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來吧!”月蘭對紫雁淡淡地道:“我沒有怪你,況且這件事,怪你也沒有什麼意思。我只是告訴你,夫人心中對我,和她面上對我,是不一樣的。跟了我,也許會吃苦。而我還要告訴你一句,若你背叛了我一次,我不會像夫人一樣手軟。”
紫雁並沒起來,還是跪在地上:“奴婢曉得,可是奴婢思來想去,沒有第二條路了,跟在姑娘身邊,也許會吃苦,甚至會早死,可是奴婢原本就命如草芥,爹孃把我給賣了,換的銀子,不過是給哥哥湊足娶嫂嫂的聘禮。回去不過再被他們賣了一回,再說,鄉(xiāng)間女子,活的長命的又有幾個?我一個本家姐姐,嫁過去三年沒有生出兒子,就被婆家打罵,最後好容易懷了兒子,生產(chǎn)時候三天三夜沒有生出來,婆家說,只要小的,不要大的。是活活的……”
“停下!”月蘭當然曉得鄉(xiāng)間有些婦人日子過的苦,但聽到紫雁這樣說,還是忍不住讓她停下。紫雁用手擦一下眼淚:“跟著姑娘,嫁個管事,最少,命是姑娘給的,遇到這種事,姑娘也會說……”
“起來吧,我答應你。”月蘭深吸一口氣,對紫雁再次說出這句話,紫雁這纔起來。月蘭看著紫雁的神情,一句古詩突然浮現(xiàn)在腦中,做人莫做婦人身,百年悲苦皆由人。然而既然做了婦人,就要努力地,活出一個樣子來。月蘭在心中暗自發(fā)誓,命運它總是在戲耍自己,那麼有一天,自己終會不讓命運戲耍自己,而是踩著命運,讓命運知道,並不是每個人,都可以被它戲耍。
這晚的談話,月蘭和紫雁都當沒發(fā)生過,只是兩人之間的默契更深了,紅燕也覺察出來,月蘭更爲信任紫雁了,不過紅燕並沒有和紫雁爭的意思,她的想法就是努力攢銀子,等到能出府的時候,就拿著這筆銀子,嫁個小生意人,平平靜靜地過完這一生。
日子如常流淌,周家已經(jīng)接到了尚主的旨意,而周瀾在皇后面前懇求皇后成全他和月蘭的消息也傳遍京城。這讓許多人起了好奇心,想知道樊家這個女子,是個什麼樣的人物,不過都被周家以月蘭還在孝期,不能出門應酬給擋掉了。
轉(zhuǎn)眼就過了年,課業(yè)還在繼續(xù),秦先生當初約定的是要教一年,月蘭和蕙蘭的琴棋書畫也在飛速地變的更好,起碼蕙蘭不會再飛快地往棋盤上丟棋子了。周老夫人讓秦三回家鄉(xiāng)去尋找月蘭的堂叔,也很快傳來消息,月蘭的堂叔很高興這門婚事能夠繼續(xù)。答應會在三月入京,以及秦三也和月蘭的堂叔說過了,這門親事,又經(jīng)過了皇后娘娘的首肯,話中的意思,不要讓月蘭的堂叔多說什麼不該說的話。
月蘭的堂叔當然分得清輕重緩急,連連點頭。日子,彷彿就這樣平靜地過。
而周夫人也終於從劉夫人那裡得到了想要知道的一切,李氏已經(jīng)再嫁,嫁的是個石匠,聽說,已經(jīng)有了喜。
這消息讓周夫人十分氣惱,但
很快周夫人就又有了主意,於是讓人拿了銀子去見劉夫人。
劉夫人見了銀子,又見了周夫人的信,差不多氣笑了:“你們夫人,也真想的出來。”
那送信的丫鬟並不曉得這信裡說的什麼,只是在旁站著。劉夫人想了想又笑了:“不過這事,還有幾分能做。你回去吧,就和你們夫人說,今年五月見分曉。”
李氏是七月再嫁的,就算當時有了喜,要生也要到五月了。既然周夫人的意思,是先拿十兩銀子給石匠,讓他先出一張休書,讓李氏回孃家,再讓李氏來侯府,說自己本是繼母,這定了親,接女兒回家待嫁纔是正經(jīng)事,到時在李氏家中,周夫人有的是手段,讓月蘭嫁不成周瀾。頂好月蘭再被李氏弄死,那就是不得罪皇后娘娘的法子。
原本劉夫人還覺得周夫人這主意有些異想天開,可再細一想,這主意也還有幾分可行,畢竟只破費幾兩銀子。再說那樣沒見過成錠銀子的人家,是最好對付的。到時那石匠見有了兒子,又有了銀子,麻溜出封休書是平常的。
丫鬟把劉夫人的話給帶回去,周夫人聽完了,長舒一口氣,現(xiàn)在就等著五月了。當然要緊的是,周老夫人那邊不能有任何察覺。想著周夫人又問丫鬟:“可見過你秦嬸子不成?”
“不曾,不過秦三叔被老夫人遣回家鄉(xiāng),說要祭墳,總要等到四五月纔回來。”這真是上天助自己,不過周夫人想想又問:“只是去祭祀嗎?”
