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煞定定而立,沒有回答也沒有舉動。忽而一旁崇英突然狂奔而來,一劍刺出。君諾不得已扶起重傷的容傾,向後閃去,又舉刀去擋。
崇英劍劍狠厲,君諾卻只能處處防護(hù)。就算崇英沒了思想,可自己仍然不想傷他。
七煞見狀,大笑道:“我知道你捨不得傷這個人偶,所以我剛剛賦予了他一個更強(qiáng)大的執(zhí)念——?dú)⑷輧A。”
崇英一手持劍猛攻,一手握拳擊向容傾卻又拳拳生風(fēng)。容傾忽而一聲輕嘆,猛然出手,生生折斷那緊握拳頭的手臂,自己卻因爲(wèi)牽動靈脈噴出一口血來。
七煞嘿嘿一笑:“世人稱你爲(wèi)妖王,我是不屑,但不得不承認(rèn)你夠狠!”
“容傾!”君諾一時間悔恨交加,捨不得容傾吐血,又捨不得傷了人偶,兩相難擇。
容傾推開君諾扶著他的那隻手,道:“我來吧,你不必動手,也不必?fù)d負(fù)。但你要知道他只是個人偶,沒有思想,沒有情感。”
話音剛落卻聽得崇英喊道:“走!快走!我控制不住我自己!”
容傾和君諾對崇英這般反應(yīng)俱是一驚。君諾雙目一閉,一聲長嘆,一隻手伸出去握住了那劍。劍從劍尖到劍柄,從君諾食指和中指間劃過,刺破她手上的皮膚。而她的星月刀卻在同時穿過崇英的下腹直入心臟。
容傾心痛得踉蹌幾步靠近,卻又遲疑著,捂住了自己胸口,眼中盡是傷感。
“崇英,謝謝你。如果小時候在那黑暗的小廚房裡,我不曾遇見你,我一定不會是現(xiàn)在這個我。我一定陰暗自卑戾氣深重,我一定恨雲(yún)鼎恨我父親。不論你的執(zhí)念於我而言是怎樣,你對我的照顧我是真切感受到了的。”
君諾看著崇英那熟悉的臉陌生的神情,雙目含淚,終是說出了最後那句話:“再見了,崇英。”她手中星月翻動,從下到上,整個人偶碎成幾塊散落於地。
七煞卻赫然震驚:“你也是夠狠!都不心痛的麼?”
君諾冷冷看向七煞,“你當(dāng)我傻麼?執(zhí)念散滅崇英便已經(jīng)不在了,你雖然給了人偶新的執(zhí)念,他已經(jīng)不再是他了。你也是夠聰明,竟然讓他假意不想上我騙我上當(dāng)。”
七煞得意一笑:“哼!你沒上當(dāng)麼?”
君諾冷然,“我在跟崇英道別,又不是這個沒有心的人偶。”
“哼哼哼……”七煞笑道:“沒關(guān)係啊,這一百年來我精心打磨,人偶分身要多少我就可以做多少,你能看見的,還有在別處藏著你看不見的不計(jì)其數(shù)。我會讓他們?nèi)珉?yún)鼎滅玄門,先從你外公開始?xì)ⅰ!?
君諾恨恨道:“在那之前,我一定先殺了你!”
“不!在我被你殺之前,也許妖王會先殺了你!”
容傾喝道:“別聽他離間!”
“這哪裡是離間。”七煞道:“你猜妖王知道你獲得了光明之力和暗黑之力的時候,當(dāng)他眼看著你一次次突破的時候,當(dāng)他得知你生出神識的時候,心中有沒有竊喜?”
容傾慌亂靠近,握住君諾雙肩,“別信他!”
君諾一擡頭,便見到了容傾眼中的混亂,他亂了,他也不確定。
君諾苦笑:“你說過你猶豫不決,你搖擺不定。我現(xiàn)在懂了,不是因爲(wèi)你分不清喜歡誰,更不是因爲(wèi)你放不下對她的情誼,而是……你在猶豫是任由我獲得的光明之力和暗黑之力混亂下去,從而發(fā)生更多不確定的事情。”
容傾沉默,不敢看君諾,卻聽她又道:“你猶豫,到底要不要讓女兮借用這份力量重回於世?”
