魅向山下狂奔了二里多的時候,身形終於是停了住,她還大口的喘著氣,頭髮被樹枝掛的凌亂,衣服更是破爛不堪,此刻的她就像一個大街上的乞丐,不過她自己卻是沒有注意到這些,她的眼睛直直的望著前面。
萱貴妃的胸前有一個劍傷,那傷似乎是剛剛纔有的,傷口的血已經(jīng)將她的衣服染紅,也沒有結(jié)痂止血,血依舊還在向外溢著,她跪在地上大口出著氣,蒼白的臉上一片死寂。
“你怎麼了?”魅幾步撲上去,左手按在萱貴妃胸前的傷口處想藉此來止血,可是那血卻染了她滿手,溼溼的黏黏的令她的手一下子就顫抖了起來。
萱貴妃擡頭,她望著魅,神色裡終於不再如剛剛那般死灰,她的眼神一點一點在停留在魅臉上的每一處,似是要這張臉刻進(jìn)她的心骨,她帶著痛意的眼裡有一層柔柔的淚光罩在上面,“啞娘真的死了嗎?”她問,聲音弱弱的卻很執(zhí)著。
“你怎麼會傷成這樣,是誰把你傷成這樣的?”魅被萱貴妃這樣的眼神望著,眼眶裡竟然無知覺的流出了淚水,可縱然是如此,她還是有理智的繞開萱貴妃的問話,啞孃的死,是她最清楚的事情。
“啞娘真的死了嗎?”萱貴妃的手緊緊掐在魅的胳膊上又問,她像是拼盡了自己的力氣般嘶啞著叫道。
“她,真的死了!”
魅說完這話,就覺得萱貴妃像是被人抽盡了氣力般軟軟的躺在了她的懷中,萱貴妃掐著她胳膊的手指也鬆了開來。
“誰把你傷成這樣的,我?guī)湍惆櫼幌拢規(guī)湍惆櫍 摈扔X得眼淚模糊了視線,她用胳膊將淚水抹開,心裡油然而生絲絲寒意,她突然後悔了告訴萱貴妃啞娘死的事情,她應(yīng)該編謊言的,她應(yīng)該說啞娘沒有死!可是下一步呢,如果萱貴妃問啞娘在哪裡,她又該怎麼答覆?後悔雖然是後悔,但是如果再來一次,估計她還是一樣的選擇。
左手將萱貴妃扶坐在原地,萱貴妃抓住了魅欲去撕衣襟的手,“她一定恨我,恨我沒有及時的去救她!”萱貴妃望著魅喃喃自語,就在魅爲(wèi)這話錯愕的時候,萱貴妃突然用力將魅推了開。
魅一個踉蹌摔倒在地上,“萱萱!”她不明所以的叫,再擡頭的時候一支箭羽直沒萱貴妃的額頭,箭的一端尖利鐵頭從萱貴妃的後腦鑽出,額頭只剩尾處的翎羽。
沒有血溢出,一點都沒有!
“萱萱!”魅嘶聲大叫,幾下爬到萱貴妃的面前,將萱貴妃的身子扶住,此刻的萱貴妃滿嘴的鮮血不斷涌出,她並沒有望向魅,雙眼睜著直視著前方,那是箭射來的方向。
魅順著那方向望去。
宗睿皇帝穿著一身用淺綠絲線繡著竹葉的白色錦袍,他的手裡拿著一張無箭的弓,剛剛那箭是他射出的!
