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6 年獸(一)
天寶十二年臘月二十七,鵝毛大雪。
清晨醒來之後,華陽已不在屋,盯著他昨夜曾經站過的位置,分神分了足足半晌。
出乎意料,出門之後,第一個遇上的,既非大師兄,亦非華陽,而是靈玉。心的忐忑,頓時轉化爲釋然,對他建議道:“靈玉,我們出去買些年貨吧,今年就我們四個過,恰好,不必太熱鬧。”
紫陽觀弟子衆多,待地久了,有時候,任憑你想安安靜靜做一個美女子的願望再強烈,現實卻不允許。如今,正好趁此機會,過個安靜祥和的年。
靈玉點了點頭,道:“那我去叫大師兄和二師兄去”
擺了擺手,急忙阻止住他,“不必,就我們倆。人多口雜,屆時,反而不知買什麼好。”
靈玉聽聞之後,樂了半晌。畢竟單純,若是華陽,絕跡知曉我是在找藉口,是在說謊。大師兄出現的那一刻,已然明白,原本平靜的生活,即將就要被打破了,果不其然。昨夜,我在側夜難眠之際,大師兄和華陽,指不定就連靈玉,我們四位同樣都在難眠。
有些事情,遲早需要面對,至於如何面對,思索了良久,仍是沒有萬全之策。既然沒有萬全之策,如今唯一能做的,便唯有暫且不提。
在街上轉了許久,幾盡未曾買到什麼稱心如意的物什來,有了幾分泄氣。靈玉則一直情緒高漲,嘰嘰喳喳沒完,淨說一些不著邊際的話語。靈玉雖則並非高冷的男子,在我們五個當,雖則算是話最多的哪個,但絕不是話嘮,可如今,充分暴露出了話嘮的本質來。
百無聊賴之際,終於出現了一件打破無聊之事情。有人在爭吵,地點爲一家酒樓的後院。當時,與靈玉恰好從一條小巷經過,聽到裡頭傳來吵架聲,出於好奇,便湊了過去。
門爲後門,呈半掩的狀態,透過縫隙,後院情形,可見一斑。從地上那幾個大甕和幾大盆的碗碟來看,不難判斷出其爲酒樓。
一個做夥計打扮的小夥子,站在後院當,他的身旁不遠處,還站著一位身穿綾羅綢緞的年人,顯然是酒樓的老闆。兩人呈現爭執狀,且臉上的神情,俱都不大愉悅。
“掌櫃的,真不是我乾的,我都跟了您這麼多年了,您還不清楚我的爲人嗎”夥計急急辯解道。
掌櫃嘴裡冷哼一聲,搖了搖頭,“知人知面不知心,你素來是爲人不錯,可保不齊你暗地裡裝著壞心思。我且問你,不是你是誰,我昨日不過罵你幾句,你就偷我幾隻雞。我今日若是再罵上你幾句,趕明你莫不是想把我整個店給搬空了”
“真不是我,我昨個晚上回去就沒出來過,不信您可以問問我爹孃。”夥計的神情,比方纔還要侷促幾分。
掌櫃的又是搖了搖頭,“你爹孃那還不跟你是一夥的,別說是偷雞摸狗,就算犯下了殺人放火這般的重罪,哪個做爹孃的,不是會包庇自己的兒子啊”
“掌櫃的,您不能這麼冤枉人啊我發誓好吧,發誓好吧,我若偷了店裡的雞,讓我天打雷劈行了吧”夥計有了幾許躁動,有了幾許無奈,說著,伸手放到半空當,做出起誓狀。
掌櫃的許是見自己的夥計情緒太過激動,眼裡有了幾分疑惑,原來劍拔弩張的神情,有了些許鬆動,“罷了罷了,大過年的,我自認倒黴好了,現在就給你結清工錢,以後再也別來店裡了。”
“掌櫃的,您這還是不相信我咧,我真的沒有偷,您非得讓我把心剜出來,您纔會相信嗎”
“罷了罷了,去前院幹活去吧,我就相信你這一次。若是有下一次,決不輕饒。”待夥計走遠後,又喃喃自語道:“難不成見鬼了不成罷了罷了,大過年的,就當孝敬仙神了。”
見著並未有大事發生,便對靈玉道:“走吧,回”
一路走來,聽聞到許多百姓都說自己家丟了雞,暗暗思量,莫不是這一帶出了黃鼠狼不成。可這一夜之間偷這麼多隻雞,一隻黃鼠狼絕跡是完成不了的,那便唯有兩種可能。第一種,來的,並非一隻,而是一個黃鼠狼團伙。第二種,來的,是一隻黃鼠狼精,抑或者,是一羣黃鼠狼精。
臘月二十八,這一日,聽到的傳聞,不再是丟雞,而是很多百姓家都丟了豬。
臘月二十九,不再是雞,亦不是豬,老百姓丟的,則變成了牛。
