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大妖王一戰,曠古難見,這番好景怎能錯過?
君諾藉著水遁一通緊趕慢趕,到達天河之畔,天光已經大亮。
整個天地之間,妖氣瀰漫,殘雲隨風翻轉,水波浮沉澎湃,好一個風起天河,雙妖王大戰。
天河是龍魂大陸與北陸冰原之間一條橫亙千里的天塹。天河水流湍急,波浪萬頃,最寬處寬達數十里,最窄處也有兩裡之距。
天河最窄處便有一座長達兩裡的天生石橋,名爲通天橋。橋面最寬處約有十丈,最窄處僅可雙馬並進。
相傳萬年前天武帝君經過此處,見一座天生石橋橫亙天河,卻坑坑窪窪凹凸不平,便用靈力耗時一夜將其表面打磨光滑,才形成如今略帶弧度的通天橋。
而這石橋是龍魂大陸與冰原之間唯一的陸路通行處。
通天橋平日裡鮮有人通行。
一來,龍魂和冰原畢竟是兩個大陸兩個國度,往來兩國需要守衛兵士盤查後方可放行。所以要麼以通關書牒做過關之物,要麼便只能從天河上劃船而過,隨便找個人跡罕至之處上岸,便了無蹤跡。
二來,冰原人素來孤傲瞧不起龍魂人,龍魂人素來高貴見不得冰原人,總之是互看不順眼,但其實誰也不比誰更了不起。
君諾曾與周幼安一起經過此通天橋去往冰原,此間景色甚美。天河河水奔涌,四季景色不同,每次來都能讓君諾讚歎一番。
可今日,美景也好,閒情也罷,全都淹沒在狂風和波浪之中。
鵬鳥在空中展翅,掀風動雲,倒爲這天河美色增添了多一份的狂烈之氣。
另一邊,妖王容傾腳踩仙鶴,一身長衣飄飄,一頭銀髮隨風飛揚,儼然一副仙風道骨之相。
君諾雖然早已知妖王容傾平日做事與別的妖大爲不同,卻從未想過他會用仙鶴當坐騎,更沒想到那仙鶴與他竟無半分違和。若不是他周身散發妖氣,只怕會被當成是神仙吧。
君諾忽而一拍腦門:對於普通人而言,他現在可不就是一個對戰大鵬妖的神仙麼?
但見他那一身黑白相間的長衣,似白衣之上輕輕灑灑著染了墨色,一大朵一大朵隨意盛開,毫無章法,卻更顯仙氣飄然。
君諾忽而想起在驚霧山裡遭遇地動之時,妖王幻化的少年曾經將自己攬入懷中相護,那時她眼角隨意瞥見的不正是這般墨染的衣袖麼。
還有昨夜黑風旗大船上,她聞見惡臭之時,妖王幻化的賣酒女曾給自己戴上一個略帶幽香的紗巾,不也正如一片白紗沾染墨暈一般?只可惜,落入水中時,那輕紗便不知被捲到了何處。
兩位妖王空中鬥法,狂風肆虐,妖氣縱橫。雖不見明顯的一招一式,但那氣霧升騰,妖法相鬥,令人大開眼界。
妖王南鵬現如今正化出真身,煽動巨大翅膀,掀起狂風巨浪,將原本就不平靜的天河,引得濤捲浪涌,一刻不停歇。
妖王容傾藉助仙鶴之力翱翔於空,遠遠可見他手中似有一把扇子,每每一開一合,一扇一動之間,狂風涌動,寒氣逼空,竟是讓妖王南鵬討不到半點好處。
最讓君諾驚異的是,他雙足似是長在那仙鶴背上,任憑怎樣在空中翻騰旋身,仙鶴自如應敵,他卻更顯遊刃有餘。
空中二妖王相鬥正酣,天河卻突然掀起一股巨浪,比之適才兩妖王狂戰時更大更高。兩妖王忽而齊齊停下打鬥,急急後退,躲開那巨浪。
妖王南鵬畢竟是鵬鳥真身,比之容傾藉助仙鶴坐騎騰空更隨心自在,這一退退得迅速,也退得更遠。哪知他剛剛停歇,身後又是一頭巨浪翻騰而起,似一堵水牆,傾天而來。
妖王南鵬躲之不及,被那巨浪擊中,又隨著那沖刷之力一個翻騰撲身,落到通天橋上。水浪隨它從天而降,沖刷通天橋,將橋兩邊的青苔衝得瑟瑟發抖。
妖王南鵬一見另一位還好好立在空中,一聲怒吼:“老子翅膀沾了水,下來打過!”
妖王容傾飛身一躍,從數十丈高空躍下,穩穩落於通天橋,一揮袖,那仙鶴立時領會,一聲清鳴,振翅而去。他卻冷冷看向天河,不知從那虛無水波中看見了什麼。
妖王南鵬狂笑不止,手一翻轉,出現一把金色長槍,咧嘴一笑,一個起躍,便攻向妖王容傾。
妖王容傾側身而立,擡手一擋,便化去了攻擊。
兩個妖王一個黑衣長槍,槍槍轉出青光,一個墨染白衣,一把扇子迎擊鏗鏗作響,鬥得那叫一個昏天黑地。
君諾甚至都有些擔心他們會不會把通天橋給弄塌了。不過她更擔心的是,自己能不能在他們手底下抵抗過一招。
不,在妖王容傾手底下應該可以接下兩招吧。君諾內心暗喜,第一招他會讓我的。
打著打著,妖王南鵬長槍一收,在地上一戳,伴著“錚”的一聲,極爲不滿地斥道:“你好歹認真點?”
