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諾瞟了又瞟,思惆著該如何化解這侷促感。
妖王卻慵懶起身,一手輕輕撣著衣服,輕飄飄冒出一句話:“好看就多看幾眼。”
君諾不解,順口就問:“啊?爲什麼?”
沒有聽見妖王的回覆,她便擡頭去看。可這一擡頭,又見妖王孑然而立,雪風飄飄,正好吹起肩頭銀髮,下顎線和喉頭清晰可見。
這一看,她便忍不住又盯著多看了兩眼。
她這一生見過無數男子,最人見人愛的莫過於南疆澤霹國的百里公子,最絕美的當算得上醉玉坊蘇致遠,可唯獨沒見過如容傾這般……好一陣,她才從心底冒出兩個字:絕世!忽而又四個字:羨慕不來!
妖王居高臨下迎上她的目光,嘴角輕輕一揚:“嗯,多看兩眼。不然很快就沒機會了。”說著,他揚起食指,在額間輕輕一撩,將碎髮撥向一旁。
這動作無比熟悉,當初幻化成小乞丐時,他也經常撥弄額間,只是那個時候沒有碎髮。
君諾本盯著他的一舉一動,卻忽而回味過來他話中有話,心頭咯噔一下:“妖王大人……什麼叫……沒機會?”
妖王笑了笑,眼神冰涼:“我在想……什麼時候吃了你……是清蒸,還是紅燒。”
君諾騰地後退,抱著雙臂連連搖頭:“我的肉不好吃!”
妖王緩緩上前一步,淺淺擡起眸子,“吃過才知道。”
君諾又往後退了兩步,直退到山壁上,背抵著冰涼厚重的山壁,兩腳使勁在地上瞪著,又道:“我常年行走在外,風霜雨雪加身,皮糙肉厚的,想也知道不好吃。”
妖王緩緩走向君諾,那雙沉眸裡看不出任何情緒,嘴角卻一直淺淺上揚,“那就……烤來吃。”
言語之間,妖王已經走到君諾面前,距她只有一步之遙。一低頭,剛好看見她那璨若星辰的雙目,微微閃著不解,卻沒有太多懼意,不由得睫毛微微一顫。
君諾抵住石壁,雙目顫抖,臉色忽而一變,故意流露出淒涼之意,“妖王大人,聽說稍微挑剔點的妖,會選擇獵物,甚至只吃人心。妖王吃人,應該不會挑手或腳來吃的吧。”
妖王似是沒有聽見她的話,已經緩緩擡起一隻手來,斜斜朝向她的頭頂。
“您行行好,告訴我您想吃心,還是吃肝?我去到黃泉路上也好有個心理準備不是?”話是這麼說,她的脣角揚起笑意,絲毫沒有怯懦。
妖王的手本來已經要觸到她的髮絲,卻被她的這個笑驚得默然靜立,連手上的動作都呆滯了。
君諾一擡手,將妖王的手拂開,又放下,笑道:“妖王大人說要吃我,是我這幾個月來聽過最大的笑話。”
妖王一聲冷哼,轉開身去,給她讓開了空間,又道:“我認爲的最大笑話是,我堂堂不羈山妖王,一次次被你認出,從不例外。”
君諾忽而掩嘴偷笑:“其實……如果妖王大人幻化成一隻可愛的小兔子,或者一條不起眼的小魚,我是認不出來的。”
妖王愣了愣,冷冷回道:“你以爲,什麼弱小之物都值得我幻化?”
“啊?是!”君諾笑道:“不以爲了,再也不以爲了。”
她想起之前妖王以乞丐身份出現,卻處處露出馬腳,原來竟是不屑於弱小,一時忍俊不禁,偷偷笑了。但這一笑,好似又回到從前一般,妖王從來就是妖王,君諾也從來就是她自己。
一抹陽光從斷崖上空展現,君諾這纔想起昨夜那場大火,回頭四處張望,卻見那蔓藤濃煙依舊,只怕一時半刻都不能完全消散。
可她心中更爲擔憂的,卻是柳俊宏和翊,若是他們傻傻的現在就進入蔓藤深處,只怕不被未死的蔓藤偷襲,也會被那煙霧嗆死。
她在那濃霧中搜尋了好一陣,什麼都看不到,又或者說什麼都看不清,喪氣的回頭,卻見妖王正站在身後,俾睨之色盡顯,肉眼可見的臉色大變,帶有氣惱的神色。
這是生氣了?心中犯著嘀咕,不由得感慨:喜怒無常,果然妖王。
如今君諾已經從妖王那絕世容顏的震驚中緩過神來,已然可以冷靜思考,只輕輕一聲嘆氣:“妖王大人威武蓋世,我一介凡人,恐怕是修了八百輩子的福氣,才能在這一世得到與您相見的機遇。”
這話一出口,妖王的臉色由剛剛的怒意變得……憂鬱。君諾看在眼中,急在心底,果然還是不能掉以輕心胡亂說話。
“其實……我想說的是……妖王大人蓋世無雙,千年蜘蛛精一招斃命。”君諾努力找補,極力誇讚。
妖王冷冷沒有迴應。
“就連這雪崩之下的層層厚雪,也能頃刻之間輕而易舉就化去。”
妖王依舊冷冷看向她。
“在那靈江也是,輕輕鬆鬆斷去深海女妖一臂,好氣概!”
