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內空靜昏黃, 微弱的燭光映得周圍愈發壓抑。魅並未將我們帶至大殿正門，他就近挑了個偏門讓我們進去，目的是正門守衛太多, 若鬧起來不是一時半刻能解決的。
我雖已恢復體力, 但末裡執意要扶著我, 我便也隨著他去了。魅並未隨我們一同進去, 只說候在門外守殿。考慮背叛主上內心早已不安, 末裡便就沒有阻攔。
我和末裡輕輕的走至屏風處，不約而同的停滯腳步，小心翼翼的繞過屏風看著頭頂的末娘, 但見她滿臉怒意，正閉著眼揉著那糾結一處的眉毛。她的身側不知何時多了個與她差不多年紀的中年女子, 她身著素雅裙衫, 面帶祥和之氣, 此刻卻是在爲末娘輕輕按摩。
想起方纔魎口中所說的萋萋，再看看頭頂的女子, 心下有些明瞭。 wWW＿ тt kдn＿ C O
“小姐消消氣，我看小少爺只是糊塗了，並非真的想要和那琉璃在一起！”萋萋安慰著。
末娘長嘆一聲，頗有教子無方之感，“萋萋, 你有所不知, 末兒大了越發不像話！我本讓他去風國找琉璃尋這冥經, 卻不想他倒好, 放著冥經不找, 乾脆連琉璃一併帶來花國。本想只是支開他讓他一個人去月國，卻不想他又將琉璃安置身側！如今竟還爲了她自殘身子以驅藥性！萋萋, 你不知末兒見了琉璃之後竟將我這個做孃親的話忘得一乾二淨！”
我側頭看向身側的末裡，但見他正一臉歉意的看著我。心裡閃過一些不知名的感覺，似醋意，似苦澀，似哀傷。末裡，你去風國經商原來是爲了找冥經，既是如此重要的東西，你卻因爲對方是琉璃而忘了。我忽然有些嫉妒起琉璃來，嫣然說末裡只見過琉璃一面，卻仍舊能將末裡吸引得昏頭昏腦。
“小姐，你切勿這麼想！沒準少爺只是想將那琉璃帶至花國好好盤查冥經，沒準少爺將她安置身側是爲了不讓她有機會逃跑，再說少爺自殘那是咱少爺有節氣！小姐，少爺豈會不知您的一番心血！您讓他找冥經無非是想讓他日後有足夠的能力自保！小姐，是時候將實情告訴少爺了嗎？”萋萋說最後一句話的時候甚爲謹慎。
哼，這萋萋倒是很會安慰人！我看身側末裡還並未想上前亮相，反倒正一臉凝重的看著頭頂兩人。我不由也被勾起了好奇心，便又凝神貫注起來。
頭頂沉默許久，方纔響起末娘低低的啞音，“還不到時候，末兒與貂研的婚事就此作罷已壞了我的計劃，如今我們還得從長記憶，切不可操之過急而壞了大事！再說，那邊也還沒有動靜！”
萋萋低頭深思一會兒，道，“還是小姐想得周到！小姐您看您總操勞這麼多，皺紋又添了不少！小姐還是不要太爲少爺擔心了，少爺如今也不小了，自己應當知道分寸！”
說什麼，我怎麼一點也聽不懂。我不由擡頭再次看向末裡，但見他也一臉茫然，有些不明所以想不透的感覺，但也安心的繼續聽旁聽。
末娘聽萋萋總是包庇末裡，不免有些不滿，“這小子懂什麼！他只知道給我添亂，只知道找那狐媚子談情說愛，眼裡哪還有我這個做孃親的！他分明就是想氣死我！”
萋萋似是沒有看到末娘的不滿意，她認真的說道，“小姐，其實方纔我躲在屏風後看那琉璃也挺聰慧乖巧的，撇開那些東西，她倒也算是個合格的兒媳啊！”
末娘乍聞此言，心中怒火中燒，她猛的擡頭警告的看著身後的萋萋，絕然道，“萋萋你莫不是忘記她孃親是陰教護法！這些東西又豈是能撇開的！再說她還是莫萬楚之女，你看那莫萬楚便知琉璃將是我末兒的絆腳石！只要有我芷裕在世一日，便決不讓末兒與那琉璃在一起！”
我本還在仔細思考她說的是什麼意思，但見身側末裡聽聞此言已按耐不住。他憤然拉著我一道走出屏風，口氣甚是倔強，“孃親，我再說一次，我非琉璃不娶！”
