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文嶽和虎大威的兵馬並沒有全部駐紮在汝寧府的府城汝陽城內(nèi)，而是分散在汝寧府東北部同南陽府交界的西平、遂平、上蔡幾個城池附近。

皇上手詔和兵部催戰(zhàn)檄文，急如星火，但楊文嶽知道李自成經(jīng)過河南的大發(fā)展，實(shí)力今非昔比，絕不能輕忽。所以他並不貿(mào)然同闖軍交戰(zhàn)，而是分兵防守西平、遂平之間，等待傅宗龍部署好大軍後，再同傅宗龍夾擊李闖。

既然楊文嶽不動，那義軍就只好主動出擊了。

八月間的夕陽特別豔麗，在河南廣闊的平原上更顯得紅彤彤的。平原盡頭有一些零星分佈的樹梢，再遠(yuǎn)處則是連成片的田地，只是田地裡並沒有茂盛的莊稼，而倒處是歪歪扭扭的乾枯枝丫。

本地的老百姓們因爲(wèi)聽說官軍要來，要在這裡經(jīng)過，都害怕受到騷擾，又怕打仗，所以很多人都離開了村莊，躲開了大路。田地?zé)o能照顧，也就荒廢了下去，河南還有許多地方同汝寧府一樣，正漸漸化爲(wèi)無垠的荒地。

汝寧府的老百姓過去害怕的主要是官軍，特別是左良玉的兵馬曾在這裡駐紮過，燒燬了幾十個村莊。

但近來人們恐懼的則主要是河南巡按高名衡編練的“社兵”，所謂“社兵”是由富戶士紳組織的一支民團(tuán)部隊(duì)，可他們?yōu)E收土匪，軍紀(jì)極差，河南到處流傳著“要使錢，做社兵”、“跟著巡按到處竄，給個參將也不換”等等歌謠。

而且社兵還向各州縣村莊派糧派餉，如有抗拒或交不足數(shù)，即攻破村寨，燒殺搶劫。

上個月汝陽社兵以確山縣未納錢糧爲(wèi)由，焚劫本地的四個村子，燒殺姦淫駭人聽聞。很多人被砍斷四肢、大卸八塊，還有一羣小孩被用七寸尖刀從左耳刺進(jìn)，右耳貫出，釘在牆上。

女子受辱則更甚，許多人被**至死。有不堪受辱者跳入井中，社兵竟然用用輾輥?zhàn)訑S入井裡將她們的遺體砸爛泄憤。

“聽說闖軍到汝寧府境內(nèi)了！”

很多年輕人都在風(fēng)傳現(xiàn)在名聲很大的闖賊已經(jīng)衝到汝寧府界內(nèi)了，可是大多數(shù)百姓並不覺得闖賊會比官軍好多少。

汝寧府的老百姓不相信世上會有所謂的仁義之兵，更不相信闖賊的兵馬會不騷擾平民百姓。

“流賊又能比官軍、社兵好到哪裡去？它好到天邊兒也是賊，不是什麼正經(jīng)貨色，和官軍打起來那也就是狗咬狗。咱們都要躲起來才行。”

因爲(wèi)這個村莊處在通往上蔡的大道上，所以村民既怕官軍從這裡經(jīng)過，也怕闖賊從西邊開來。大家打定主意，必須要把糧食酒肉全部藏好，然後躲進(jìn)山裡避禍。

“等闖賊和官軍打完以後，不論誰勝誰敗，肯定會有很多潰兵跑出來。到時候咱們就把潰兵全部殺光，搶了他們的兵器和錢財(cái)，纔算不吃虧。”

這些村民也並非善男信女，之前幾回官軍圍剿土寇時，他們就是這樣打完仗以後撿漏，殺了很多逃亡的官兵和土匪——村民們提到這件事，臉色都變得猙獰了起來。

可這時候遠(yuǎn)處大路上突然出現(xiàn)了一大片煙塵，在漸漸濃起來的暮色中，一大隊(duì)騎兵衝了過來。

正在路上準(zhǔn)備逃亡躲藏的村民們同騎兵迎面相遇，躲避不及。小孩子們被戰(zhàn)馬的嘶鳴聲嚇住，全都啼哭了起來，還有老人摔倒在地上，悽慘呼救。

這羣村民想看看走過的騎兵，卻又不敢正面去看，眼色中充滿了畏懼、詫異和好奇。畏懼的是，不曉得這是哪裡來的人馬，會不會對他們造成傷害，或者把他們中的年輕人裹脅走。詫異的是，從來沒有見過這樣整齊的隊(duì)伍，經(jīng)過時竟然沒有對他們作任何可怕的舉動，也沒有辱罵他們，連兇狠的眼色也沒有。