一時之間,桂州城內極其人心惶惶,紛紛流傳,說是城裡來了一個專吃牲畜的妖怪。
鑑於這幾日接連不斷地狀況,由此可以篤定道:“這絕跡確乎就是妖怪無疑,明日就是除夕了,今日我們去街上發些符,讓百姓們貼在家,等明日再看結果。”
當時,正在用早膳,此言一出,大師兄,華陽,靈玉,俱都一拍即合,放下手的碗筷,立即動身前去城心。
街上的百姓們,大多並不知曉我們發符的用意,雖則不明所以,亦有些顧慮,但當聽聞可以防妖怪之後,俱都表示出了興趣和熱忱來。加之,先前擺攤過幾日,有些百姓還算是買我的賬的,知曉我們這幾人都是有那麼點神通的,手裡的符,很快便發完了。
一位年逾古稀的老者,從靈玉手裡領過一張符後,轉身離去,嘴裡自言自語了一句:“只怕貼了亦沒用,是年獸回來了,它又重新出現了。”說著,面露深深擔憂之色。
心一驚,趕緊走過去問他:“大爺,您說什麼呢”
老者轉過身來,瞧清來人是我之後,神情微微一怔,隨即答覆道:“應是年獸回來了,對,絕跡是年獸回來了。”
此時,大師兄和華陽已經來到我和老者身邊,靈玉亦是走到了身前。紛紛加入到了圍觀的狀態,但只是圍觀而已,並不實際參與。
這些年,凡是有我在的場合,他們從不會搶我的風頭,唯有我不願開口,不願去管閒事之時,他們纔會過問。就像此刻這般,若是瞧見我有感興趣之事,他們從來都會在一旁打醬油,任由我海天海底胡鬧。
既然他們願意參觀,那我唯有繼續發揮以往領袖一般的風範,看這老者一副信誓旦旦的模樣,便繼續問他:“您何以如此篤定呢
老者見著我們四位一起圍觀,心態倒好,面上的神情,相當淡然,朝我們四個看了好幾眼,娓娓道:“我聽曾祖父講過年獸的故事,這年獸又叫夕,也叫年,生性兇殘,專食飛禽走獸、鱗介蟲豸,一次換一種口味,從磕頭蟲一直吃到大活人。
但它並不是每日都來,而是三百六十五日來一次,所以人們就把這天稱爲年關。後來忽然出現了一位鶴髮童顏的老婆婆,說這年獸怕紅、怕光、怕響聲,所以每至年末歲首,家家戶戶就貼紅紙、穿紅袍、掛紅燈、敲鑼打鼓、燃放爆竹。
這樣,年獸就再也沒出現過。人們才知道那老婆婆是一位神仙下凡,於是便把這一日稱爲除夕和過年。再後來,據說這個年獸被一位仙人囚禁在了仙霞山上,再也無法出來禍害凡間。”
老者所敘的這個故事,和我昔日曾經聽聞過的版本基本雷同,值得好奇的是,這個老者是如何知曉的這般詳盡。作爲降妖的道士,我們知曉,在情理當。他知曉,則屬異常。
老者許是瞧出了我們的疑慮,停了半刻,解釋道:“我祖上都是修道之人,尤其是曾祖父,他雖並未成仙,可也算得上個半仙,且在桂州一帶頗具盛名。以上的這些,都是我年幼時聽他所講的。”
難怪如此,繼續問道:“可是,年獸不是每一年除夕纔會出現嗎您怎麼就篤定如今出現的這個是年獸呢”這纔是令人最百思不得其解的地方所在,原本,亦曾懷疑過年獸,但只是懷疑而已,不敢斷定。
老者伸手,緩緩摸了摸下巴的鬍子,“除了年獸,還能有誰有這個本事而且你們看,它確乎一天換一個口味的,雖則並不知曉它是如何從仙霞山跑下凡來的,可我敢肯定,定然就是他無疑。”
見這老者對我們用語謙恭,好奇道:“我們四位的年紀,都能當您孫兒,您爲何要用謙稱呢”
老者是這般解釋的,他說:“我雖不知四位是何身份,但能畫出這種顏色符的人,絕對不是普通之輩。據我所知,如今修道之輩當,沒有多少有這般的好本事。”
畢竟是修道之人的後輩,眼力還是火辣辣地毒,這老者,身上隱隱有種仙風道骨的感覺,亦是修道之人。
老者語畢,忽然流露出一抹擔憂之色來:“不過,這年獸如今的威力,比當年有過之無不及,當年對付它的手法,現今已不管用了。你們的符,怕是頂不了多大的作用吶。”
心一緊,我趕緊追問他道:“此言何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