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6 林巧娘（二）
五年下來，隋煬帝還當真沒有察覺出後宮還有林巧娘這號美女。
有一日夜晚時分，林巧娘從御膳房替蕭皇后拿糕點回來，路過御花園一處假山的時候，聽到假山後面傳來一陣女子的哭聲，便輕步走上前去。
待順著聲音的來源，林巧娘第一眼看到的，並不是女子，而是一位男子，而是皇帝楊廣。
楊廣側身而立，地上還坐著一位女子，衣衫有些不整，哭哭啼啼，模樣十分悽楚。
林巧娘細細一看，才發覺那女子原是瓊花公主。
這時，忽聽楊廣的聲音響起，“皇妹，放心，皇兄以後一定會好好待你的。”
瓊花公主哭地愈發兇猛，指責道：“宣華夫人也就罷了，陛下您竟然連自己的親妹妹都染指。”說著起身朝假山撞去，不料被楊廣給攔住，兄妹兩人接著便糾纏起來。
林巧娘早已被眼前的景象給驚呆，呆若木雞。
楊廣近身的兩名小太監，發現了林巧娘，大喊幾聲，朝她所在的方向追來。
林巧娘見自己被發現，急忙逃跑。她在前跑，兩名太監在後追。
許是夜黑，又許是林巧娘跑地太急，路過一片荷花池的時候，一不小心滑落了下去。
林巧娘懂水性，雖不精通，但保命足矣。
兩名太監見林巧娘爬上了岸，一不做、二不休，將其直接按在水裡淹死。
林巧娘這一橫死，怨念極強，成了孤魂野鬼，魂魄四處飄蕩。但心中一直惦念著爹孃，於是便一路飄蕩回了餘杭。
地藏王菩薩漏了藍羽能說得過去，可讓林巧娘這隻野鬼也成了漏網之魚，這點，令人著實詫異。
林巧娘在餘杭遊蕩了百年，在這百年期間，她大多時間居住在城西的一處廢宅裡，鮮少與凡人有所糾葛。
數月之前，陳寶和三位舊友去城西踏青賞花，天突然下起了暴雨，四人便找尋避雨的地方，來到林巧娘所在的那處廢宅。
說來實屬天意，那一場暴雨，足足下了一天一夜，四人無奈，只得在廢宅歇腳。
閒來無事，四人便吟詩作對，討論國計民生的大小事。
林巧娘原本見著外人闖入自己的地盤，心有幾分不悅，想嚇唬嚇唬這四個男人，殊不料，聽了幾句，生出幾分興趣來，便輕輕一躍，到房樑之上。
林巧娘待字閨中時，極爲喜愛讀書，更是時常與教書先生辯論，表達自己獨特的見解，以至於，被那些先生當做另類和奇葩，不敢再教授。
原本只是無心一聽，殊不料，被陳寶的言談舉止給深深吸引，愣是轉移不開目光。
百年間，餘杭的那些才子們，她也曾見識過，可自覺從未見過像陳寶這般與衆不同的男子。
陳寶四人交談了一天一夜，林巧娘則坐在房樑之上聽了一天一夜。
正是這短短的一天一夜，使得林巧娘傾慕與陳寶的才華，對他有了愛慕之情。
雨停之後，陳寶四人便離去了。
陳寶走後，林巧娘對他日思夜想，漸漸察覺到自己是患了相思之癥，於是便找機會接近陳寶，並且和陳寶有了兩相交好之事。
再論陳公這頭，陳公夫婦後來又請了別的道士前來做法，但都無濟於事。
這頭鬼沒捉到，那頭自己的兒子一連在推脫親事，陳公夫婦可謂是苦不堪言，屢次勸導，但陳寶皆不聽。表面上就裝出應允兒子和林巧娘來往，私下暗暗想其他辦法。
陳公講述完畢之後，我們已經來到陳府，適逢天也黑了下來。
八年的時光不見，陳府的裝飾，比八年前還要氣派，由此證明陳公這幾年收入頗豐。
陳公命格不差，有財神的庇護，只要稍做努力，即便沒有祖上的基業，也能家財萬貫。
我問陳公：“令郎的書房在何處，煩勞帶我們前往走一遭。”
八年前見陳寶的時候，他還是位十二三歲的小少年，面相已經流露出明顯的官相。
陳寶有官命，但在三十歲之後纔會爲官。
然而，當時他的臉上，並未有大劫數這類的癥狀。
許是我昔年道行太弱，沒有察覺出來，若不然，臨走之際，絕跡會交待幾句注意事項。
陳寶我還未見到，不知他此時面相爲何，但陳公的面相，與那年相比之，變化倒不小。
八年前，我曾替陳公看過，他能活到七十一歲，可今日這一看，發覺他能活到八十二歲。
十一年的壽命，可絕不是憑空增添出來的，這就說明，陳公果真聽了我和二師兄那年的勸告，行善積德不斷。
