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1 羅剎(四)
少頃之後,衆羅剎圍著圓臺開始起舞,舞蹈的類型,頗爲像天竺一帶的肚皮舞。
小魚站在高處,俯瞰下方,眼神澄明而傲然。
美人的目光,仍是一直停留在小魚身上,凝重而深沉。
羅剎們邊舞邊吟唱,雖則聽不懂他們在唱些什麼,但語調輕快,節奏明朗,想來應該是表達
喜悅之情。
“他們這是在慶祝新主降臨?!倍熜衷谝慌孕÷曁嵝训馈?
新主降臨?新主?難道說,美人並非是羅剎王麼?不是羅剎王,那又是何種身份呢?
“你盯著一直不放的那位,興許是長老一類的人物。”二師兄又補充了一句。
普通的長老,豈會有這等雌雄莫辨的容貌呢?小魚,當真是新一任的羅剎王嗎?那她豈會有凡人的身份呢?
百思不得其解,越想心中的疑惑越深。
方員外的女兒方茹,一直安安靜靜地躺在圓臺之上,外界發生了什麼,渾然不覺,恬然安詳地睡著。
歌舞完畢之後,羅剎們開始四散離去,走的時候,還將方茹一併帶了去。
偌大的廣場之上,唯有剩下美人和小魚,我和二師兄四位。
方茹的面相我看過,不是枉死之命,起碼能活到六十,那就全然沒有擔心的必要。
美人盯著蓮臺之上的小魚,朱脣輕啓,“下來吧,我接著你!”
不是梵文,而是餘杭一帶的方言,並且說地極爲地道。
若是不開口,美人的性別實難辨別,但正是這一開口,使得我確認美人不是位美女,而是位美男。
雖是略帶中性的聲音,雖是有幾分雌雄莫辯,但仍能聽出男子的痕跡。
美男語畢,蓮臺開始緩緩降落。
待離地面一丈之遠,小魚突然身子一躍,從蓮臺上跳了下來,在這一瞬間,蓮臺上的熊熊烈火霎時消失不見,蓮臺的顏色,也漸漸恢復了之前的顏色。
美男身子騰空飛起,將小魚抱在懷裡,徐徐落下。
唯美的畫面,唯美的人兒,差點亮瞎了我的眼。
從目前的情形來看,美男和小魚之間,是情人的關係,但總感覺哪裡有不對勁之處。
果然,剛一落地,小魚就使勁掙扎著,嘴裡還大喊道:“放我下來,放我下來!”
既是不願讓他抱著,那方纔爲何要從高空跳下來呢?這個小魚,也夠莫名其妙的。
美男將小魚不安分的手緊緊握住,輕聲說道:“納迦,納迦,你分明心裡也有我的存在,爲何要一直否認呢?”
納迦?納迦?第一位羅剎——白獅納迦?
眼神頓變,趕緊偏頭看向一旁的二師兄。
“她應該確乎就是納迦的轉世?!倍熜终f著吁了一口氣。
“不是說納迦已經形神俱滅了麼?”我問。
似乎聽師父提及過,納迦早在數百年前便已經形神聚散、灰飛煙滅。既是已經灰飛煙滅,那又爲何還會轉世呢?
二師兄許是看到我眉頭緊蹙的模樣,伸手在我額頭之上輕輕扯了幾扯,“不必擔憂,是納迦又能如何呢?你不是一向天不怕地不怕麼?”
以前的我,的確天不怕地不怕,可自打中了饕鬄一掌之後,自打在鬼門關走了一遭之後,開始像個烏龜兒子一般畏手畏腳。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這句話,在我身上得到了充分的印證。
“若是納迦,只怕難對付了。”我如實表明心中的顧慮,“納迦可是不該繼續出現在這世間的存在,你不覺得恐懼和害怕麼?”
“你也是不該繼續出現在這世間的存在,你覺得我有恐懼和害怕麼?”二師兄反問道。
我駁斥道:“這能相提並論嗎?你與我是何關係,又與納迦是何關係?再說了,我只是死去而已,並非飛灰湮滅?!?
單就納迦的存在,本身就是一件令人難以對付的事情,令人擔心的是,並非是納迦法力的高低,而是她幕後的那位存在。
該有怎樣的神力,才能使得灰飛煙滅的東西重新現世,上古時代的那些大神,怕是也沒有那般的神力。
二師兄面上一喜,道:“我與你的關係,自然不是旁人所能比的?!?
白了他一眼,“我和你說正事呢,倘使小魚當真是納迦,那我們該如何呢?”