琉璃，是的，末裡說的是非琉璃不娶。
“少爺……”
不待我體會這會話的心情如何，頭頂已然響起末娘氣結的聲音，“混帳，來了也不先來孃親處，倒是很會耍手段找這狐媚子！末兒，你可知道你在說什麼嗎！”
末里拉著我的手緊了又緊，他仍舊一副倔強不可一世的模樣，“孩兒知道！孩兒說，末裡非琉璃不娶！”
琉璃！我突然很想笑，末裡叫琉璃的時候可比叫初月順暢多了！末裡現在一定很開心，因爲他終於不會再隱藏自己認識琉璃，終於他可以光明正大的喊琉璃了！琉璃，你可知道，頂著你的身子享受末裡的寵愛，你叫我如何不嫉妒！
頭頂芷裕氣得臉色鐵青，她噌的站起來，指著末裡道，“你……好好好！你如今翅膀可硬了！竟爲一個女人不知死活擅闖‘鬼棲山莊’，你可知道若此莊並非孃親所有，你早已被亂劍砍死了！”
末裡依舊面不改色，只是語氣比之剛纔又多了份堅決，“孃親，孩兒自出生之日起便只知責任，如今好不容量遇到深愛之人，孩兒是不會放棄琉璃的！此生，孩兒只願娶琉璃一人，若孃親不想末家絕後，但成全孩兒與琉璃！”
絕後！末裡，你這誓言起得這麼絕，你不會說真的吧？可我不是你心中的琉璃啊！
我剛想扯開被末裡握緊的手，只覺得他又加得幾分力道，力氣之絕然，勢在告訴我，有我在，你便不用怕！
“小少爺，你少說幾句，你看你孃親都被你氣成什麼樣了！”萋萋見末裡一副傲然的樣子，絲毫沒有和解的意向，便主動跳出來調解。她輕拍芷裕背脊，示意讓她不要太氣，又用眼神示意末裡主動認錯討好。
末裡配合的說道，“孃親，孩兒自小便很聽孃親的話，也從沒讓孃親失望過，這次，孃親請隨了孩兒心願吧！”
芷裕見末裡沒有先前那般戾氣，便也放軟聲音，道，“你自知從小便聽孃親的話。那此次只要你一個人先行回府，孃親便當什麼事情也沒有發生過！”
繞了半天，兩人終是沒有退後一步。末裡見他孃親仍舊不肯接受‘我’，便又開始像先前那般狠絕，“孃親，要孩兒回去可以，但孩兒一定要和琉璃一同回去！”
“末裡…我……”
但聽他一口一個琉璃，我方要解釋又被他溫柔的話語給搶了去，“琉璃別怕，我一定會平安帶你回去！也一定會讓你做這世上最幸福的新娘！”
“我…我不……”
我方要解釋，芷裕卻又將我話頭搶了去，“混帳，你休想帶她一起離開！”
“孃親，今天我一定要帶她一起離開！”說罷便帶著我起身往門口走去！我顫微微的跟著末裡，只求快些走出這個鬼棲山莊。今日我已讓嫣然作古，讓末裡與他孃親翻臉，我心裡著實過意不去。也罷，待我出了這破山莊便再將實情告之末裡吧。
“你……你再往前走一步試試！”芷裕看著走得絕然的我們，不由出聲威脅道。然後末裡卻似沒聽見一般，甚爲凜然的帶著繼續往前走。
“呲！”
“小姐！”
劍入皮膚的聲音與萋萋淒厲的驚叫聲驟然想起。一種不祥的預感迅速包圍我們。
我和末裡同時轉身，焦慮的看向頭頂座堂上的人影。
微弱的燭光映著四周詭異悲傷。芷裕右手握著短劍，劍的另一頭狠狠扎進左胸！
“不！”
“孃親！”
末裡鬆開一直緊握我的手，急急向前跑去，而我也緊緊跟隨他的腳步急速趕至前方。
“小姐，小姐你不要嚇我！小姐！”萋萋緊緊扶著已然站不穩的芷裕，手無足措的哭了起來。
“你！別過來！”芷然見末裡欲踏上階梯，忙用刺入心臟處的劍要挾。
“孃親！你做什麼！孃親，你爲何要這麼做！”眼見鮮血逐漸從芷然心口溢出，只能傻站在原地不能前行的末裡不由也哭出聲來。
眼淚早已在看到那柄短劍沒入芷裕心口之時溢出眼眶，如今淚眼朦朧，我所見到的便只剩霧靄一片，唯有傷痛緊緊與空氣結合一處，讓人糾心的難受。
