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勇士禁忌塔,大門開啓。
翊當先而入,其餘也跟了進去。六丈見方,兩丈之高,上爲窗格,陽光淺淡。底部的木板前,卻擺滿了銅鏡,反射光芒,將整個空間照得鋥亮。
銅鏡中每個人的身形清晰可見,但卻看不真切,影影綽綽歪七扭八。
“這是什麼?”周宏浚忽而發現一面銅鏡與其他不同,上面有一滴硃紅色的紅點,便不由自主碰觸了一下鏡面。
“砰——”一聲巨響,塔門緊閉。翊匆忙上前,推推拉拉竟是絲毫不能撼動。一回頭怒道:“你能不能不要亂碰。”
周宏浚一臉無措:“我……我不知道?!?
還真是周家人,當年自己跟外公遇險時也一樣,不是他老人家無意中闖禍,便是自己手癢隨便亂碰而致陷入險境。
君諾扶額苦笑,道:“好了,也不是什麼大事,塔門關不關和我們出不出得了墨雲鎮沒有必然聯繫。多歷些險境便會謹慎些了?!?
說著又對翊笑了笑,直覺中他有些異樣。這種感覺不是他在氣惱自己接近容傾,也不似他平日裡嘰嘰喳喳吵鬧不停……倒像是有所憂心。
這邊話音剛落,剛纔周宏浚觸碰過的那面銅鏡忽而蕩起一陣波紋,現出字來:
“天下蒼生,惡者衆多,善者寥寥。
悠悠載世,未見善者更善,但見惡者更惡。
炎魔可困,心魔難破,此間千萬年,願以塵永封。
鏡魔莊末寒以鏡陣恭迎有緣人。”
“莊未寒?”周宏浚嚇得向後連退兩步,“他是真的?真人?”
衆人陷入沉思,正自困頓,君諾忽而拿出百寶囊翻找了起來。
她見到莊未寒幻像時並未有所懷疑,是因爲和容傾在應天門聽於懷景念過其名字,也不怪翊和周宏浚不知曉。
小奇眼見著她鋪得滿地,有些詫異,“你這些都是什麼?你的百寶囊裡怎麼連破碗都有?”
君諾不好意思笑了笑:“你可別小瞧了這碗,它可是闢侵。”
“什麼?”小奇在容傾的扇子上掙扎著,“這就是那個傳說中永遠裝不滿的神器?”
“是呀?!本Z笑著把那小碗遞給了小奇,道:“送你了?!?
小奇用爪子接過細細端詳,笑逐顏開:“真送我了?這可是個好寶貝,你不再猶豫下?”
“我喜蒐集,可不會用。東西多了去了,放著也是放著,你喜歡便拿去吧?!闭f著又在百寶囊裡翻找起來。她的確喜歡蒐集寶物,蒐集到的東西很多對自己卻無甚用處,而一旦多了便亂糟糟地都堆在百寶囊裡。與其留著不容送人,討個旁人欣喜,就是皆大歡喜。
她找了半晌終於找出一個竹簡書冊,噼裡啪啦打開,君諾念出了其上所載文字:
“上古炎魔現身驚霧山,火燒小琴峰,火勢兇猛,蔓延至饒都附近,威脅龍魂帝國國都安危。由天元宗任亭深號召,集結封謫天下椒離、洞玥門李申明、雲鼎閣君遇真、明月觀程嬌、羽人族椴、清塬堂賀孟宇、神風堂贏固安、九黎族莊末寒共九位勇士,與炎魔大戰三天三夜,終將其擒獲。炎魔執念過深,無法殺之,爲避免其再次爲禍,九勇士將其帶離龍魂大陸,意圖找到一個絕密之地將其封印。此一去,再無一人回。炎魔從此不存於世,九勇士英名永存?!?
這竟是當初她到應天門,時於懷景找出來的第二十五冊《應天冊》留存本,當時趁他不注意偷藏了起來。
書卷一合,諸多事情融合起來。君諾若有所思,“也就是說,莊未寒確有其人?!?
周宏浚卻忽而道:“怎麼是九個人?莊未寒說他們一行十人。”
“嗯?!本Z道:“記載是九人,所以世人以爲是‘九勇士封印炎魔’,確實還有一個人?!?