妖王面色依然冷若冰霜,眼神依舊輕輕淺淺。
“哎——”君諾長嘆一聲:“這個時候才知‘書到用時方恨少’,我能想到的誇讚之語可都用完了。”一邊說還一邊瞟向妖王。
妖王冷冷靜靜,神色冰涼,看不出喜怒,良久才道:“上一次這麼跟我說話的人……被我倒掛在樹上三天三夜……然後烤來吃了”
“啊?”君諾訕訕然一笑,道:“妖王大人不會這般對我的吧。我也覺刻意的誇讚刻意的奉承,實在是太累,可我這不是想不通嘛。”
妖王冷聲問道:“有何想不通?”
君諾笑道:“我一個普普通通的人,充其量不過多了一個獵命命格,多了一個雲鼎閣少閣主名頭,天下間無數仙門世家裡,比我厲害比我聲名遠播的多了去了。妖王大人爲何幾次三番幻化……接近……相幫?”
妖王神色冷靜,若有所思,一雙清澈的眸子在君諾臉上游走,卻久久沒有半句言語。
君諾被他看得極其不自在,不得已又繼續表達心中疑惑:“若說是因爲我有什麼稀罕物,或者我知道什麼絕世秘密,倒還說得過去。可我什麼也沒有啊?而妖王大人你是一路相護,還未有索求,這……到底爲何?”
妖王淡漠片刻之後,帶著淺淺笑意,緩步挪了過來。
他一步一步靠近,她不自覺後退。
“你撩撥了我,我得還回來。”
撩撥?何時?君諾忽而臉紅,頓覺四肢僵硬。
自己對那少年,不過是言語上諸多調戲,頂多就是讓他背過一會,頂多就是一不小心拽下了他的腰帶,可他讓自己幫忙綁腰帶的時候不是更過分麼?
難不成是靈江上對那賣酒女?頂多就是捏了下臉,摸了下腰嘛,可摸腰不是當時情況緊急麼?哪有他今日這般貼近更過分?
君諾自顧自百轉千思,妖王卻哈哈大笑,退了開去,又惹得她心底莫名慌亂。
天色漸亮,雪霧之上,陽光輕撒的高處,一處半露的殿角進入君諾眼簾。猶記得他們趕往此處時根本看不見山頂的任何殿宇,轉而一想,必定是雪崩之後,那些埋藏在雪地的秘密得以重見天日。
君諾拍拍雙手,仰望那雪山之巔的檐角,轉頭道:“妖王大人,我如今還有要事,不論你是要撩撥我,還是要吃我,還是……別的什麼,等我回來再說,可好?”
妖王本來眉眼含笑,一聽她此言,神色略微一變:“你要上去?”
“是啊。”君諾道:“都走到這裡了,當然得上去一探究竟!”
“哼!那倒好,那地方去了就回不來,也省的我浪費閒心。”
君諾淺淺一笑:“普天之下無數個密地,無數人九死一生,可若是這樣便不去踏足,那豈不是枉費了這雪山中的一場雪崩?”
妖王眉間一沉,沒有迴應。
她又笑道:“妖王大人,話說前頭,你可別生氣。你假扮說書先生,跟我講那個所謂女鬼報恩的故事,也是爲了阻止我踏入這片雪地吧。莫不是這其中有什麼秘密,是你不想讓我知道的?”
