賣酒女笑意盈盈,讓小船靠上大船。君諾轉著桌上的空酒杯,暗自偷笑。
玉川一臉不解,露出疑惑之色:“我怎麼覺得,你這笑,與‘登徒浪蕩子’並無二致。”
君諾嘻嘻一笑:“且當我就是個浪子,今日要在美酒和溫柔鄉中,好好感受一番何爲‘酒不醉人人自醉’。”
玉川面露嫌棄,只嘆一個女子非得把自己不當女子,都是跟她外公學壞的。
正說著話,那賣酒女被小丫鬟引了進來,但見不過十七八的大好年華,一雙玉手如若白瓷,一雙美目如有星辰,一顰一笑嬌豔動人。
賣酒女從小背囊裡,將酒壺取出,一邊拿著一邊介紹每一壺是何種酒,又放在小桌上。
君諾眼光隨之流轉,一會看向她的手,一會看向她的臉,一會又盯著她的眼睛。
玉川咳了好幾聲,纔將君諾的目光拉扯過去,壓低聲音做出口型:“做什麼?”
君諾笑著擺了擺手,取出兩片金葉子,道:“酒我都要了,能不能煩請姑娘替我斟酒?”說著遞上空酒杯。
那賣酒女打開一壺酒,輕輕倒出半杯。那手臂白皙得讓君諾自慚形穢,可那倒酒的姿勢也是豪氣的很。
君諾將酒放到鼻前聞了聞,道:“好酒!不過姑娘剛纔說這是什麼酒?桃花?這不分明是桂花酒麼?”
那賣酒女臉色忽而一變,愣住了。君諾哈哈一笑,一口飲盡杯中酒。
玉川早已習慣君諾做派,掩嘴而笑:“真的是,就跟你外公學了這滿嘴胡話。”不得不說,玉川的確聰明,看的出君諾就是喜歡耍耍嘴皮子。
又一杯酒下肚,賣酒女開了另外一壺又給倒上,依舊只有半杯。
君諾笑笑不理會,一杯杯下肚,砸著嘴很是滿足。她輕輕轉頭望著窗外美景,波光倒影之中的靈江,一彎半月隨之輕舞,遠處岸邊燈火點點,天色與江色合爲一種美色。
“浩浩天地,如此夜色!美!”君諾悠悠感慨,天地美色盡相似卻永不相同。
忽聽得一聲嗤笑,那賣酒女道:“你還沒見過什麼是真正的絕美。”
君諾側頭看去,那賣酒女嬌俏可人,夜色火光襯托得柔弱豔麗,忽而對她一臉壞笑:“是啊,景美,哪抵人美?”說著,手一癢,擡起來就在那嬌嫩的臉上輕輕捏了一把。
那賣酒女被這突如其來的舉動,驚得向後一仰,“咚”一聲坐到了船板上,一雙美目陡然大睜,不可思議地盯著君諾,雙眼眨了又眨,睫毛隨之劇烈顫動。
玉川卻被這忽然的場景嚇得“咚”一聲,把酒杯掉到了桌上。
君諾卻不以爲然地繼續笑道:“美嬌娘,可願帶我去看看你所說的絕美?”說著,手往酒桌上一靠,半個人便欺身而上,寸寸移向那跌坐在地的賣酒女。
“你……”玉川一把拉住君諾,半晌說不出話來,纖纖玉手一擡,對那賣酒女一揮,喝道:“你走!”
那賣酒女羞紅了臉,起身往外走,掀開船簾的時候還不忘回頭瞄了一眼,正瞄見君諾對她挑眉訕笑,一驚之下還打了個踉蹌。
君諾被那慌亂逗得大笑不止,跟著又故作怪相調笑:“美人兒,別走啊,酒還沒喝完!”
“你……閉嘴!”玉川微微發怒:“你可知剛纔那番話,對人家姑娘家是何等意思?”
“哈……哈哈……”君諾笑得前仰後合:“玩笑罷了。怎麼聽,聽成什麼樣,人不同自然也不同。”
“你也是個姑娘家!”玉川道:“平日裡胡說八道就算了,現在怎麼還……還上手了?”
君諾愣了愣,看了看自己的手,目光停留在捏過那賣酒女的兩根手指上,喃喃嘆息:“我也不知道,我怎麼膽這麼壯!”說著,還把手移到鼻尖觸了觸,一股淡淡幽香侵入鼻中。
玉川和小丫鬟驚異萬分地看著她這番舉動,一個呆了,一個更加鄙夷了。
君諾笑笑,沒有解釋,正準備繼續喝酒,卻聽外面一陣喧譁。
透過船窗看去,卻見是那賣酒女的船,正被兩個醉酒男子的船給攔住了去路。平靜的江面,因爲小船的晃動增加了些波瀾。
那兩個男子出言調戲,君諾不由得好奇,趴到了窗格上,正想起鬨,卻被玉川拍了拍頭。
“你爲何不去幫那姑娘?”
君諾一撇嘴:“我又不是真的瞧上她了。”
“人家一個姑娘家,你就這樣看著?”玉川氣呼呼道:“看來我還是錯了,你跟你外公還是不一樣。”說著一提衣角就要出去。
君諾一慌,知她要去幫忙,連忙拽住,“我去,我去!”說著摸著頭彎腰出了船艙,還不忘嘀咕幾句:“哪裡需要我幫忙了?哪裡用得著我喲!”
一出船艙,一見那江中場景,君諾不由得笑了起來。
那兩個男子,一個已經邁出步子準備到那賣酒女的船上去,另個一起著哄。而那賣酒女卻蹲在小船裡,雙手緊緊抓住船舷,隨著那船左搖右晃,一副驚慌失措的模樣。
君諾擡起一隻腳,踩到大船船舷上,忽而鬼主意上心頭,笑道:“美嬌娘可需要本公子相救?”