凡人的壽命和命格，雖是一早就註定好了，但因爲後天的變化，也是可以發生改變的。
從陳公身上，顯然印證了這個道理。
陳寶居住在陳府東南角一處僻靜的小院落，僻靜清幽，倒不失爲一處讀書的佳地。
老遠就聽聞到陳寶的書房裡傳來女子的聲音，婉轉動聽，宛若黃鶯一般。
細細一聽，唸的好似是佛家的經書，似乎是大悲咒。
我問陳公：“這個林巧娘，每日都念佛經嗎？”
陳公答道：“每日至少要念兩遍。”
修道也好，入佛也罷，起碼說明她本性善良，有早日投胎做人的念頭。
有個大致的瞭解和判斷，也方便我參考之用。
和二師兄對視了一眼，大聲喊道：“林巧娘，還不速速出來。”
“是誰在叫奴家？”
林巧娘說話的聲音，比她念經的聲音還要婉轉動聽。
令人詫異的是，她的語氣裡，竟然毫無一絲驚慌，異常鎮靜。
“想來我爹孃定然又是請人回來捉你了，趕緊躲起來。”慌張的男子聲音響起，除了陳寶，自然不會是他人。
“郎君莫慌，放心，一般人對付不了巧娘，待巧娘出去看看。”林巧孃的聲音，堅定而自信。
怨不得林巧娘自信滿滿，她的道行，普通的道士和僧人，的確對付不過。
少時，林巧娘便出現在了我們面前，陳寶則跟在她的身後。
林巧娘本人，和我想象當中，幾乎全然一致。美麗溫婉、氣質從容，典型的大家閨秀模樣。
許是因爲常年誦讀經書的緣由，她的臉上，並無太大的鬼氣，肉眼看來，和普通的凡人，毫無任何差別。
陳寶的模樣，比少年時要俊朗不少，儼然成了一位翩翩青年，難怪林巧娘對他芳心暗許。
林巧娘原本帶著淡然，可在看到我和二師兄之後，臉色大變，驚呼道：“原來是兩位真人來訪，奴家失禮了，還望兩位真人多多海涵！”
我眉頭微微一挑，問道：“你認識我們？”
林巧娘頷了頷首，答道：“近幾年，兩位在業界聲名遠播，您兩位的容貌早已被畫了下來，如今我們人手一份。”
林巧娘所說的業界，所指代的，應該是妖魔鬼三界。
若說在凡間，我和二師兄自然是享有了一定的口碑，可萬萬沒有想到，妖魔鬼三界已經把我們倆視爲公敵。
看來，日後降妖的時候必須多長個心眼，省得被提早埋伏或是暗算。
我朝二師兄淺淺一笑，道：“二師兄，沒曾想，我們這麼出名吶！”
二師兄一怔，見此，我趕緊寬他的心：“放心，莫要嚇著，別無目的，純粹是高興而已。”
這一解釋，二師兄眼神果真徹底放鬆。
二師兄猶如驚弓之鳥一般，竟然被我給嚇成如斯程度，著實令人哭笑不得。
此時，陳公突然彎下身，鞠了一躬，滿臉謙卑道：“原來兩位已經是真人的頭銜，小老兒唐突和冒犯了。”
“不用如此客套，道士也好，真人也罷，不過一個稱呼而已，務需介懷。”
凡人活著，總是難免會被聲名所累。
所謂的等級，其實不光在凡間，在其他五界概不例外。
由於老頭子的緣故，我們五位，自打拜師在他門下的那刻起，其實早已享有了其他修道之人所沒有的殊榮。
“謝兩位真人海涵。”陳公答道，說著又衝二師兄謙和一笑。
自始至終，陳寶的目光都在林巧娘身上，間或會看其他人幾眼。
陳寶對林巧娘，顯然情根深種，而且癡情專一。
雖則美的類型多種，也無法統一而論，但從絕大多數尋常人的眼光來看，單論相貌，我的容顏，絕跡在林巧娘之上。
然而，陳寶除了剛出門時看了我一眼之外，目光再也沒有在我身上停留半分，而且，他看我的眼神，極爲純粹，完全沒有任何雜質。
世人常說，千年易得，有情郎難覓。
但其實，千金並不易得，而有情郎，確乎難覓。
世間的男人，總是喜歡朝三暮四、喜新厭舊，能做到癡情專一的，實屬罕見。
尋常的百姓，一輩子只有一位妻子，那並非他們專情，而是能力不足，而是經濟狀況不允許。
陳寶不同，依陳寶的家境，別說是一位，十房八房都不在話下。
放在普通男人身上，享有林巧娘這等豔福之後，依然不影響他和別的女人歡愉，也不影響他對i別的女人有覬覦之心。
別的男人我不敢保證，但陳寶絕跡是那個罕見的例外。
林巧娘命運悲慘，但死後化爲野鬼，能結識陳寶這般的男子，倒也算是她的福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