翊忽而道:“難不成是個女子,就叫‘青珩’?!彪S後將驚霧山裡離魂所講的事情複述了一遍,又將幻境中出現的莊未寒提及“青珩”和“九勇士爲十人”一事回顧了一番。
君諾若有所思,容傾只在一旁靜靜而立。沒有天上飛鳥可以看,他的一雙眼便盯著君諾,看她的一舉一動,看她的一顰一笑,看她偶爾皺眉,偶爾咬脣。
一個恍惚,兩人四目相對,容傾坦坦然然,君諾卻忽而老臉發燙,轉開頭去,又摸著耳朵低頭喃喃,可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念叨什麼。
那邊翊講完了故事,提出了自己的疑惑:“我沒記錯的話,剛纔的莊未寒說的是,他們到達驚霧山之後發現不適合封印炎魔?!?
君諾撓著頭,百思不解:“容傾和小奇,還有雪妖都探知得到,整個墨雲鎮只有我們,其他不管是妖魔鬼獸都不再有。那我們所見的莊未寒必定爲幻像,也就是說他已經……死了。九勇士爲封印炎魔而赴死,又爲何以“九勇士”的名頭引我們進入這第二層界限?”
一邊說著,君諾擡頭看向容傾。不知爲何,若是以往,她定然承擔起照看兩個小孩的責任,現在她滿心滿腦想的卻都是,容傾在,我不怕。
容傾一直靜靜站在一旁,此刻卻走到君諾面前,替她將滿地的東西一個個收進百寶囊裡,一邊收著,一邊道:“書冊上記載的是‘九黎族莊未寒’,他自己在這裡留下的卻是‘鏡魔莊末寒’,所以要關注的應該是這‘鏡陣’?!?
說話間,容傾已經將一地凌亂事物都收了起來,又將百寶囊放回君諾手中,再輕輕捏了捏,以示安慰。
君諾會心一笑:“容傾,謝謝你。我現在不慌了?!?
那邊周宏浚卻忽然捅了捅翊,道:“什麼時候改叫了名字,我沒注意?!?
翊白了他一眼,卻沒有理會,轉頭又被一旁的一面銅鏡吸引了。他緩緩走近,卻見其中的自己似乎在笑,笑得邪魅狂拽??墒撬硇亩荚诰?,在防備,怎麼可能笑得出來。
他向著那鏡子靠近,越來越近越來越近,倏而一道白光射出,翊是半點來不及躲開,只覺左肩鎖骨處疼痛乍起,來不及反應,又是一道白光直接射向其眼睛。
離得最近的周宏浚已然搶上前去,將他拉開。只聽得“叮——”一聲,似有一物落到地上,翊卻已經大汗淋漓跪倒在地,臉色慘白,喘著粗氣。
周宏浚氣不打一處來:“你不是吧,連這都避不開?”
君諾慌忙上前,瞥了一眼那銅鏡,卻見自己正對著自己邪魅一笑,當機立斷扯下大氅一掛遮住了鏡面,這才問道:“你是不是……覺得體內氣血翻涌,氣海中的靈力都在潰散?”
翊吃力地點頭,並沒有多說一句。
君諾又問:“力氣不足,頭暈眼花,還難以凝神?”
翊有點了點頭,仍舊沒有說話。
“多久了?”君諾還是忍不住問了出口。
“從第一次進到結界裡開始?!瘪匆琅f喘著氣,似乎很難呼吸。
君諾替他掰開衣領,卻見其左肩鎖骨處一個深深的血洞,只見傷痕不見暗器,又低頭在他附近尋找剛纔掉地的那東西,找了一陣什麼都沒找到。無痕暗器?果然這禁忌塔不一般,不能掉以輕心。
翊見君諾著急萬分,心中忐忑,“所以,我是怎麼了?”他擡頭看向君諾,希望從她眼裡看出些什麼。
君諾沉默無言,又開始翻自己的百寶囊。可是那些能續命的好寶貝都沒有了,剩下的用處不大。
翊見她不回答,追問道:“我在界碑那裡飛出去又轉回來的時候,差點撞到你,我閃開了卻收不住。你見我撲倒時神情有異,所以你是不是知道什麼?”
君諾依舊無言,繼續在百寶囊中翻找。
翊見她沒有平日那般嬉笑,心中隱隱猜測,“我是第一次離開驚霧山,對很多事情一知半解,所以你能不能告訴我,我是不是快死了?”
“有這麼嚴重?”周宏浚一驚,手顫抖了一下,扶著翊的那隻手還差點鬆開。
“哼!”容傾一聲冷哼:“的確離死不遠了?!?
