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3 怕是一場夢
今日是除夕,說來,當真是除去了夕,倒應了此情此景來。
雖則素來不喜歡熱鬧,可今個卻著實有些冷清。猶記得,往年這個時候,紫陽觀裡一衆弟子皆都聚在太乙殿門外,紛紛前來向老頭子請安.與其說是請安,但不如說是前來恭賀他長命百歲。說來,想起一件與此相關的事情來。
有一年,弟子們又像往常一般跪在門外齊齊呼喊,靈玉當時奉承道:“長命百歲?興許您老人家早就過了百歲。長命千歲,長命萬歲,長命萬萬歲還差不多。”
瞧見他那副哈巴狗一般謙卑的模樣,我是不由得吐槽道:“長命萬歲,你以爲師父是烏龜王八啊?”語畢,猛然意識到言語冒失,唯有乾巴巴自圓其說,“怎麼滴,烏龜王八,哪個不是千歲萬歲,這可是稱讚的話語。”
本以爲老頭子會氣地吹鬍子瞪眼,孰料,天師就是天師,風範非常人所能比,“竹丫頭說地不差,確乎是稱讚的話語。”
今年,老頭子的身邊,唯有三師兄一人,三師兄個性清冷地厲害,素日話語極少,也不曉得老頭子會否覺得孤單。
許是一直有心事的緣故,晚膳之際,神情有幾分恍惚,飯不下嚥,食了幾口就飽,靈玉叫了好幾聲,生生都未曾聽見。直到他伸手在我眼前晃了幾下,嘴裡喊道:”紫竹,紫竹,還魂呢,還魂呢!“方纔意識上來,做出了答覆。
大師兄問我:“竹兒,飯菜不合乎胃口嗎?”
合乎?不合乎?老實說,當真不知,壓根就未留意到這點。不知如何做答,只得答道:“許是最近接連吃地太飽的緣故,方纔又經過一場惡戰,先出去消化一會,待會再進來繼續。”
所謂的消化,是去華陽房中看他,華陽還處於昏迷當中,也不曉得何時才能醒來。從未想過他會有恬然入睡的一日,總是習慣了他以招搖的姿態出現,總是習慣了視線範圍之內,終有那一身鮮亮又華貴的顏色。
華陽鮮少穿綾羅綢緞之外的衣裳,且總是穿地極爲明豔,諸如淺藍色,諸如紫色,諸如青色。萬人當中,一眼望去,總是能看到他的身影。一直想問他,爲何獨獨對明豔的顏色情有獨鍾,一直想讓他打扮地低調一些,一直覺得他總是太招搖太招搖。
可如今瞧見他這低調地不能再低調的模樣,卻又覺得有種深深的違和感。可不是,華陽給人的感覺,就像出於雲端一般,又是那種標準權貴公子的氣質,豈能想到他會有如鳳凰淪落到野雞這種變化來?
記憶當中,別說是受重傷,即便是輕傷,華陽都是不曾有過的。然,自打上次跟隨我下山之後,這一路,他那個養尊處優的公子,開始受傷,且這一次幾盡喪了命。
自己是爲了成仙,爲了脫離凡人的命運,即便是在降妖路上英勇犧牲,亦是一件至高光榮的事情。然,此番卻連累了無辜,連累師兄和師弟他們白白爲我受累。鑑於此,今後行動起來,必須千分萬分的慎重,外加千分萬分的三思。
轉悠了一圈,待再回到客堂的時候,大師兄和靈玉俱都已離去,想來是回房中療傷去了,畢竟,他們所受的傷亦不輕。
原來想過去看看,慰問慰問,心中又惦念華陽的傷勢,於是往大師兄屋中的半道,又折了回去。
給他光輸真氣就輸了近乎半個時辰,還以爲華陽即便是昏迷,到此刻才該醒了。自己,原是小覷年獸的威力了,那可是一座大山吶,華陽的整個身子都被壓著,且還要承受我的重量,沒有當場一命嗚呼,那已實屬幸事。
待了大約有一個時辰,靈玉進門而來,不由分說,搬了把凳子坐在我身旁,嘴裡嚷嚷道:“我要和你一起守歲。”
頓時沒好氣道:“你看我這是在守歲?還是在守人?話說,你怎滴就知曉我子時之前都要在這度過呢?”
靈玉並未回答,而是問了一句:“我若受了重傷,你會不會也這般守著我?”
“那也得等你受了重傷才能知曉。”心直口快慣了,待說出,才意識到言語的不妥,想糾正,又覺得無關痛癢,便作罷。
靈玉快速朝我瞥了好幾眼,嘟嘟囔囔著:“難怪二師兄老叫你狠心的壞丫頭,一點都未說錯。”
有人出語誇獎,自然得表達感謝之情,正要張嘴,瞧見大師兄從門外往進邁,便改口道:“大師兄,你來了!”