不同於平時的嘴角含笑溫若春風(fēng)的模樣,此刻他站在那裡,面上無一絲的表情,他的視線像是望著萱貴妃,可又像是望著虛空處。
萱貴妃的頭無力的倒在魅的肩頭,魅聽到萱貴妃最後的聲音說,“他一定恨我!”魅覺得萱貴妃嘴裡的他是指啞娘。萱貴妃的頭倒在她肩膀上的時候,她似乎聽到了自己的心破碎的聲音。她明明一動不動,可就是覺得渾身在戰(zhàn)慄、骨頭嘎吱吱的移動,血液凝結(jié)又裂開,有什麼東西要從心中噴涌而出,可又有柔柔的歌聲在耳邊響著,一聲一聲催著自己入眠。萱貴妃是爲(wèi)了救她而死,可是她卻是讓萱貴妃帶著遺憾去的。
魅的眼睛直直的盯著宗睿皇帝,她看到他再次舉弓,目標(biāo)對準(zhǔn)的是她。是了,剛剛那一箭也是射向她的,若不是萱貴妃將她推開,此刻倒在地上的就是她。
一支箭搭上弓,魅依舊是蹲跪在原地,她望著宗睿皇帝,她的眼神裡死寂一片,沒有悲喜,沒有憤怒,她望著宗睿皇帝,明明是如死水的目光,可是那眼神卻像是穿過時空,望進(jìn)了宗睿皇帝的靈魂裡般,令宗睿皇帝的指尖微抖。
弓箭慢慢的對準(zhǔn)她,她望著他,他望著她,兩個人的視線似乎是相交相纏的,又像是兩條平行線,相距微米卻無交集!
一眼千年,一眼瞬間!
她曾爲(wèi)這個人在最恥辱最痛苦的時候也堅強(qiáng)的活下去!
她曾爲(wèi)看一眼他從啓國奔赴大宛!
她曾爲(wèi)當(dāng)他的得力助手寧願變成一個沒有任何思維行屍走肉的藥人!
她曾經(jīng)爲(wèi)了想讓他聽到她的聲音執(zhí)著的前去長白山!
她曾爲(wèi)他害死了神算子!
她曾爲(wèi)他殺死了熙和小王!
她以爲(wèi)她可以在日後想起曾爲(wèi)他所做的這一切時候可以無怨無悔!
可是現(xiàn)在她已經(jīng)後悔了!
他不是她的念青,她從一開始就知道,她一直自以爲(wèi)是的認(rèn)爲(wèi)可以將他變成她的念青!
她後悔了,後悔兩個字已經(jīng)不能用萬箭穿心的痛來形容,更不能用鈍刀子緩緩紮在心間來描述。
若是可以重新來過,一定不會再這般到了痛徹心扉悔無可悔的時候才後悔!
可是世上,已經(jīng)不再有重新來過這個詞!
箭無聲破空,直直向她的眉心而來,她沒有閉眼,也沒有躲閃,她依舊是望著他。靜靜的望著,沒有言語,沒有表情!
宗睿皇帝的弓還舉在手中,他還保持著射箭的姿勢,他的視線也沒有移開過,他的脣稍微動了動,他應(yīng)該想說什麼,卻最終沒有出聲。
那箭離魅越來越近,可是那時間卻過得越來越慢,似乎那箭經(jīng)過了一萬年才飛躍一半的距離,似乎他們的目光已經(jīng)如此執(zhí)著了一萬年。
劍聲悠長,錚的一聲,已經(jīng)快要觸到魅眉心的箭被橫插過來的一把劍打落。
魅散落在肩膀上的髮絲被橫插過來的劍削斷,絲絲黑髮飄飄搖搖的落在地上,不細(xì)看根本看不出地上的髮絲,就如落地?zé)o影。
她的身體亦是像那無根的髮絲亦是軟軟的向後倒去!
“魅!”安王叫著,劍揮開宗睿皇帝再次射來的箭,踢開已經(jīng)沒有任何氣息的萱貴妃,彎腰將魅抱了起,見魅只是暈過去了並沒有被箭傷到這才鬆了一口氣。
“沒想到人們眼裡的玉人兒竟然也是個深藏不露的人物,真真是佩服玉人兒這遮掩僞裝的手段。”安王擡頭望著宗睿皇帝,一口一個玉人兒,分明是在揭宗睿皇帝的短,之前在大啓國,那些貴家男女們都是喊宗睿皇帝爲(wèi)玉人兒的。玉人兒就是宗睿皇帝一個恥辱的代名詞。
宗睿皇帝望著安王,又望著安王懷中的魅,他的視線就停留在了魅的臉上。“她今日必須死,曜帝,不要爲(wèi)了一個女人傷了兩國的和氣!”他聲音淡淡的很平靜,似乎與安王對他玉人兒的稱呼沒有聽到般。
“她是我的女人,你休想傷她分毫!”安王冷冷的回道,聲音裡已帶著濃重煞氣。
“你的女人?”宗睿皇帝重複著失笑,帶著憐憫而惆悵之意望著安王,“你知道她是誰嗎?”