容傾也同樣苦笑:“天神女兮若想重回於世,天神殿裡獲得的力量對她而言是不夠強(qiáng)大的,她要恢復(fù)曾經(jīng)的力量,就要找回自己另一半魂火,要回歸自己的力量巔峰就必須殺人奪魂火。屆時,可能會有數(shù)十萬,甚至數(shù)百萬的人族將遭遇劫難。所以我……猶豫不決。”
“所以……如果沒有這些,你是希望她回來的?”君諾有些泣不成聲,她不想聽到答案,但問出的一瞬間已經(jīng)得到了答案。
容傾沉默不言,但這已是默認(rèn)。
“那你……真的喜歡我麼?”
“是!”容傾回答得斬釘截鐵,毫不猶疑。
君諾悽然一笑:“有多喜歡呢?能不能爲(wèi)了我,徹底放棄讓她回來的想法?”
“做夢!”七煞怒道:“當(dāng)年不羈山上,他對女兮的依賴,看女兮的眼神,他敢騙自己,敢騙你,可騙不了我。你也見到女兮的記憶了,你難道看不出來他看女兮的眼神是多麼不捨?”
看出來了啊!君諾心中暗自感慨,就是看出來了,所以纔會看到容傾的悔恨和遺憾,看到他幾千年來不捨不棄的守護(hù),看到他在猶豫不決中的煎熬和痛苦。
君諾輕輕墊腳,含淚吻上了容傾的脣。他的脣依舊冰涼,他的淚也是冰涼,可他心中的那團(tuán)火捂熱了君諾對活下去的希望。可……好像一點(diǎn)也不容易啊。
七煞見狀,破口大罵,卻因爲(wèi)陣法限制走不出來,只能在裡面跳腳。
君諾雙眼模糊,泣不成聲地道:“謝謝你喜歡我,也謝謝你讓我的喜歡有了歸處。你想她復(fù)活,可又心懷那悲天憫人之心。妖王啊妖王,我喜歡你的眼睛,像沉靜的湖水,沒有一絲雜塵,沒有一點(diǎn)慾念,你比這世間的神更像神。”
七煞繼續(xù)大罵:“你高看他了,你只是不知道他殺了多少人罷了”
君諾嘆道:“是啊,曾因爲(wèi)旁人傷我而要?dú)⑷耍山K究沒殺成;曾因爲(wèi)我被海妖爲(wèi)難而殺海妖,可也只是斷其一臂。容傾,你……真的太好了。”
容傾隱隱覺得不太對勁,目光閃爍不定,問道:“你……要做什麼?”
“你說過我想做什麼你都由著我的,這一次也一樣是不是?”
“不!不是!”容傾慌亂間回道:“我不想你受苦受欺負(fù),更不想你和以前任何我所遇的那些人一樣,因爲(wèi)命格殘缺,一世活在煎熬中,一世悽苦不得善終。這一世,我想護(hù)住你。”
君諾苦笑,淚水滑落。
容傾伸手去抱住她,嘆道:“我說過,只要你回頭,我拼勁全力護(hù)你一生順?biāo)臁,F(xiàn)在也一樣,只要你願意,我拼命也會帶你走,回不羈山,任你自由自在瀟灑恣意。我會陪著你笑,陪著你玩鬧,直到你這一世安穩(wěn)度過。”
“然後呢?”君諾哭道:“女兮繼續(xù)生生世世爭奪下去,你又繼續(xù)折磨自己?然後等到某一世,你再也無力承受?容傾啊,你對我那麼好,什麼事都讓著寵著,又爲(wèi)我做了那麼多,我又怎麼忍心呢?”