那賣酒女回過頭來,一雙眼睛清澈見底,滿眼可見有一點驚慌,但也僅僅是一點點罷了。她那雙美目就這樣盯著君諾,冷冷靜靜,沒有開口,更沒有任何其他舉動。
君諾實在看不得那般神情,實在是太“悽悽楚楚”了些,隨即一躍而起,落到小船上,將那兩人一腳一個全都踢進江中。
她一低身子,探出手去,溫柔一笑:“美人兒。”
那賣酒女,張了張嘴,忽而又緊緊閉上,玉手輕輕探出,又忽而劃過一個極美的弧度,撲倒在了小船船舷上,張嘴“嗚哇”一聲……吐了。
君諾先是一愣,當即一步上前,輕輕拍著她的背,詫異地反覆問道:“吐了?真吐了?來真的?真吐啊?”
小船的船伕在船尾處,坐立不安,一臉看稀奇看好戲的神情。君諾知道,這船伕腦海中已經想出了一個完整的話本:美女身懷有孕,腹中小孩定是這男子的。
君諾嘻嘻一笑,攬住了賣酒女的腰,瞬間覺得這種親密舉動挺能表達自己的心情,又一臉壞笑,問道:“小嬌娘叫什麼名字呀?”
那賣酒女被君諾這麼一碰腰,整個身子都僵硬了,連頭都不敢轉過來。良久,才瞟了一眼君諾,一雙美目靜若湖水的幽深,眼淚汪汪悽悽楚楚。
這一眼,看的君諾心底慌亂。美女如斯,怎捨得欺負?
這邊小船裡風月無邊,那邊大船上卻傳來小丫鬟的驚呼求救。君諾將賣酒女腰一攬,帶著她一躍上了大船。
小丫鬟盲目四顧,悽悽楚楚喊道:“救……救命啊……”
“救什麼命!你好歹說清楚啊?”
小丫鬟見君諾回來,立時眼淚大滴大滴滾落:“姑娘被那個……那個……人抓走了!”
君諾聽得腦仁疼,卻還是不厭其煩問了一句:“什麼人?”
“那個黑風旗大船上的貴人。”小丫鬟哭道:“垂涎小姐多日,小姐避而不見,便一直威脅,誰想剛剛竟然來了幾個大漢,把小姐拖走了。”
“黑風旗?”君諾擡眼望去,目之所及,剛好能看見那中央處,迎風招展的黑色旗幟。
七十二風鈴水榭的船隻也並非全部同樣大小,越靠近中心的船越大越高,中心六大船,分別掛著六色旗招,而這黑風旗正是其中最大最豪最神秘的一個。
當年隨周幼安在此閒逛,也曾打聽過。據說能在這船上的人,只是富或貴還遠遠不夠,還得是當年所有人中最有權勢的,最能讓旁人心甘情願讓出這船的人。
君諾心頭一顫,頓覺玉川此去必然兇險。這些權勢通天之人,哪裡會在乎靈江水榭中的一個小小琴女?就算他們在這船中將玉川丟下江去,也不會有人敢救。
她腳下一頓,憑空而起,沿著相連的各個船隻船舷,輕飄飄朝那黑風旗大船而去。
剛一落地,只覺得四周層層壓力撲面而來,陰暗,沉悶,甚至有些死氣。這船上,必有邪物!
“什麼人!”七八個人手持刀兵將她圍住,喝道:“這裡非請不得入,滾!”
“滾?”君諾一身酒氣,像個醉酒之人,便被當成喝醉酒亂闖。只是這“滾”字聽來有些不爽,她一擡腳,將那幾人踢得七零八落,剛好有個人痛得滿地打滾。
“喲!這就叫滾是麼?”君諾笑道:“好難學,學不會啊,要不你們幾個也來一下。”
正想繼續譏笑,卻聽得玉川淒厲的哭聲從船艙內傳出。君諾一個閃身,便從黑夜沒入船中。
這船不僅大,還真的很豪。玉川的船和這船比起來,一個如農家小院,一個如皇家別院。
這船艙之內,穹頂上刻仙女飛天,窗格上刻山川風物,雕欄精細,玉臺高築,金銀玉器不計其數。當真是達官貴人奢靡之所!
玉川跌坐著,悽悽楚楚捂臉痛哭。她身旁蹲著一個又瘦又小的老頭,一手握著玉川面上輕紗,一手抓著她那纖細手腕,直掐出血來。
君諾怒不可揭,自家姐姐被欺負,那還能忍?三步並做兩步衝上去,一腳踢飛那老兒,踢得他順著滾了兩轉。
“玉川!”一個人影忽而衝了過來,身後還跟著幾個拖拽不住他的護衛。
護衛們一見君諾那般惡狠狠的模樣,又聞得她滿身酒氣,立時收住身形,不敢大意。
青年直直撲向玉川,一把將她抱在懷中,低頭去看,“玉川姑娘,怎樣了?可還好?”
玉川沒有擡頭,依舊捂著臉,低頭暗泣。
這青年正是適才小船上的另一個文雅之人,也是昨日吹了一夜笛曲仍不得玉川青睞的人。但見他書生模樣,文質彬彬,氣質頗佳,與玉川倒是極配。
“沒事了沒事了。”青年止不住淚眼婆娑:“我……拼了這條命也會把你救出去。”
玉川一聽這話,突然哭了,哭得極爲傷心:“世人愛慕,皆是一個假象,若見真實,又會如何?”說著,她緩緩放下手來,雙目含淚輕輕仰頭。
這一瞬,驚了那布衣青年,也驚了在場不少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