“我是曜帝,她是我的女人!”安王仰頭擲地有聲的再說說道。
“魅,古書上講,是一種含著怨氣無所歸依的魂魄幻化人形,稱之爲(wèi)魅!你懷裡抱著的,是一隻叫啞孃的魅。”啞娘兩個字咬的極重,宗睿皇帝說著這話的時候一直打量著安王的神情。
安王沒有說話,他沒有驚訝的表情也沒有質(zhì)問,只是轉(zhuǎn)身,大步向前走去。
宗睿皇帝的手一揮,立馬有許多灰衣人從樹林裡出來將安王圍了住,“她怨氣太重,若不死,日後便會禍亂天下!曜帝,她日後並不是你能掌控的,放下她,否則莫怪朕不留餘地!”
“就憑你想把我攔下?或者再過個一百年也許有這可能。”安王沒有轉(zhuǎn)身,他依舊在往前走,他這聲音落地,無數(shù)的黑衣人從林中閃出將安王護(hù)在中間與那些灰衣人對峙。
在馬上連續(xù)奔波了六天六夜,已經(jīng)有三匹馬跑死,安王摸了摸懷中人兒額頭的溫度,又看了看夜空中掛著的皎潔月亮,“紮營!”他向身後的隊伍說道。他自己抱著魅率先跳下了馬車。
六天六夜,魅的呼吸一切都正常,就像是在睡熟般,卻沒有醒來過。他喂她喝水,他對著她說話,他試著喂她一些稀食,她不會嘔吐出來,喂什麼她吃什麼,她的臉上祥靜沒有任何的反應(yīng)。
搭了帳篷生了火,他將魅小心翼翼的抱進(jìn)帳篷,他凝視著她的容顏,癡癡的,也不知在想什麼。
大宛的人在暗處追殺他們這一對人馬,大啓國更是不甘落後,各處邊城派了大隊人馬來圍堵截殺他們。
他的暗衛(wèi),已經(jīng)死了六個,這些暗衛(wèi)和他幾乎快要成爲(wèi)一體,多少年了一直不離他左右,可是現(xiàn)在,一死就是六個,他眼睜睜的看著他們死在自己的眼前,他們的手還揮舞著讓自己快走。
他們不會白死的,他想,他一定會爲(wèi)他們報仇!
他在帳篷裡坐了一會便起身,另一個帳篷是他的這些暗衛(wèi)們住的。他沒有進(jìn)入另一個帳篷,而是坐在兩個帳篷中間的火堆旁添加著柴火。守夜的暗衛(wèi)來到他身後低低的說道,“陛下,去休息一會吧!”
他沒有回答,只是望著跳動的火焰。暗衛(wèi)只好退下,再次消失在黑夜中。
魅睡的小帳篷裡突然發(fā)出尖叫的聲音,他一個激靈人影一閃已經(jīng)進(jìn)了帳篷。
魅撲向他,像是個小孩撲進(jìn)大人的懷裡般,“怎麼這麼黑,怎麼還是這麼黑,我怕,我怕!”魅的聲音在顫抖在哭泣。
安王的身體頓了頓,他其實很深惡痛絕哭泣流淚的女孩,那種討厭是從骨子裡來的,可現(xiàn)在,懷裡的人竟然讓他有種想要捧在手中好好憐惜一番的心思。
“沒事!”他輕聲說道,“現(xiàn)在是晚上所以會黑,不用怕!”他的手不由自主的捋著她的髮絲,似是藉此來安撫她。
魅聽了安王的聲音,她下意識的推開安王后退了一步,滿臉的警惕與恐懼,她的動作卻讓安王難堪的不行,不過馬上她似乎是想起了什麼,她打破這僵立的局面指著外面說道,“瞧,有光!”