“我……我……”容傾一雙明眸裡閃出了淚花,卻是久久說不出一句話。
君諾輕輕一笑,推開了她,退入魂寂陣法之中。
“君諾……別!”容傾伸手去拉,卻被那陣法阻擋,根本無法碰觸。
哪裡捨得呀?可是必須捨得!君諾對他露出一個笑意,可那笑帶著淚,更帶著不捨。
“七煞,我可以滿足你的願望。”君諾道:“但是我有條件。”
七煞一聽,陡然興奮,立刻答應(yīng)。
“第一,不得傷害我的任何親人朋友。”
“好!好!你外公,你那窩囊爹,還有容傾,我一個都不會傷害,一點(diǎn)都不會傷害。”七煞驚喜萬分地答應(yīng)著。
“第二,女兮復(fù)生之後,她不能殺人奪魂,如果她做不到,你必須阻止。”
七煞猶豫片刻,回道:“我盡力去阻止,但我不一定阻止得了,你要知道女兮是最強(qiáng)的女天神。”
“別聽他的,別信他!”容傾聲嘶力竭地呼喊著。
君諾卻只能悽然一笑:“我還有得選擇麼?七煞不是炎魔,他比炎魔還要強(qiáng)大。他被封印在這裡,依舊可以和千里之外的崇英和炎魔產(chǎn)生呼應(yīng),依舊可以控制他們,要?dú)⑺杀葰⒀啄щy多了。殺不了他,他的這些人偶依然可以亂世,何止是我的親人朋友,這世間每一個人都將遭遇劫難。”
“他是魔!”容傾搖頭不止:“你不能相信他!”
君諾淡定一笑:“我當(dāng)然不會輕易相信,所以七煞,我要你發(fā)誓,如果你反悔或者做不到,那女兮復(fù)生之後將永不再正眼瞧你一眼。她若做不到你替她應(yīng)下的承諾,那她也會再次散滅魂火,融於天地永不存世。”
“你……”七煞怒道:“好毒!”
君諾冷笑無言,七煞只能怒氣衝衝發(fā)誓:“我天神弋陽,魔尊七煞起誓,若女兮復(fù)生之後,殺戮塵世,傷害人族,傷害玄門、雲(yún)鼎或任一仙門修仙人,我將再不得天神女兮一眼青睞,天神女兮也將……”
君諾見他猶豫,提醒道:“散滅魂火融於天地永不存世。”
七煞恨恨道:“散滅魂火融於天地永不存世。”
“君諾!”容傾翻動乾坤扇,擊向陣法,試圖衝破陣法阻止君諾,可他靈脈受損,妖力無法凝聚,那力道微弱得竟如蚍蜉撼樹一般。
君諾笑意盈盈,露出一副視死如歸的神情來,又令他心痛得牽動靈脈吐出血來。
七煞眼見著容傾一次比一次用力,著急起來,一揮手,岐鳥振翅而起,直撲向容傾,容傾擡手一擋,那乾坤扇聚集靈力化作劍意,將岐鳥掀飛而去。
“七煞!”容傾怒不可揭,殺意漸起,卻見七煞嘿嘿笑著,完全沒有理會他只看向了一旁的君諾。
容傾慌忙回頭,卻見地上殘缺的木塊不知何時自動組成了一個歪七扭八的人偶,再次一劍洞穿君諾心口。
容傾驚得一句話都說不出,奔回君諾面前,卻仍是進(jìn)不了那陣法之中。
“怎麼可以……你怎麼可以……”容傾瞬間落淚。
原來容傾會爲(wèi)了自己哭啊,還哭得這麼慘。看來自己在他心目中的分量的確不必女兮少。
君諾一臉蒼白,額間汗水淋漓,卻燦然而笑:“容傾啊,你陪伴的每一個生生世世,都在煎熬中度過,我不想你痛苦得難以抉擇,所以,我?guī)湍銢Q定。”
容傾跪在他面前,想要觸摸卻怎麼也觸不到,淚水忍不住流出:“我準(zhǔn)你這麼做了?我準(zhǔn)你替我做決定了麼?”
君諾哭道:“我不過數(shù)十載生命,終究會老會死,但是女兮不一樣啊,她可以一直陪著你,你可以一直護(hù)著她。將來的幾千年裡,你不會遺憾不會悔恨不會孤獨(dú),這樣也挺好的呀。”
容傾苦苦哀求:“不要,不要放棄生的希望,只要你不想放棄,這陣法便不能成。我會護(hù)你,好好護(hù)著你,我想護(hù)著的也只有你!”
君諾依舊哭著:“可是我希望這一次是我來護(hù)著你,我想你回到那恣意的時光裡,在不羈山峰頂醉酒練劍,在瀑布下捉魚撒歡,肆無忌憚地躺在樹下熟睡,毫無煩惱地笑。如果可以,我希望女兮和你能一直那樣平淡安寧地生活在不羈山裡,偶爾偷偷想一想我就夠了。”
微光從陣法中瀰漫出來,越來越亮,最後將君諾渾身包裹起來。
光芒之中,她輕輕倒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