大師兄微微頷首,語道:“一起守吧!“
既然他倆都不嫌,我又何須推卻,“那就一起吧!”反正自個正覺得無聊著,有他們陪伴著,說說話,還能轉移注意力。
靈玉嘰嘰喳喳,說些往年除夕的情景,大師兄間或會插語上幾句,我們三位嘻嘻哈哈,很快便打發掉了不少時辰迎來了子時。
陣陣鞭炮聲,絡繹不絕,外加百姓們的歡呼聲,好不熱鬧。
守歲守完了,督促大師兄和靈玉回房睡覺,自己則繼續守在華陽牀前。
靈玉面上有些心不甘、情不願,但最終仍是安安靜靜離去。大師兄雖則不像靈玉那般表現明顯,但面上的神情,頗爲複雜,離去之前,叮囑了一句:“把被子裹在身上,當心著涼!”
若說華陽瞭解我十分,大師兄至少也能瞭解九分以上,正是如此,雖則他心中有話想問,有話要想說,可卻知曉,此時並非合適的時機。
嚴格意義上,平生頭一遭見華陽熟睡的樣子,安靜地讓人難以適應。一直覺得他是那種非常招搖之人,可靜下心細細想來,除了他的容貌以外,言行舉止這些,倒也沒有什麼過分招搖的成分,可自己以往爲何每每一見到他,就想產生遠離的念頭,連自己都說不清是何緣故。
華陽不知夢到了什麼,臉上帶著淡淡的笑容,像一個得了糖果的孩童一般。
我想,那定然是個極好極美的夢,若不然他也不會笑成那般;我想,若他此刻睜開雙眼的話,自己一定能看見他的雙眼晶亮晶亮,宛若日月星辰一般璀璨;我想,華陽若是今日沒救我的話,自己是否又將再死一次;我想,自己當真是困極了,若不然眼皮不會一直往下垂。
往下垂的結果便是,原本說好回自己房中歇息的,可最後卻趴在華陽牀邊睡去。醒來之際,瞥見華陽那雙招搖的桃花眼正晶亮晶亮地看著自己,心頭一喜,“你醒了。”
“醒了半晌了。”華陽答著,眼眸裡帶著一抹淡淡的笑意。
沒好氣看了他一眼,“那爲何不叫我?”說著,將他從牀上緩緩扶起。想到他的後背受了傷,迅速拿起枕頭,墊在他的身後,這纔將他身子輕輕放下。
“我怕是一場夢,一叫你,便會醒來。”聲音輕喃,華陽的視線,始終都盯在我的臉上。
再次沒好氣看了他一眼,“一大早你說什麼胡話呢?”
“豈非胡話,而是實言。我昨夜夢見你了,夢見自己每天第一眼睜開所看見的便是你,結果當真看到了,我想自己一定在夢裡還沒醒來。可不,若非是夢,你豈非會以這般柔和的眼神看著我?”
“不是夢,是事實。”情不自禁笑出了聲,著實有幾分無奈,“若想每天第一眼看見我還不容易,以後每天我叫你起牀便是。”
華陽一副難以置信的神情,就像見著天塌下來一般震驚:“爲何突然對我這般好?”
這廝,在他眼裡,我是否就是母老虎一般的存在。不就扶他起身了麼?不就答應叫他起牀了麼?那般小的事情,值得他反應如此巨大麼?“你救了我一命,我能對你不好麼?若對你不好,我還算是個人麼?”回答地極爲理所應當,可心中,實則起了不小的波瀾。
華陽聽聞之後,原本帶著幾分欣喜的眸色,瞬間黯淡下去,宛若璀璨的星辰被烏雲遮住一般。
隔了半晌,見他仍是沉默不語,只得開口打破尷尬,問他:“感覺如何,若是有異樣,第一時間告訴我。”
“無妨,以後還能再替你擋幾次。”華陽的語氣,極爲平靜,彷彿在說什麼理所當然的事情一般。頭始終垂著,不曾擡起看我一眼。
昔日,他第一次說幫我擋禍之時,原本並未放在心頭,直道他是無心之言,自己更是無心所聽。孰料,他時時刻放在心頭第一的位置,且付諸於實際行動。
心念之際,伸手摟住了華陽的肩膀,輕聲道:“華陽,知不知曉,你真的很傻很傻!”華陽傻嗎?並不傻,相反,還比常人聰明百倍千倍。正是因此,才覺得他傻,傻到令人匪夷所思的程度來。
華陽似乎被我的舉動給驚著,怔了半晌,待反應上來,卻是微微嘆了一口氣,“不必用這種方式來謝我,我只是做了自己該做的事情。”
自己該做的事情?這世間,豈有任何事情是天經地義?原本有好多話要同他講,可突然之間,無從說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