妖王雙眸一顫,眉頭瞬間收攏,顯然是觸動到了心底的某個地方。
君諾假意沒有看到,只當這話一說出口,妖王無論如何也沒有理由阻止了。
誰料她剛一擡頭去看那山頂,便覺一隻手從身後探出,倏而整個手臂環過她腰間。
猝不及防間,她赫然低頭,那白底墨染的大朵花紋觸目悠然。
妖王瞥見她無措的神情,不禁低聲一笑,倦懶的聲音在她耳後頭頂輕聲想起:“不是要施水遁術麼,走吧。”
之前妖王幻化成乞丐少年,與她身高一般。如今堪堪高出大半個頭來,讓她那瘦弱的身形顯得有些羸弱不堪。
君諾啞然失笑,真的就是現世報!曾經調戲人家的戲碼如今被人家加倍還回來,也是既好笑又無奈。
君諾輕輕搖了搖頭,將手中的水一灑,再捏起手決,水一落地,陡然間將地上積水匯合成一股水流,帶著她適才捧過水的右手,至上重霄,片刻之後便到了峰頂。
腳一落地,妖王便將手挪開,順勢還推了她一把。
這一推力道不大,可卻推得她往前一步踉蹌,詫異間回頭,卻見妖王背後萬丈深淵,應是怕她一不小心往後退,致兩人於險境之中吧。
她轉念一想,也用不著推吧,提醒一下也好。又轉念一想,罷了罷了,畢竟是妖王,讓著吧。
遠處白雪覆頂,崇山巍峨。眼前卻有三座殿宇,洋洋灑灑佔據著整個峰頂。
正殿恢宏大氣,比龍魂帝國任何一個仙門殿宇都要氣派。寬敞的階梯,自不遠處延伸而上,足足百餘步,巍巍雄風,可見一斑。
雪山之巔,重雪之下,被雪覆蓋著的竟然是這樣豪雄的殿宇。她想著適才在底下所見,不過是其中一個檐角,不由得輕聲感慨。
邁步走上階梯,步步生畏,直達正殿門口才駐足觀望。
正殿足足十丈之高,正門兩道巨大銅門,上刻靈秀繁花,似長在雲霧之間。左右兩個側門,各是一道銅門,上刻星辰圖案,似洞破萬古秘辛。
主殿門口正上方,一方巨大銅匾,所書文字甚是靈巧,似龍飛鳳舞,如快馬入陣。
君諾看了一陣,發現一個大字不識,本想開口詢問,但見妖王冷冷清清,想了想不忍打擾,便算了。
她一回頭,只見山腳下黑煙仍在升騰,微微感慨:“這就燒了呀。媚蘿數千年的生命便在這一場大火裡化爲灰燼。”
“燒便燒了吧。”妖王冷冷道:“這世間從未有過永恆。”話是這麼說,可他的語氣聽起來似乎有些遺憾之意。
君諾只當是自己理解錯了,趕走腦中胡思亂想,對這妖王一笑:“小女子這就要進去一探究竟,以滿足該死的好奇心了,不知威武的妖王大人可有些許提點?”
妖王一愣,明顯沒想到她會有這般舉動,隨即淡然一笑,在她腦門輕輕彈了一下,“這就是。”言語之間,笑意盡顯,甚是寵溺。
君諾卻在他的笑意中沉溺下去。這……這是……掉了個兒?以往都是自己以大欺小各種胡鬧,現在怎麼感覺是他在哄我?
恍恍惚惚間,妖王已經當先一步上前,鬆垮的長袖輕輕一揮,那正殿的兩道正大門,竟然就這樣向左右兩邊退開。
“嗡——”一聲長鳴,兩道大門夾雜著殿內沉悶的涼風,帶著不知何年何月的痕跡,緩緩開啓。
極目望去,整個大殿之內十分空蕩。殿內四壁刻著很多字,歷經風霜,卻被重雪保護得很好。想來此處殿宇定然是有過結界,大雪只是將其掩蓋,卻從未侵入過內裡。
君諾本來就看不懂上古文字,如今倒是不用看了。
但見妖王對這滿壁的文字也絲毫不感興趣,君諾反倒是越發好奇,三步並作兩步往他身側一靠,問道:“妖王大人,小女子又有疑惑,想請教一二。”
妖王眼神從上飄來,靜靜看著她卻不發一言,看不出是喜是憂,更看不出想不想回答。
君諾眼睛一眨,衝他假笑,用撒嬌般的語氣道:“妖王大人,行行好。”
妖王一聽,眼神一散,冷然倒吸一口涼氣。
君諾不好意思地收斂了一下,又摸了摸後腦勺,尷尬了起來。瘋了!我一定是瘋了!以前還能假裝不知道他是誰,現在知道了還這麼瘋!
“呵”一聲,妖王竟然被逗笑了,一邊搖頭一邊苦笑:“你若真想知道,我可以告訴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