這般說著的時候,她已經(jīng)鑽出帳篷!
“那是火!”安全將魅睡著時搭在魅身上的衣服從帳篷裡的一角撿起,跟上魅的腳步將衣服給魅搭上。
“嗯,那是火!”魅點點頭,火光映著她興奮的臉,她也煞有其事的點著頭。
“餓了嗎,要不要吃點東西?”安王給魅遞過水問道。
安王這麼一說,魅的肚子的確是咕嚕嚕的叫了起來,她捂著肚子可憐兮兮的望著安王點點頭。
安王從包裹裡掏出兩個餅,燒熱的水倒在碗裡又泡進(jìn)幹餅,覺得溫度差不多了才遞給魅,“先湊合吃點這個!”
“嗯,真好吃!”魅捧過碗用筷子扒拉著小小吃了幾口,擡起頭向著安王甜甜笑著。
不知道爲(wèi)什麼,安王覺得這笑有些刺眼,他彷彿覺得眼前的人就是平時所遇的那些女人,她們也都是這樣討好獻(xiàn)媚的笑。
魅一直打量著安王的神情,見安王的神情不對,她小小的移步離安王遠(yuǎn)了些,然後若無其事的低頭專心的喝著饅頭粥。
安王覺得自己是眼花了,眼前的人怎麼能和那些女人們相提並論,他心裡這般想著的時候才定心,又繼續(xù)對魅說道,“再去睡一會,快要啓程了!”
“去哪裡?”魅詫異的問。
“東疆啊!你不是要去照看寶寶嗎!”
“噢!”魅點頭,有點心不在焉,“帳篷裡太黑,我怕!”魅小聲的說道。
魅見安王不說話,貓著身子移到安王面前,“我枕在你膝蓋上可好,這樣就不會冷了!”這樣說著的時候她的頭一歪,就枕在安王盤著的腿上,她的臉是朝著火堆的,眼睛一閉,臉上顯出心滿意足的神情來。
安王無奈的望著魅的睡顏,嘴角竟是不自覺的掛了一絲微笑,他沒有動,也沒有說什麼話,他更沒有看到她閤眼一瞬間眼底濃重的怨恨之氣。他含笑閉上眼,似冥定般。
黎明不到,一行人又啓程,魅依舊是和安王同坐一匹馬。
白天的魅昏昏欲睡,臨到晚上的時候卻又是精神百倍。
今天晚上有風(fēng)沙,所以帳篷外雖然點了火,卻不能在火堆前睡到天亮。
魅說,“可不可以在帳篷的周圍全都燃著火堆,我怕!”
魅說,“你和我一起睡好不好,我怕!”
魅說,“你可不可以抱著我,我怎麼這麼冷!”
他在帳篷的另一角沒有動,她於是貓了過去。
他啞著聲音,他說,“魅,別動!”
她不聽他的勸告,在他的懷中拱來拱去,她說,“爲(wèi)什麼你身上這麼熱,你明明就是冷血的動物啊!”她微涼的手指伸進(jìn)安王的衣襟裡面,在安王的胸膛上移動,“真暖和!”她有些滿足喟嘆。
“我讓你別動的!”他的聲音徹底沙啞,手指穿過她的秀髮將她按在自己的懷中,“你瞧,你惹了大禍!”他下身的堅硬抵在她的腹間。
魅卻像是什麼都不知般依舊笑嘻嘻的說道,“怎麼會,暖暖的身體,一晚上就不會冷了!”不僅如此,她還伸手去脫安王的衣服。
“我們這般,我都沒有和你拜堂成親……”安王沙啞的聲音裡卻是猶豫著,他其實更想給懷中人一個真正的名分,在名分之後再做這些事。
“誰要和你拜堂成親!”魅愕然有些無語的說道。
她這話確實刺激了安王,話音剛落,嘴便被安王堵了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