因爲(wèi)他們的心中感到詫異，便更加忍不住用好奇的眼光偷偷地觀察這支部隊(duì)。

他們看見隊(duì)伍中有一位過分年輕的將軍，騎在馬上，戴著一頂紅纓白氈笠，身穿天藍(lán)箭衣，披著紅色披風(fēng)。又看到年輕將軍的前邊打著“闖”字旗，恍然大悟：他不就是李闖王嗎！

河南人現(xiàn)在經(jīng)常把李公子和李闖王的傳說混淆在一起，演化出各種版本，那馬上的將軍就是闖王嗎？

人們互相暗使眼色，卻沒有人敢說話。有的人不自禁地跪了下去，因爲(wèi)按照千百年來的習(xí)慣，老百姓見官，不論是文官還是武官，都要下跪，所以他們看見闖字大旗來到，看到那騎馬的將軍，不管是不是李闖王，都跪了下去。

可這支騎兵隊(duì)伍卻沒有停留，而是從跪下的村民們面前直接走了過去。

大家都感到十分詫異，這是怎麼回事兒？村民們從未見過這樣的軍隊(duì)，遇到村莊和百姓，既不要求派糧，也不要求徵調(diào)青壯。

而且這支騎兵的隊(duì)列是多麼整齊！他們的馬匹排成緊密的隊(duì)伍，道路兩邊的田地雖然早就荒蕪了，可是也沒有一名騎兵踩踏。

還有一些年紀(jì)大些的婦女，她們看到有軍隊(duì)過來以後，本來都把自家的閨女藏了起來。可卻沒想到這支闖軍騎兵，根本看都不看她們一眼，更不會像社兵一樣強(qiáng)擄婦女。

有一名老婦雙手合十，唸經(jīng)感謝菩薩的保佑說：“阿彌陀佛，菩薩保佑，讓這些響馬不在我們這裡燒殺搶掠。”

這時候一些村民突然聽到那位年輕將軍，對他身邊另一個騎馬的頭目說：“張皮綆，你分一點(diǎn)糧食給他們?nèi)ァ！?

那名頭目便帶著十多名騎兵，奔到逃亡的村民和路上的流民面前，勒住戰(zhàn)馬，拋下了五六袋粗糧，說道：“鄉(xiāng)親們不要害怕，闖軍一向恤老憐貧，每到一個地方，通常都會開倉放賑，救濟(jì)饑民。今天因爲(wèi)戰(zhàn)事緊急，我們帶的糧食不多，剛纔我們掌哨看見你們都是可憐的逃荒人，就命我鬆一點(diǎn)糧食過來。”

他接著用馬鞭指著幾名年老的村民說：“你們誰是領(lǐng)頭人？將糧食分一分，不論是本地村民還是路過此處的流民，大家都分一點(diǎn)，救救急。等到我們打敗官軍以後，就會從士紳富豪的倉庫裡拿出更多的糧食，分散給窮百姓。你們不要害怕，闖軍只剿兵安民，並不騷然百姓。”

當(dāng)下從逃亡的人羣中走出一位老人，他是本地一個村莊的族老。他給那名頭目跪下磕頭後，小聲問道：“多謝闖軍救濟(jì)……敢問那‘闖’字旗下的將軍，是不是就是闖王李公子本人？”

“哈！”

騎兵頭目啞然失笑，他心裡搞不明白闖王和李公子怎麼會被混淆成一個人？不過話說回來，本來大元帥的綽號就是闖將，也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連闖將內(nèi)部都開始將高迎祥的綽號闖王安到了元帥頭上——其實(shí)高迎祥和大元帥並沒有什麼干係的。

“他是李公子……他也是闖軍中一個令人欽佩的人物！你們知道這點(diǎn)就夠了，若有人問起，便說是奉天倡義、弔民伐罪的闖軍李公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