芷然緩緩長吸一口氣，聲音已經開始顫抖，卻仍舊帶著狠戾。
“爲了不讓你和琉璃在一起！爲了讓你這一輩子都無法和她在一起！孃親用自己的生命起誓，若末裡與琉璃在一起，那末裡的孃親芷然便將死不瞑目，永世不得投胎，甚至灰心煙滅！”
“孃親！”末裡絕望的聲音響徹大殿。
“小姐，小姐你不要說話，讓少爺爲您看看，您一定會吉人天相長命百歲的！”萋萋的哭腔越來越重，她甚爲心痛的抱著倒在地上的芷然，開始祈求。
芷然氣若游絲的開口，“不用了，萋萋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心臟本就不好，沒事真的沒事！若能用我一條命來換娶末兒將來的成就，萋萋，那麼我便死得值了！”
“小姐，你胡說什麼呢，沒有您的天下，少爺又怎麼會開心得起來！小姐，您別丟下萋萋，萋萋要永遠服侍小姐！”
“孃親，你別說話了，讓末兒上來看看你！孃親……”末裡看著芷裕語氣越來越弱，心裡更爲焦慮，可又礙於芷裕手裡的短劍，不敢貿然上前。
芷然忽然看看萋萋又轉頭凝重的看下末裡，道，“萋萋，必要時將實情告之末裡。切忌你要隨時幫助他，替我完成遺願！末兒，以後你要好好聽萋萋的話，你要知道你身負的責任。你必須要爲此而放棄一些東西！你要知道，孃親所做這一切都是爲了你，爲了岳家！”
待芷裕說完，她便吐出一口鮮血，末裡再顧不得其他，急速往前跑去。他緊緊抓住他孃親的手，看著芷裕的眼睛開始渙散，不由痛心的喊道，“孃親，您不要離開末兒，孃親末兒什麼都聽您的！末兒再也不會惹您生氣！您不要走！”
芷裕嘴角微微揚起，她很是欣慰的輕輕開口，“末兒，不要忘記你說的，不能和琉璃在一起，末兒，一定要成爲一個好……”話未說完，她便緩緩合上雙眸。
“孃親，孃親！”末裡淒厲的叫喊聲迴盪在殿內。我的心似乎被狠狠扯了一個裂口，我深深痛罵自己，若不是我不早早說明我不是琉璃，他們便不會因此而吵得那麼兇，那芷裕也不會自刎。一切的一切，都是我的錯。
“小少爺，小姐她…她已經去了！”萋萋擦擦眼淚，認真的告訴身旁傷心不已的末裡這個事實。
“是嗎？孃親已經去了…她真的已經去了…她不要末兒了呢！萋萋姑姑，是末兒不好，是末兒害死孃親的！一切都是末兒的錯！”末裡神情恍忽，他十分自責的拍了自己兩巴掌。
我急速踏上階梯，緊緊抓住末裡的手，“末裡，是我不好，若不是我，你孃親也不會……你若難受便就打我！”
末裡的手微微一滯，他有些狼狽的掙脫我的手，幽幽嘆道，“不怪你，琉璃，這一切都是我的錯！”
“末裡，我不是琉璃！我是柳初月，雖與琉璃共用一具身子，卻與她有著不同的靈魂，我只是碰巧附在琉璃身上罷了！所以一直以來，和你相處的都不是琉璃，是我柳初月！這一切的一切，都是我沒有早些告訴你真相！”聽他再次喚我琉璃，我內心再也承受不起這份愛戀，我軟軟的跪在末裡身側，哀慟道，“末裡，對不起！我對不起你！”
是的，我對不起他，這一世都不知道如何去還！我害他孃親自殺身亡，害他從此每每活在令自己孃親自殺的痛楚中，害他這一世都不娶妻子，害他鬱鬱寡歡。
這一切的一切都是我的錯！
末裡並沒我想象中的驚訝，他只淡淡的擡眸看我，眼裡卻是滿滿的傷痛。我知道如今說這些還有何意義？但倘若我說出實情能讓末裡少些愧意，那便夠了！
“初月小姐，若你真的覺得對不起少爺，便請你協助少爺完成小姐遺願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