯的了。”
碧霞奴得了吉利話兒,心裡也喜,叫姝娘多拿些診金與他,蔣太醫(yī)又不敢收,喬姐兒笑道:“這也算是我們家給的隨份子錢,聽見你家大娘子也要誕育了,拿去好生供養(yǎng)著吧,她年紀(jì)太小,身子單弱,可要好生調(diào)理。”
蔣太醫(yī)謝過接了,算來這個娃娃還是得了張府上一點子恩惠,像招弟兒這個年紀(jì),一般都是過門兒兩三年才坐胎的,蔣太醫(yī)那一回熬藥,得了些何首烏娃娃的根鬚,紙包紙裹帶了家去,給招弟兒做了幾頓參雞湯補身子,沒想到竟也得了孕,算是沾沾碧霞奴的喜氣。
開了養(yǎng)胎的房子告辭出去,引弟兒又抱了冰姐兒進來,原來兩家子過了小定,雖說小孩子家是不妨的,總不好住在一塊兒,叫人說嘴是做了童養(yǎng)女婿,依舊把官哥兒接回去,家大人倒不避諱,就告訴他來日冰姐兒與他做媳婦兒,官哥兒這纔不哭不鬧的去了。
小孩子聽風(fēng)就是雨,一個要鬧起來,另一個撒著歡兒比著鬧,如今官哥兒不肯哭,冰姐兒倒也消停了,瞧著小哥哥給人抱走,不過踢著腿兒撇了撇嘴兒,回頭一瞧見孃親給做的茶湯,登時丟開手,只管要吃的。
剛剛沒了小玩伴,引弟兒抱著可就不依了,非要親媽貼肉抱著,碧霞奴又要給她做吃的,實在無法,只好把襁褓在胸前打了兩個結(jié),揹著娃娃在廚房裡忙活,一家子的丫頭廚娘都看不過去,可是冰姐兒就要耍大小姐的脾氣,誰抱都不肯。
三郎一回來就瞧見了,眉頭一蹙,把小人兒從嬌妻身上整個兒拎起來抱住了,一面關(guān)切道:“我正在外頭談生意呢,梅娘子派了人一連聲兒的喚我回來,只說你有事,唬得我飯也沒吃就來家,才聽說你有了身子,雖說是喜事,倒唬了我一跳呢。”
碧霞奴見丈夫面色不改,看去又不像是變心的模樣兒,如今說的是喜事,不好這個當(dāng)口兒把話質(zhì)問他,淡淡一笑道:“梅姐姐也太肯無事忙了,太醫(yī)都說了,才滿兩個月,不值什麼,我瞧著今兒天冷,眼看就要飄雪花兒了,想給你弄一碗湯吃。”
三郎攔了她道:“如今咱們憑什麼山珍海味吃不起,非要這個當(dāng)口兒叫你忙活。”碧霞奴推了他道:“人家說了,頭幾個月趁著月份不大,很該走動走動的,老是趴窩對大人孩子都不好,前頭誕育冰姐兒的時候我不是一樣走動麼,後頭果然下生時沒有半個時辰就養(yǎng)下來了。”
三郎捏了捏冰姐兒的小鼻子笑道:“這丫頭生得真是單弱,貓兒一般大小,也就是擱在咱們家才能養(yǎng)活了。”
小人兒雖小,倒好似知道爹爹打趣兒她,攥緊了小拳頭揮舞起來,堪堪的要蹦字兒:“爹!”逗得一家子都笑起來。
有了親爹帶著,冰姐兒不纏人了,碧霞奴打發(fā)他們父女兩個出去,自己喚了引弟兒來問:“前兒叫你辦來的羊耳朵,今兒一早可得了麼?”
引弟兒聽見,趕忙答應(yīng)著開了櫥櫃拿出來道:“按奶奶的吩咐,特地去回回營買來的,一共得了十個羊頭,都吩咐廚下給鏢師們做了白水羊頭了,這是攢下來的十對耳朵,不知道奶奶留著有什麼用處?”