“不是倘使,絕跡是?!倍熜执鸬?。
“你何以如此篤定呢?就因爲有人喊了納迦的名字,你又怎知此納迦即彼納迦呢?”我不置可否,嘴上只是在死撐而已,其實心中早已知曉小魚就是納迦無疑。
納迦跟在普賢菩薩身邊千年,自然對紅蓮聖火不會陌生,她修煉出來的,未必是紅蓮聖火,但卻已然有了紅蓮聖火的影子。
“小魚就是納迦,就是白獅,而眼前這男人,恐怕纔是世間第一位羅剎。”
二師兄此言一出,我是驚地外焦裡嫩。
“這世間第一位羅剎,不是白獅,不是納迦嗎?”我問,好奇不已。
二師兄朝我看了一眼,答道:“我若說其實並不是呢?”
我即口反駁道:“怎麼可能不是呢?我在師父書房當中見過第一位羅剎的畫像,和眼前的男子,分明一點也不像的啊!”
“你所見到的,是白獅的畫像,是納迦的畫像,不對,也不是納迦的畫像,這其中的事情比較複雜,怕是三言兩語很難說清?!倍熜置碱^微微一挑,道:“若不然,把方茹帶回去,別的事情我們就不要管了?!?
二師兄的反應,太過異常。片刻之前,他的神情還極爲正常,也未曾有任何退縮的舉動。
原本想繼續追問,可發覺他的神情十分不好,於是便說道:“那就先把方茹帶回去再說,此事,還是從長記憶爲好?!?
遠方的納迦,一直注視著美男,此刻才緩緩開口道:“你說什麼,我不明白?!?
這幅情景,怎麼看怎麼熟識。
“莫不是想起你自個了?”二師兄忽然展顏一笑,“那就走吧!”
納迦和美男糾纏在一起也好,省得一會還要對付他倆。
方茹被那羣羅剎帶到了西北方的一間屋子,似乎是間柴房。
門外唯有兩名看守,俱都是男子,一位右胳膊有一丈之長,另一位耳朵和兔子的耳朵頗爲相似。
方茹在柴房的草堆上躺著,看樣子仍是陷入昏迷當中。
在方茹額頭上貼了一道符,隨即將其身子隱了去帶走。
待走到大道和小道交界處時,方茹醒了過來。
方茹的容貌,中等,身材,中等,氣質,也屬中等,身上明顯有大家閨秀的典範。
方茹看到我和二師兄後,極爲吃驚,語氣也格外激動,“您兩位是?這是何處?我怎麼會在這裡?小魚呢?小魚呢?”
看來,方茹自打被捲進羅剎國之後,從始至終未曾甦醒過一次。
“方姑娘,請先保持鎮靜,還記得昨日發生了什麼事嗎?昨日,你與你的丫鬟小魚一起被一陣怪風給捲入漩渦裡。我們兩位,是你爹請來救你的道士?!?
方茹聽到道士二字,神情鬆了下來,躬身彎腰,“原是是道長啊,失禮之處,還望兩位道長莫要見怪?!?
“對了,道長,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啊?這是什麼地方,我爲何會無緣無故來到這裡,還有,小魚呢?”方茹緊接著又問道。
“等出去再說。”我答覆道,“莫要輕舉妄動,務必緊抓住我?!?
方茹挽住了我的胳膊,沒有再追問。
少時,出了羅剎國,來到小樹林裡。
此時,剛剛夕陽下山,方員外和一衆奴僕還在樹林等候。
我和二師兄在羅剎國待的時間,前後加起來,不過一個時辰左右,可外面,已然三四個時辰過去。
這說明羅剎國並非屬於凡間,而是一個獨特的時空和國度。
“老爺,兩位道長把小姐救出來了。”官家眼尖,看到我和二師兄之後,大喊道。
方員外鬆了一口氣,嘴裡喚著方茹的名字,快步朝我們走來。
方茹眼眶一紅,撲在方員外懷裡,嚶嚶細哭了半晌。
“老爺,有什麼回去再說吧,兩位道長也累了?!惫偌以谂蕴嵝训馈?
不得不說,方府的這位官家,可謂是察言觀色能力極強,二師兄的臉色的確不大好。
在路上,方員外不斷地表達自己的感激之情,方茹亦是,弄地我和二師兄好不自在。
我問方員外:“你府上那丫鬟小魚是何來歷?”
方員外一怔,正要作答,官家搶答道,“小魚是老爺撿回來的孤女,後來見她生性伶俐,夫人就將她收爲義女?!?
“哦?那是在何處撿回小魚的,方員外可有印象?”我問。
“當時我也在場,就在這片樹林附近。”官家繼續搶答道,又思索了短暫片刻,往前走了數步,道:‘若小人記得沒錯,應該就是這塊附近?!?
我追問道:“何以如此肯定呢?”
官家伸手指了指自己身旁的一顆楊樹,“對的,沒錯,就是這顆樹旁,您看,這棵樹的樹幹,是不是與別的樹不同呢?”
管家這一說,我才驚覺到,他身旁那顆楊樹的樹幹,是兩棵樹合生在一起的,就如同連理枝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