“天河裡有東西!”妖王容傾淡漠如常。
“哦。”妖王南鵬學著他故作高深:“那關我何事?關你又何事?”
妖王容傾一收手中扇,淡道:“打不過癮,去跟天河裡的東西打!”
“你又想走?不行!非得打夠不可!”妖王南鵬也不管他是否毫無戀戰之心,長槍一掄,又攻了上去。
兩大妖王又一次纏鬥在一起。而天河巨浪依舊,一次次襲向通天橋。
那水中隱隱有個龐大影子,比之齒面妖魚和巨龜更甚。君諾瞪大雙目在那天河水面搜尋,試圖看清到底是什麼,卻瞧見那天河中央,竟有一艘小船。
天河水勢洶涌,巨妖在水底翻騰,兩妖王大戰陣陣殺意直擊天河,那小小船隻,搖搖欲墜。
君諾借水遁撲上小船,只見一個男子正抱著個三四歲的孩子瑟瑟發抖。她雙腳一登發散靈力,想把船定住。可這靈力波動忽而驚動了橋上的兩位妖王。
容傾一回身便揮動扇軸,數到寒光急射而來,殺氣瞬間噴薄,來勢洶涌。
君諾驚慌失措,星月幻世同時出鞘,雙刀在手,拼勁全力揮刀迎擊,不求能將所有殺氣擋住,至少要保證這小船不會翻入天河,成爲那河中妖物的美食。
靈力隨雙刀揮展而出,那殺意卻戛然而止。兩位妖王皆停下打鬥,望向天河。
片刻之後,妖王南鵬化爲鵬鳥飛走,唯獨留下那銀髮的妖王容傾,定定看向天河中飄搖的小船。
君諾遠遠望去,分明看不清對方的臉,卻怎麼好似看見了他的……哀傷?
他看著小船,是看見自己了麼?君諾不敢猜,也不敢想。
心神一散開,立時忘記這天河中心還有危險,直到一個巨大的旋渦突然出現。沒有任何前兆,猛然捲住了小船。
君諾一把拽起那男子,另一手慌亂中捏起伏波術手決,口中念出水澤術口訣,同時發動,終在那千鈞一髮之際,藉助水浪騰空而起。
小船在漩渦中陡轉翻騰,沒入天河。
君諾驅動水浪,急急趕向岸邊。不用回頭,她也能感覺到身後浪頭怕打,層層波濤席捲,似要將三人捲入水中。
狂風呼嘯而來,夾雜著凌冽的寒氣,生生從君諾身後破開空氣。只聽得身後浪頭似乎打在什麼硬物之上,發出拍打之聲,片刻又隱入浪聲之中。
一路借水急馳,終於到得岸上,她將那男子放下,慌忙回頭去看。只見那天河之上,豎起一道冰壁,高聳數十丈,將天河中心的狂風巨浪全部擋下。
這一瞬,君諾只能想到,這是妖王容傾所爲。
她慌忙轉頭去看,可通天橋上,哪裡還有那一頭銀髮,一身黑白長衣的男子?
“爹爹……我怕”小孩顫顫巍巍地哭泣。
君諾下意識回頭對那男子和小孩叮囑:“沒事了,過來了就安全了。”
那男子卻怯懦地回了一句:“其實……我們是要到對面去的。”
君諾隱約感到眉毛抽了抽,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那個……能不能……送我們……”未等男子把話說完,君諾立刻借水遁而去。
萍水相逢而已,救你已是仁義,還想我把你送到對面?有些人偏偏就是得寸進尺,君諾洽洽不想讓那得寸進尺之人得逞。
天河波濤依舊,千萬年來從未停歇。通天河上清風凜冽,好似剛纔那天昏地暗的一戰從未發生。
君諾獨自站在通天橋上妖王容傾適才站立的地方,心情和那天河水一般雜亂無章。
石頭縫裡,散落著碎玉。這玉表面光滑,晶瑩剔透,就連碎口都整整齊齊。可那石頭縫裡,玉石之上,卻沾染著點點紅色粘稠的血跡。
這玉,是她的刀風所毀?
妖王容傾,受傷了?
妖王容傾的血,和人的血一樣是紅色的?
妖王容傾,能在頃刻間收回殺意,卻不能避開自己的刀風?
妖王容傾,能夠輕鬆斷去女妖一臂,能與另一妖王鬥得天地變色,卻爲了不傷自己收回殺意?
心亂如麻!正是她此刻的心境。
她傷的可不是普通人,而是三千年的妖王,是她修煉一輩子……不!修煉十輩子都打不過的曠世妖王!
總之是得罪了!這是她最後得出的結論。
她拾起地上散落的碎玉,想著若是再見到妖王還是還給他,再賠個禮道個歉,好歹相識一場,總不至於爲了一塊玉撕破臉皮。
但轉念一想,還是算了,自己本來只有匆匆數十年的生命,最好還是不要見了,免得小命危矣。
她想是這麼想,可很快便又將這一切拋之腦後。
她兒時生活在雲鼎閣,那裡的所謂名門正派風氣對她影響不小,所以很多時候她的所作所爲,都是以少閣主君千羽的身份在考慮如何維護雲鼎閣聲譽。
可她成長最快的那幾年,卻是被外公周幼安帶著到處跑,別的不敢說學到多少,周幼安那隨心隨性自在逍遙的性子,卻學到了七八分。
是以一過通天橋,踏上冰原地界,她便已經淡忘了之前的憂慮,轉而閒散起來。
一路北行,沿途晃晃悠悠,原本兩日就能走完的距離,君諾足足耗費了五日,這纔在黃昏時分趕著最後時機進入了冰凌城。
可這冰凌城的氣氛,怎麼頗爲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