喬姐兒但笑不語,叫她出去,自個兒繫上圍裙忙活起來,倒也不是就缺她做的這一口吃食,原是賽姑娘的事情如今摸不清,自己心裡難免有個委屈勁兒,如今面對丈夫,只怕哪句話說得頂撞了,叫他瞧出端倪來看輕了自家。
孃家媽就是吃了這個虧,見丈夫收用了小姨娘,自個兒端不住,哭鬧了起來,原本丈夫心裡也夠苦的,若是夫妻之間都留一步餘地,來日未必沒有翻盤的把握,要不是夜夜不給丈夫留門,也不至於叫他信了麟哥兒就是喬家的後,一月裡頭有二十多日是在陳氏房裡過的,一般人誰又會疑心……
喬姐兒藉著要做飯的當(dāng)兒,在小廚房裡靜靜心,深吸一口氣,摸了摸白膩的肚皮,清水盆裡頭撈出羊耳朵來,掐頭去尾留當(dāng)間兒,全仗著好刀工,快刀切出頭髮絲兒粗細的脆骨來,二十隻羊耳朵,也不過得了一小盤。
拿小竈燒開了水,只拿開水一焯,登時就要撈出來,不然就老了的,那一頭拿雞胸脯子肉吊起了高湯,加枸杞高麗蔘鬚子,各色乾果子五香豆乾兒,吊足了鮮味兒,關(guān)了火,拿冷水湃過了,澆在盛著耳絲的小吃碟兒裡做了澆頭。
這道菜喚作千里追風(fēng),聽說吃了這個眼明手快,就好似千里眼順風(fēng)耳也似,也不過是個好彩頭,這還是碧霞奴的親孃在世的時候教的,最是費火費力,所以尋常倒不做這個,今兒有心磨磨自個兒的性子,纔想起來,沒想到好幾年不做了,如今一嘗,竟還是那個味兒,雖然高湯要冷吃,鮮味兒還是釅釅的透了出來。
又掂對了幾個小菜,吩咐廚娘進來擺飯,三郎還不曾吃過這樣金貴的東西,一連聲兒的稱讚碧霞奴,是個仙女兒下凡,偷出了天宮裡的菜譜兒,哄得媳婦兒笑得花枝亂顫,心裡隱憂也少的幾分。
日子一天天的過去,總不見那一頭的新人進門,丈夫連個口風(fēng)也不肯透出來,碧霞奴漸漸倒把心思淡了,又恍惚聽見街面上的人說起,那花魁娘子贖了身嫁到外鄉(xiāng)去了,莫非當(dāng)日之事不過是個誤會?
這一日忽然收到了一封家信,一瞧信皮兒,敢情是從秀才第寄過來的,碧霞奴倒是好生納悶,好端端的怎麼那陳氏小姨娘倒想起自個兒來了。
拆開了一瞧,裡頭字跡歪歪扭扭的,文法也不大通順,一瞧就是麟哥兒的手筆,照例開頭一兩句酸詩,引經(jīng)據(jù)典的還不一定對,碧霞奴忍住了笑往下看,卻瞧見麟哥兒千恩萬謝,說是給自個兒找了個漂亮媳婦兒。
碧霞奴看了信,倒是百思不得其解,怎麼好端端的就娶了媳婦兒,雖說如今麟哥兒不是喬家香主,到底開恩叫他們住著秀才第的房子,成親之前也該叫人傳個話兒纔是,又說是自個兒給安排的親事,越發(fā)想不明白。
換了引弟兒一問,原是喬老闆兒前去收租的時候遇見的,託他帶了信來,叫進來一問,喬老闆兒也是一頭霧水:“好整齊標(biāo)緻的模樣兒,就是不會拿正眼瞧人,細條條的身子,說話兒也喬模喬樣的,看著不像是良家出身。”
打發(fā)了喬老闆兒,碧霞奴倒覺著這陳氏小姨娘也當(dāng)真有意思,自己是個姐兒也罷了,怎麼叫兒子也討了個從良的,剛想到這兒,忽然對上了前事,心裡有個猜疑,只等晚間丈夫來家再說。
偏生晚上三郎出去吃酒,傳了話回來說不必等他吃飯,碧霞奴自個兒隨便吃了兩口,與丫頭一起給冰姐兒洗了澡,哄睡了孩子擱在悠車兒裡,自己也昏昏沉沉的,正要朦朧睡去時候,三郎纔回來了。
要起身服侍,叫三郎按住了道:“今兒答謝唐少爺和琴官,吃了酒,只怕來家衝撞你,自己又上澡堂子泡過了纔回來的,省得你還要伺候我,如今就換我服侍你罷。”
碧霞奴心頭一熱,隨口問道:“答謝他們做什麼呢?”三郎正要與她說起這事,因笑道:“我替你原先那個弟弟尋了一門親,託了琴官做媒人,所以請他。”
喬姐兒一聽就全明白了,吃了一驚道:“你把那賽貂蟬姑娘贖出來,敢情是要打發(fā)到田莊子裡頭去呀?”
三郎聽了這話失笑道:“不然怎麼樣?難道要把她收房麼,這姐兒也不是什麼大奸大惡,只是不懂得曾經(jīng)滄海難爲(wèi)水,除卻巫山不是雲(yún)的道理罷了,自個兒做了神女這些年,也沒遇見一個楚襄王……”
碧霞奴嘆了口氣道:“就算是恁的,來日大了,少不得就嫁做商人婦罷了,你又何苦這樣擺佈她,我們家原來那個麟哥兒品貌又不出衆(zhòng),成日家只知道傻吃悶睡,配了她,只怕家裡日日都要雞飛狗跳的呢。”
三郎聞言冷笑一聲道:“從前陳氏小姨娘對不住你,如今這賽姑娘也是個不知道好歹的,我看他們一處作配倒是合適,常言道惡人自有惡人磨,你就莫要替古人擔(dān)憂了,時辰不早,咱們睡睡吧。”說著,摟了渾家上牀歇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