君諾手一頓,停下搜尋。她沒料到容傾會直接說出來,更沒料到這一切會來的如此之快,不由得嘆息苦笑:“是挺嚴重的,但你也沒那麼快死。”
好不容易她從百寶囊裡取出了傷藥,遞給周宏浚,讓他幫忙處理傷口,這才擡頭去看容傾。
這一眼,帶著祈求,她不知該如何是好。
容傾探出手來,將她從地上拉起,輕輕笑道:“告訴他吧,不然他心慌,你心焦,後面的路更難走。”
未知纔是最大的恐懼。而再天大的事,遭遇了,接受了,纔能有心思去解決面對。
念及此處,君諾悠悠一嘆:“好吧,我告訴你,但你要做好心理準備。”
翊忍著肩頭劇痛,擡頭看向兩人。容傾面對著他,卻沒看他。君諾側對著他,卻好似一切都依賴者容傾。
卻聽君諾又道:“天下間但凡巨形的花草樹木,若不是生於深山無人知曉,大多都會成精怪。你們的那顆樹,參天之姿,紅色飛花,常年不衰,並非因爲它是神樹,而是它靠了你們羽人族的靈血供養??梢赃@麼說,你們與它相生相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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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奇在一旁倒著傾過頭來,問道:“你說的不會是‘願靈之樹 惡靈之花’吧。”
君諾一聲輕嘆:“是。”
小奇搖頭晃腦,故作嘆息:“那你完了,你們一衆族人也完了?!?
君諾難得的生了個小氣,瞪了小奇一眼,道:“別聽他危言聳聽。沒那麼嚴重,而且不一定沒有辦法。”
容傾手一甩,連扇子帶小奇甩到了背後,小奇哼哼唧唧幾聲又昏沉了過去。
君諾道:“這樹傳聞生於西荒荒漠之中,折取其一枝丫種於任何地方,並承諾以自己和後代靈血即可向它祈願獲得力量?!?
“力量?僅僅是……力量?”翊有些不可思議。
君諾嘆道:“你的先祖應該有一個不得不戰的理由,所以需要獲得強大的力量?!?
翊一聲苦笑:“以後輩們世世代代的生命作爲代價?怪不得尋常羽人族能活上百年,我們一族卻只有短短三十餘年生命,還總是被長輩們警告不得離開神樹庇護之地?!?
君諾道:“神樹能夠實現的願望永遠只有一個,那便是‘惡靈之花’的力量。飛揚的紅色花朵會帶著靈力散佈四周,你們所說的覺醒就是力量回饋。所以你們每一個都會成爲強者。只是……你們不能離他太遠,否則就會失去它的力量支持?!?
周宏浚不合時宜的問了一句:“那現在這般是……失去了那神樹的庇護?”
“你第一次進入這二層界限之後,也被封印之力隔絕於此,於你而言整個墨雲鎮和外面的一切相當於是兩個塵世。願靈之樹感受不到你的存在,你也再得不到它力量的庇護,所以你體內的靈力正在潰散。”君諾的話音越來越小,她害怕翊接受不了。
周宏浚卻比翊還要焦急:“那怎麼辦?”
君諾愣住,不知如何回答。
容傾淡淡替她迴應:“當務之急,儘快出去!”
君諾擡頭看了眼容傾,卻見容傾對她投來肯定的模樣,又點頭笑了笑,一雙清眸淡然沉靜。她也笑了笑,堅定地認爲,只要有容傾在,一切難關都能迎刃而解。
容傾手一翻轉,拿出一顆紅色丹丸,輕輕一彈,落入翊的掌中。
翊愣了愣,看著那顆紅色丹丸,半晌無聲。
小奇望見那顆紅丹,頓時眼放精光,“這可是聚靈丹,能夠聚集靈氣的靈丹妙藥!小妖王,有這好東西,你怎麼不給我?”
容傾又是一轉手,另一個斜斜落入小奇口中。小奇砸著嘴吞下,露出滿意的神色,這才道:“有了這聚靈丹,我也能很快重聚靈氣,恢復真身。你也快快吃了,避免靈力潰散,這樣才能儘快想辦法出去?!?
翊久久愣著,無言以對。
“不是爲你!”容傾語氣冰涼,但任何人都明白,他是爲誰。
君諾嘴角泛起一絲笑意,望著那容傾,心中雖有感慨,但終是沉靜如常。