丫鬟笑了:“夫人,我們做丫鬟的,自然只能打聽到這麼多了。”
也是,周夫人沒有再問,橫豎都要等四五月呢,那就等吧。
月蘭蕙蘭是不曉得周夫人和周老夫人的暗中鬥法的,對她們來說,這段日子是輕鬆而又充實的。隨著她們琴棋書畫的精進,秦先生對她們的要求也開始降低,偶爾也會笑,這讓蕙蘭大爲驚訝,悄悄地對月蘭道:“姐姐,你瞧,秦先生竟會笑。”
“這有什麼稀奇,先生也是個女子。”月蘭手裡捧著一本琴譜,想著該怎麼打譜纔好,蕙蘭的心卻不在畫上,用手託著下巴:“你說,先生年輕時候是什麼樣子?”
“先生也沒有多老,還不到四十吧?”月蘭用手調(diào)了調(diào)絃,打算彈奏起來。
“哎,我等到了先生這個年紀,定不會……”蕙蘭話沒說完就見秦先生走進來,蕙蘭急忙坐正身子。
“既然已經(jīng)學的差不多了,就該鞏固,而不是坐在這裡談笑。”秦先生一貫嚴肅的臉還是那樣嚴肅。
蕙蘭一雙大眼望著秦先生,努力地想著秦先生年輕時候的樣子,不自覺地就問出來:“先生少年時候,是什麼樣子?”
方纔她們兩的話,秦先生已經(jīng)聽到了,所以才進來打斷二人對話,此刻被蕙蘭這麼一問,秦先生再難擺出嚴肅樣子。月蘭心裡暗叫不好,秦先生不會又要拿戒尺吧?
不等月蘭開口爲蕙蘭求情,秦先生已經(jīng)道:“那都是許多年前的事兒,你們此刻只會爲衣服首飾的樣子煩惱,等到以後,經(jīng)過了許多事,就會知道,這樣的煩惱,不過是最小的事兒。”
“先生,先生……”蕙蘭還想再問,月蘭已經(jīng)打斷蕙蘭的話:“多謝先生教誨,弟子又學會了一首琴曲,請先生賜教。”
說著月蘭在琴前坐好,稍微撥了撥絃,就彈奏起來,蕙蘭面上還帶有一絲調(diào)皮的笑,漸漸地沉浸在琴音之中,這琴音,似乎是在訴說,從少年時候的跳脫,漸漸地到了婚後,那時慢慢沉穩(wěn),接著就是中年喪偶,然後是長久的孤寂,接著……
蹦地一聲,月蘭在彈一個變音的時候,琴絃突然斷了。雖然琴音斷了,但秦先生還沉浸在思緒之中,良久纔對月蘭微笑道:“不錯,不錯,你才學了沒幾個月,就有如此造詣。非常好。”
“弟子不過是聽到惠妹妹的話,想到人這一生,機遇難定,這才突然有所感,又看到琴譜上有這麼一首曲子,於是隨之奏出,並非……”月蘭還想解釋,秦先生已經(jīng)對月蘭擺手:“你如此年紀,能有這樣造詣,實屬難得,只是還有幾句話,我想和你說哦。”
月蘭恭敬地:“先生請講。”
“我曉得你和周姑娘不同,你年少父母雙亡,投奔侯府,雖則侯府對你很好,你卻步步小心,謹守本分。”秦先生的話讓蕙蘭驚訝地瞪著月蘭,似乎從來沒有想過,月蘭會得到這樣的評價。
月蘭心中猛地一跳,看向秦先生,秦先生的神情和平常沒有一點不同,依舊看著月蘭:“可你才十六歲,這個年紀,本是花開正好的年齡,若壓抑太久,對你,並不好。這也是我不願意你太沉迷於琴的原因。你是一個太爲他人著想的人了。偶爾,也該想想自己。”
想想自己?月蘭的心狂跳起來,但很快月蘭就平靜下來,對秦先生行禮下去:“先生教誨,學生本該句句聽從,只是先生有句話錯了。”月蘭站起身:“對先生來說,那是爲他人著想,對月蘭來說,看到……”
月蘭還想繼續(xù)說下去,秦先生已經(jīng)笑了,這笑是月蘭從來沒有在秦先生臉上看到的,這笑有些莫名,這笑裡面,說不贊成月蘭的話,似乎不對,但要說贊成,似乎也不對。蕙蘭已經(jīng)呆在那裡,不曉得該說什麼。
秦先生做個手勢,讓月蘭坐下:“我和你說這話,是因爲你將爲侯府主母,爲侯府主母,須要記得,沒有自己,怎能撐起侯府?”
沒有自己,怎能撐起侯府?月蘭覺得自己有些想明白了,可又覺得,自己也許想錯了。秦先生已經(jīng)把手一揮:“好了,今兒就到這吧。樊姑娘,你要記住,有些時候,你自己好了,別人纔會好。”
蕙蘭還在愣神,秦先生的話,似乎意思有那麼一些不同,可是其中有些什麼不同,自己也想不明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